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青色等烟雨——一千零一夜第九夜
天青色没等来烟雨,等来我们,等来青花瓷的故乡,东土的故人,故地重游故土。
这段绕口令的意思是,青花瓷并非中华原产。素胚勾勒出青花,笔锋浓转淡。周杰伦的“青花瓷”,说得再明白不过。青花瓷,其颜料来自阿拉伯。钴蓝一色,跨过沙漠,渡过重洋,辗转万里,终至东土。华夏得此物,如获至宝,将其融入瓷艺,遂成青花。钴蓝初抵,想必极昂贵。窑工们必战战兢兢,将异域密色勾勒于素胚,窑烧里,成不朽之物,也成为隐藏的千年秘密。那种蓝色,深时如海,浅时若天,浓淡之间,演化无限变化。中土善拿来,并抹去痕迹,使其来路不明。佛教如此,胡琴如此,青花亦如此。久而久之,便成了国粹。当年只想挣钱阿拉伯商人,未必想到他们所贩的钴料,会在远东焕发如此异彩。而中国窑工亦不知,他们所制的青花,日后会漂洋过海,价比黄金。这么你来我往,青花烧钱,更烧脑。
青花之美,在于蓝色与白瓷秘密相融,清冷中见温润,素朴中显华贵。如同我们今天到达的舍夫沙万,世界三大蓝城之一。
说是城,其实只是座小镇——山上的一座小镇。初见,至少让我想起两个地方:重庆、圣托里尼。重庆,因其建于山坡,坡坡坎坎、错落有致。现在的重庆号称8D,眼睛不会倒拐最好别去。而圣托里尼相似是因色与相,虽然梅梅说远不如圣托里尼,其实各有千秋。圣托里尼蓝属于海洋,东正教的圣母蓝,虔诚深邃;舍夫沙万的阿拉伯蓝,来自天空,飘渺悠远。
从山脚到住宿,当年重庆记忆复燃。蜀道难,难在坡坡坎坎。边爬边看无处不在的蓝——门、墙、路、阶梯。气喘吁吁间到了住宿,舍夫沙万不叫Riad,别致的小门小院,蓝门或蓝墙上,挂的牌子上都写着:Dar…,我们这家叫Dar Aldea,一所民居,Aldea是老板娘的名字。我问她与Riad有啥不同,她回答,区别在于Riad更大有花园;Dar偏小,没有花园。住宿很小巧精致,到处是可爱的阿拉伯雕饰。露台可俯瞰全城,Aldea指着远处的清真寺:那是西班牙清真寺,地势最高,值得一去。果然,第二天傍晚,在清真寺外的山坡上,我们哼唱着“夕阳醉了”,看着太阳落山,蓝城笼罩着一层金色光晕,宛若天空之城,继而转灯火人家,兴尽而归。
舍夫沙万,不仅深深浅浅的蓝。梅梅问了一个类似鸡与蛋的问题:是舍夫沙万先蓝了很长时间,无意被游人发现,然后出名;还是像Aldea说的,故意蓝,而且每年政府要求必须重新涂色,吸引游人前来。我笑了笑:蓝了几个世纪,一直深闺无人识,如果不是网络,谁跑这儿来。不信你现在找一个小镇或村庄,按舍夫沙万的样子颜色涂,看有没人去。
那还有啥桃花源,商业化已经无孔不入。但凡漂亮点的打卡点,都不是免费的;橙汁摊的橙色挂饰,与蓝色背景争奇斗艳,一杯的价格比其他地方贵一倍,不然别拍照。但比起中国那些江浙资本运作下千人一面的古城,还算有独特品位。舍夫沙万,仅此一家。
哈曼广场。广场伫立的卡萨巴,Kasbah。兀现的赭色,竟生出阔别数日的亲切。不很红,与马拉喀什的沙漠红不一样,眼前这种红,打磨自安达卢西亚的底色。广场上满耳的阿拉伯语中,间隙间也捕获了至少一种听着耳熟却听不懂,有着响亮夸张的弹舌音的话——西班牙语。果汁摊小哥放的音乐,一段下行吉他琶音,弗拉门戈的急速滑动。西班牙吗?是的,西班牙,阿米哥。
卡萨巴城墙的树荫下,有一供游客合影的鹦鹉摊,四只体型巨大的鹦鹉,合一次照十迪拉姆,相当于加元一块多。它们说啥语呢?我问;说西班牙语,摊主答。哈喽,哈啰,一只白鹦鹉学语,引来笑声。我试了试最漂亮的一只锦色,一副爱理不理。
一杯薄荷茶,给自己一段薄荷清凉闲暇。在云南大理,洱海边,试图找一块安静的茶馆或咖啡馆,慢呷普洱,看海听涛,却遍寻不得,只有乌泱泱的人群,愁云满面打了个卡,悻悻而离。今天却是茶馆找我。要了一杯摩洛哥茶,翠绿的薄荷叶,舍夫沙万的艳阳下,茶汤浓绿。同样,广场中心的蓝白相间的净手池旁,一颗高大松树,为歇息的游人投下浓荫。
卡萨巴,可以猜到,语源安达卢西亚的Alcazaba相同,阿拉伯语的堡垒,要塞。最著名的阿尔卡扎巴,当属阿尔罕布拉宫旁边的那座。眼前这座,六百前关押犯人的囚禁之地,现在往来自由的人群,还有到处逡巡穿梭的流浪狗。其中一只,与一只看起来像家养的狗似乎发生了争执,引来其余此起彼伏的狂吠。更狂暴的是猫,舍夫沙万一大景观,到处都是,有时比人还多。看起来萌宠,为抢地盘争食物也会打起来时,如狼似虎。梅梅爱猫,正乖乖宝贝的,冷不防被抓伤,还好没事。
走在蓝色迷宫,幸而有不时出现的拱门,连接不同的街道,不至于迷路。拱门是安达卢西亚式,还有四处可见的Andalus招牌,这是一块文化马赛克之地,也是这片蓝城的意义所在。深蓝,浅蓝,湖蓝,孔雀蓝,阿拉伯蓝,地中海蓝,普鲁士蓝。梅梅问我最喜欢哪种,我说是一种类似Azure的海蓝。当地文宣称这里的蓝是因为防蚊;另一说是二战时,犹太人逃到这里,把天堂的蓝色涂在房屋外。我觉得不靠谱,应该是摩洛哥人对纯色的喜爱与敏锐。那天在柏柏尔人村落,听部落首领讲土著文化,得知他们所有染料都是天然的:蓝色用Indigo,红色罂粟花,黄色最贵,一种珍稀植物,很古怪的名字。他说,他们只有色块,没有线条。这不就是现代主义,康定斯基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