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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至那不勒斯,夕死足矣

(2023-10-22 07:13:02) 下一个

朝至那不勒斯,夕死足矣——Vedi Napoli e poi muori


September 22, 2023:那不勒斯,飞来足球

加里波第广场PIAZZA GARIBALDI,中央火车站。车站是乱得不能再乱,成千上万人都在说话。人潮繁盛,车水马龙。少年的摩托呼啸人行道,蛇行人群中,眼看要撞人,却总化险为夷。满街的车辆,像满街的帕瓦罗蒂,卯足了劲看谁更响。各种声音嘈杂混合,钻进耳朵,嗡嗡作响。但一片乱糟糟竟然达成某种相互包容的和谐,闹市自有闹市的逻辑。这是一座被欧洲主流审美遗弃的城市。拒绝井井有条,固守旧世界风貌,坚持做奥斯曼男爵整改前巴黎那样的老欧洲城市。楼与楼之间晾晒着各色衣物,万国博览会般在半空招摇。冷不防,有形迹可疑的液体从天而降。

琳琅满目的披萨以发源地的姿态,带领各色原教旨南意吃食,星罗棋布摆在人行道上,而旁边就是文艺复兴时期的教堂与古罗马的城门。到那不勒斯不吃披萨,就像到巴黎不尝可丽。食物有灵,一方水土一种美味。咬一口明火烤披萨,顿时异香满嘴。头道味来自那不勒斯特有的Mozzarella,水牛奶制的奶酪,浓香醇厚,肥而不腻。这种奶酪有一个漂亮的名字:Fior di latte,奶之花。接踵而来是麦香,薄薄的底,吸饱了烟火气,在酥脆间散开。而源远流长的酱料才是披萨的灵魂。南意艳阳催生,新鲜西红柿饱满多汁,加了各种独门香料,搅拌均匀,浇在饼上。不像北美那样,把披萨打扮得花枝招展。薄薄的底,边缘高耸,馅料汤状,中间点缀新鲜罗勒和橄榄干。吃一口,嗯一声,尽情感受食物带来的世俗享乐,在那不勒斯街头。

边吃边四下张望。环顾周围,大部分房屋都很大,上世纪的石材建筑,多半是黄色——那不勒斯黄,一种偶见用于奢侈品牌包的颜色。但真正遍布那不勒斯的黄却“有点鲜艳,有点脏”,经历烟熏火燎,雨打风吹,维苏威火山灰涂抹,不像西班牙与葡萄牙那样饱和度很高很夸张,渗出墨黑的黄褐色,一片接一片,构成城市的基础色。

去那不勒斯王宫一带,按Google Maps的步行导航,从托莱多大街沿着这支路往深处走,便走进了旅行指南也建议慎入的西班牙区。顿时眼前出现某种末世景象,赛博朋克的未来感与中世纪气息混杂交缠。中世纪气息绝非比喻,而是实实在在令人窒息的气味。起初看到川流不息的火车站,比起这里,简直就是美丽新世界。蔓延四周的垃圾,却有气定神闲的人,端坐在其间,大声聊天。人行道的路面黑得比煤炭还亮,藏在石板缝中经年累月的怪异气味弥漫盘旋。万国旗遮天蔽日,色彩繁多。如果觉得Jackson Pollock的Number 5乱色迷眼,最好到这里看看,现代派简直就是小清新派,恶之花简直就是空谷幽兰。

到了西班牙区,不可能不去马拉多纳墙。这位矮个子阿根廷人,被这座城市奉为神明。当年在电视上看到他与风之子的挡拆,飘忽走位,从后场奔袭至前场,如入无人之境,最后借上帝之手封圣。后来更有上帝之脚,出神入化,以一己之力带领那不勒斯夺得意甲冠军。街角的墙面上,马拉多纳眼光炯炯,头发茂盛,硕大的头颅下直接就是粗壮的身体,随时会从墙上冲出,再来一次世纪奔袭。我居住的城市也有一幅巨大的壁画,歌手科恩,西装礼帽,文艺腔,对着行人喃喃细语。在马拉多纳的注视下,小孩们在欢天喜地玩足球,款式各异的球衣都背着硕大的"10"。与布鲁克林的小孩梦想NBA一样,这些小孩中也许某日会出现一位马拉多纳或巴其奥。思忖间,突然飞来一只足球,恰好落在我脚下。这可不怪我,马拉多纳瞬间附体,一脚香蕉球,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鸟儿划过空中,少年拾起一枚分币,“太漂亮啦!”,梅梅赞道。要知道,在那不勒斯踢球的中国人,我可是第一人!


 

September 28, 2023:那不勒斯四部曲

走出西班牙区,立即到了另一个世界,难怪但丁把这里说成地狱的入口。我居住的城市也如此,一街之隔,截然不同的贫富对峙。富人区整洁干净,天堂的模样,冷静却无聊,像那不勒斯湾那边的维苏威火山,平时不显山露水,可一旦有动静,会要命;贫民窟藏污纳垢,地狱的做派,善于出产故事,人人都梦想离开,上演新版贫民窟的百万富翁。男孩走教父黑帮路线,女孩则寻梦王子当自己是灰姑娘。

读“我的天才女友”,很难相信书中写到莉拉说,她没见过大海,不知道海是什么样的。于是约了莱农去看海,结果海没看成,却因一场暴雨打道回府。其实,在那不勒斯任何一个稍微空旷的地方,抬眼就可以看到横卧的维苏威火山,还有海。海水很蓝,地中海中部那种恰到好处的蓝。而这些在贫民窟的孩子,生活范围狭小,有的一辈子都可能无法去看近在咫尺的海,如同山里的孩子没见过山。其实只缘身在此山中,看山是山,还得在山外; 看海,需海在心中。

在书中,费兰特的俩女孩对话:
“我们回去吧。”莉拉说。
“那大海呢?”
“太远了。”
“家呢?”
“也很远。”
“那我们还是去看海吧。”
“不行。”
“为什么呢?
为什么呢?因为她们害怕,害怕真正见到大海时,不知如何面对。

从我们位于海港边的酒店望出去,夜里的那不勒斯湾,无风无浪,平静温柔;远处的维苏威,犹如被夜色安慰的炼狱。


September 23, 2023:乘兴而去,兴尽而归,何必见庞贝

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岩浆迸发,厚达六米的火山灰顷刻埋葬了一座城,当年排名第二,仅次于罗马的城。紧接着,一场世纪豪雨,火山灰被冷却,成了坚硬的水溶岩,凝固在庞贝城上,否则盗墓贼早就将其搬空,我们今天便无缘一窥其貌。

环维苏威火车(Circumvesuviana)分快车与慢车,从那不勒斯到索伦托,我更愿意叫苏莲托,因为那首重归苏莲托。

快车漂亮整洁,有空调,经停站少,典型欧洲式舒适,当然也贵得多。慢车,便宜并每站停。车厢外面被涂鸦层层覆盖,体无完肤。看上去笔触老练雄浑,与西班牙区的野蛮一脉相承。城市涂鸦,良莠不齐,大部分只是亚文化的发泄,也有优秀,足以登堂入室。进了车厢,简陋粗糙,拥挤的巨大沙丁鱼罐头。意大利人喜奢侈品,一掷千金玩超跑,却忘了升级大众每日通勤的火车。When in rome, do as the romans do,我们不由分说,爬上慢车,像那不勒斯人一样,朝庞贝咣当咣当摇去。

出发前查了天气预报,知道要下雨,梅梅也准备了雨伞。但刚走到阿波罗神庙,突然一道紫色的闪电,劈开了乌云,本来看上去像神庙的石柱支撑着的云,现在猛然坍塌,陡然破碎,全变成了雨水。我们连撑雨伞都来不及,浑身上下已经完全湿透。百年不遇,我们遭遇过最大的雷暴雨,可能比当年制造水熔岩那场雨还大。雨伞形同虚设,狂风中上下翻飞,干脆收起。雨完全没有停的样子,不遗余力继续倾盆。纪念品商店人满为患,眼神空洞躲雨,地面到处淌满了水,一片狼藉。有人试着冲进雨里,立即返回。躲雨时,我身后的玻璃罩里有一只狗,准确说是狗的Cast,铸件。在挖掘时定位其体腔,并用液体石膏填充,48 小时后石膏就硬化,铸件就可以取出。现代封印技术,不然庞贝就算挖出,也只能灰飞烟灭。

无奈,悻悻然离开,寻了一家餐馆,吃饭兼躲雨。雨打棚,声音大得对面说话都听不清,加上时不时的雷声,有点明白为什么希腊罗马北欧神话的主神都是雷神。边吃咸得打翻了盐罐的披萨,边思念离此仅几十公里的那不勒斯,不由想起“何必见戴”。只是他“尽兴而归”,我们“兴尽而归”。

乘兴而来,兴尽而归,何必见庞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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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
庄丁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Yazai' 的评论 : 谢谢你的赞誉!让我们更鲜更活 :)
Yazai 回复 悄悄话 作者好兴致,写出来的鲜活,读起来身临其境。谢谢分享!
庄丁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春暖花开2016' 的评论 : 旅途趣事,提神醒脑,笔力不逮,见笑见笑 :)
春暖花开2016 回复 悄悄话 幽默诙谐,趣味盎然的游记!好文。
庄丁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伊猫' 的评论 : 你咋知道我叫Arron Isaac :)
伊猫 回复 悄悄话 AI,再怎么好,也写不出这样的文字。
庄丁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diaozhi' 的评论 : 哈哈,那不乐不活!
diaozhi 回复 悄悄话 赞博主不“偷着乐,”而选择共享其乐!

“那不勒斯”实至名归: 那不乐死!
庄丁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乐学乐游' 的评论 : 重归苏莲托
乐学乐游 回复 悄悄话 我也喜欢那不勒斯,生活气息浓。下次想去那边多住几天。
庄丁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亮亮妈妈' 的评论 : 先见之明!我们是途经庞贝去阿马尔菲海岸
亮亮妈妈 回复 悄悄话 写得太好了!那不勒斯的pizza太好吃了。那座城市也特别exciting. 虽然有点乱,但真心喜欢。我们就是因为天气不好,决定不去庞贝,而在城里面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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