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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尔罕布拉宫的回忆

(2023-10-26 19:05:40) 下一个

阿尔罕布拉宫的回忆

 

October 12, 2023:西班牙国庆在格拉纳达

泰雷加的名曲阿尔罕布拉宫的回忆,全曲轮指,音乐织体细密,摩尔纹饰在六弦间回旋婉转,落日余晖渐隐 ,月挂内华达雪山顶。夜阑人静,宫闱华庭,山泉珠玉飞溅,月光缠绵悱恻。各种版本,最爱吉他大师塞哥维亚的。缓急有致,颗粒饱满,摄人魂魄。但对于吉他学生,却是一座无法逾越的山。我当年学吉他,跟很多人一样,卧薪尝胆,闻鸡起舞,最后找了一个天赋不足,手指太短的理由后,终于放弃。但去阿尔罕布拉宫听阿尔罕布拉宫,在各种诗意事件中一直排在前面,并且一排就是三十年。

轮指:古典吉他的一种技术。由无名指、中指和食指以极快的速度保持相同的时值连续均匀弹出,其结果就像是声音在反复持续,形成一条单音旋律;大拇指在高音拨弦之间演奏低音复调旋律。写完这段,拿起吉他,试了试,还是从前那样结结巴巴,未成曲调也没情。

诗意出产在异域与远方。阿尔罕布拉宫,对于依赖诗意事件生存的浪漫主义作家看来,这样一座近在眼前,基督领地中的伊斯兰建筑,哥特式建筑中的一座东方宫殿,无疑是一处宝藏。一个王朝没落,一位君王离去,没有比这更浪漫了。他们发掘或者说发明了阿尔罕布拉宫梦幻般的传说,调试出一个位于身边的异国情调。就连从未到过阿尔罕布拉宫的德彪西,也来凑热闹,为其中一道门:“酒门”写了一钢琴序曲。与泰雷加的优美大异其趣,德彪西阴森诡异,斑点迷离,洒在回廊,透出幽光,似隐似现摩尔王追忆昔日荣耀与似水年华的叹息。

今天恰逢西班牙国庆,我们抵达格拉纳达。城里欢天喜地在庆祝,哥伦布大道乐队游行响彻云霄,伊莎贝拉广场摩肩接踵,人声鼎沸。街边时不时遇到烤玉米摊,也卖香蕉桔柑石榴。青烟弥漫,清香扑鼻。“格拉纳达”,摊主见我们停下来看,便指着石榴对我们说,这个我知道,西班牙语的“石榴”,也是这座城市的名字。本想买一个尝尝,但一想到那么多籽,不知道如何下嘴,只好对摊主摇摇头。其实,石榴如美人,更宜远观,呆在西班牙国徽上,绿叶丰润 ,红颜永驻。

我们的旅行路线,从加泰罗尼亚到安达露西亚,由北向南,越往南,摩尔痕迹越明显,房屋建筑的颜色也越来越偏红,赭红,准确地说。眼前的格拉纳达,红土,红房,红石榴。耳中听到的西班牙语,明显跟马德里不一样。街头包头巾的人随处可见,好多店铺都是双语招牌,西班牙语和阿拉伯语。飘荡的吃食气味里东方香料异香扑鼻,猛烈直率。我想,下次旅行,应该去摩洛哥或突尼斯了。

阿尔罕布拉宫,从吉他中走出,真切出现眼前。但要进去,还真不容易。我们必须在门票规定的时间段,持护照才能进入。十月了,游人依然如织,如过江之鲫,可想而知在旺季这里的拥挤。说不定滴在洁白的大理石上不再是塞拉基家族的骑士们的鲜血,而是游客如雨的汗水。

与我们的拥挤不堪相反,华盛顿欧文当年来此,却是前不见游客,后不见排队,更不用买门票。一头毛驴,一位向导,像堂吉诃德与桑丘,从马德里出发,一路艰辛,风餐露宿,还遭强人剪径。好不容易——虽然我们也不容易——来到格拉纳达,因为他对摩尔文化的痴迷,就像我念念不忘泰雷加。但迎接他的不是我们现在看到修葺整齐的游览胜地阿尔罕布拉宫,而是一座满目苍凉的遗宫。昔日的王宫辉煌不再,已然沦成了游民和乞丐的避难所。但华盛顿欧文还是住进了败落却原貌的阿尔罕布拉宫,还是因为他对摩尔的痴迷。

找寻他的住所,是我另外一个除吉他外的理由。在塞维利亚,遍寻未果,就算强大的Google Maps也无济于事,无奈年代久远,斯人已去。既然如此,干脆放弃游览塞维利亚王宫,尽管那是我最钟爱的“Game of Thrones”里多恩家族的取景地,也是一座美丽的摩尔宫殿。既生瑜何生亮,摩尔宫殿,我只识阿尔罕布拉。旅途途中,庞贝是“何必见戴”,而这次是“必须见戴”。

“华盛顿欧文寓所”千呼万唤始出来,原来躲在宫里一个按图索骥都索不到的地方,实在是太不起眼,随便一处浴室耳房都比这气派。端详间,恰好有导游带着她的队员讲解。读书人,偷书不算偷,过路人,偷听当然也不算。


她讲的故事大约如此。西班牙人的英语听起来春雷滚滚,不好懂。她说:华盛顿欧文每天游荡在阿尔罕布拉宫,夜里,总是被嘤嘤怪异声响惊醒。好奇驱使他四处寻找。后来终于探明,夜间如鬼魂的哭泣,原来是摩尔人建的水道系统,山泉在管道流动发出的声响。说实话,这故事不好玩,太不希区柯克,太不惊悚。还不如一直就闹鬼魂,再添点神灯精灵,一千零一夜,吸血鬼之百年孤独。好莱坞在晒得周身发烫的阳光下不适时宜显现,估计作为美国人的华盛顿欧文,未曾料到他的祖国会有一天出现好莱坞。

他开始走访乡民,查询图书,历经艰难,“阿尔罕布拉的故事”终于问世。华盛顿欧文用他的鹅毛笔尖拂去了这座宫殿的百年尘埃,让西班牙人看到他们熟视无睹弃为蔽履的珍宝,原来如此光彩夺目。

发完呆,我们还得亦步亦趋规规矩矩地穿过狮子庭、香桃木院、君王殿、使节厅、姐妹堂。经历了满眼的繁纹缛饰轰炸后,急需在急板之后来段缓板,缓板就是久违的中庭,或者叫天井——在我的故土,对这种由四面房屋围起来的空间的叫法。中庭在西洋建筑里几乎难见其影,那些修剪工整的园林通常在宫殿后面,在凡尔赛、美泉宫、西班牙王宫,都作为附件而存在,而阿尔罕布拉宫的这些庭院,还有穿过庭院,可以登堂入室的窄细水渠,甚至比宫殿本身更令人心动。欧洲宫殿大多是全封闭空间,而这些庭院天井则开劈出一块空间,中央一汪矩形水池,天光云影;两排喷泉,配对交叉,暑气尽退。当然,我必须提到那些让人目眩神迷精雕细琢的摩尔阿拉伯纹饰,值得我们献出各种华美的赞叹。不同于基督教堂具象的偶像雕塑、壁画花窗,阿拉伯世界的建筑装饰只有抽象的线条,虽然我们可以把这些线条想象成藤蔓植物。

旅途至此,摩尔人的阿拉伯古典建筑美学从疏到密,由浅入深,隐约的副线跃升为主题,在此得到高潮解决,如同恢弘的交响曲终于来到第四乐章。


今天我们能看到阿尔罕布拉宫,实属不易。

一方面有来自欧洲的盗宝贼。


另一方面,还需随时修复脆弱的墙壁纹饰。


October 17, 2023:从亚平宁到伊比利亚

看来,你经历的只是记忆之旅!听觉敏锐的大汗,每次觉察到马可的感叹,都会从吊床里坐起身来。"你去那么远的地方,"他说,"只是为了摆脱乡愁的负担!"
——卡尔维诺"看不见的城市"

游荡28天后,今天回家,佩服那些边游边写的旅行者。尝试在街头闹市,广场小巷写录此时此刻,但总是心有旁骛,叙述不免坎坷。索性回来,补上彼时彼地,权当后游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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