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八月安省兜兜转转

(2022-10-08 14:46:12) 下一个

旅行是以旁观者身份对彼方人与物的介入。旅行是成年礼,小孩没有旅行的概念,他们只知道玩,无彼无此。彼方一定要足够远,否则只能叫郊游,才能使彼方的苟且成为远方的诗。另外还有一个条件:当且仅当远方的人与物与自己的人生发生联系,才能在旅行的舟上,刻上记忆,以后可以找回当时的那把剑。

旅行的乐趣不是寻找完全不一样的景与物、人和事;而是他们生活的姿势与我们居然如此相似,眼前的这条河与我们每天看到的河也似曾相识,可能水的眼神更蓝更绿。

人们为何要旅行?

出去玩吗?可在家里,玩啥不是玩呢?玩泥巴玩麻将,还没有车马劳顿,钱袋吃瘪。

陶冶情操,放飞自我?看书听音乐也可以,行万里路不如读半本书,比如论语,可以得天下了。

发朋友圈? 几次点击,名满天下。可没朋友圈之前,也没见大家都呆家里啊。

过去,旅行是一种职业,比如行吟诗人。他们四处溜达,记录看到听到的战争,祭祀,典礼。然后添油加醋,编成故事,配上音乐。走街串巷,茶楼瓦肆,酒馆妓院,愉悦民众。瞎子荷马,一不小心,流窜成了千古绝唱,传世史诗。现在动不动就说史诗级的足球比赛,史诗级的麻婆豆腐,不知道史诗后面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吃了上顿没下顿。

还有不得不旅行的商人。把甲地的丝绸香料用马、骆驼千辛万苦运到乙地,赚点差价。世上本没有路,走着走着,走出一条路,光滑细腻,跟丝绸似的。

隋唐科举兴,便有了游学的传统。士子在科举及第之后并不立刻就有官做,而是有一段守选时间,他们往往会趁着这个难得的轻松时刻四处游历,增广见闻。但是,事情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样单纯,他们不取偏远而取喧哗,最喜繁华地方,两大政治中心:长安和洛阳。所谓游历,主要是社交,结交达官显贵,寻找政治靠山。就是游历了大半辈子的李白,借酒消愁,借山水浇块垒,审美是幌子,游而优则仕而已。

三藏西游,以使命为宗旨。三藏,真名叫陈玄奘,大众口中的唐僧。他通常以无须面白的僧人形象出现,并与一位少年时代无法无天的神猴同行,展开了一场艰辛的西行历险,沿途的风土人情、奇像异景后来被编纂为一本光怪陆离的玄幻话本,从而成为中华集体田园梦的富有彩色的那部分。真实的唐僧并没有什么通关文牒,也不是什么大唐皇帝的把兄弟,别说白龙马,连驴都没有。仅靠一腔热血,把自己从僧人变成了偷渡犯。以一双人足,踏上西游的险途。凭借对菩提树下那块阴凉的向往,沙漠在渴望甘泉的陈玄奘眼中,幻化出巍峨的那烂陀寺,及寺里藏经阁中万卷对中土贫瘠的佛教土壤能产生启蒙运动的原教旨主义经书,还设计出一套因极度饥饿与疲倦而致幻的神怪叙事与其吻合。刻意剔除了西游沿途荒凉贫瘠的现实景观,从而保障了教义的彼岸性。这套多达六百多部,由二十匹马驮行的梵文经书最后到达长安。长安数以万计的僧侣在朱雀大道上为他举行了盛大的欢迎法会。经过陈玄奘二十余年漫长而惊喜的翻译,唯识宗成为宗师级门派,无数玄妙的佛教术语润物细无声地潜入汉语词汇。

哥伦布,公费旅行的先驱。1492年的8月,异乡青年哥伦布从伊莎贝拉女王手中接过戒指,作为为帝国探寻财宝与传播天主教的远航协议的信物,在伊比利亚的灿烂阳光下扬帆,大航海时代不期而至。上帝预置给人类的复乐园模块,这次终于全盘激活。异教徒奥斯曼帝国的剪径生意从此一落千丈,门前冷落。
I made it to the forward deck/I blessed our remnant fleet/
And then consented to be wrecked/A thousand kisses deep
科恩在他的"千千深吻"中这样唱到:茫茫大海/前甲板的垂头丧气/散伙吧/葬身大海的深吻。一场没有女主角的恋爱,一次没有目的地的探索,直到某日眼中出现希望的岛屿线,"印度! 我们到了!"哥伦布沙哑的嗓子挤出与后来改变世界秩序的大发现不相称的嘟囔。

我们旅行是为了征服,或寻求陌生化的审美,或仅仅为了一场修行,或令维特根斯坦所说的无法言状的内省外视为同样无法言词的景物。或者又是从旁观他人回到旁观自己,目睹另一种场景最重要的意义。

只好再来一次旅行。

Jul 29 滑铁卢大学
Jul 30 St-Jacobs
Jul 31 廊桥,Elora, Stradford
Aug 01 大瀑布之一
Aug02 NTOL, konzelmann estate winery,大瀑布之二
Aug 03 Blue Mountains 大雨滂沱
Aug 04 洞穴,吊桥,Wagasa Beach
Aug 05 South Bay Fields 薰衣草
Aug 06 狮子头,古老洞
Aug 07 花瓶岛取消,重游狮子头
Aug 08 等候,雨,欧文桑闲逛
Aug 09 花瓶岛
Aug 10 多伦多


NOTL(Niagara on the Lake)
湖滨小镇,花比人多。市镇种花,通常是点缀,避免给人不毛之感,但湖滨小镇无处不花。街道旁的圃,商店外的盆,紧匝密实,花色正处妙龄期,饱和度达峰值,一触即发,花势磅礴,人眼人心无处可逃地接受花们美丽的进入。陈辞所谓绿叶扶、闭月羞在此无迹可寻,唯花独尊。街头等庄主逛商店,眼忙碌,见一花姑娘,拧了水壶,细细给店外的花浇水,艳阳下的花立即近看红湿处。书到用时方恨少,花开眼前才知多,却只知多,傻傻分不清这些开花无数黄金钱与咧嘴闲话雪花银。上帝造诸语阻止巴比塔,莫非也种万色花迷人。林语堂说过:世界大同的理想生活,就是住英国乡村的房子. ,用美国的水电煤气设备,聘个中国厨子,娶个日本太太,再有个法国的情人。法国人分为巴黎人与外省人,而英国只有乡村与更乡村,伦敦只是做生意挣钱的地方。NOTL是英国乡村的在新世界的延展。当年的保皇派与独立不久的美利坚兄弟之间打架,打完后各回各家各找各妈。这座小镇就一直旧貌,但不换新颜地乡村下来,直到今天。

St-Jacobs的旧秩序门诺人
Old Order Mennonites,散居在美国、加拿大和部分南美洲国家的基督教再浸礼派。早有耳闻他们出行靠马车,拒绝使用现代科技,远离电脑,电视,手机,甚至不使用加拿大政府提供的免费医疗保险。最近二三十年才通了电和电话。女人穿自己缝制的长花布裙,头戴白色的纱质头巾。他们选择这种生活方式是源于其教义还是自发地崇尚"Noble Savage"。反正门诺人的小镇圣雅克布离滑铁卢不远,不妨前去一探。

小镇很小,逛的人多,掏腰包的少。看得上眼的纪念品,却是Made in China。拒绝现代文明,也无法阻止被现代文明卷进,这家经营了120年的扫帚店,收银台也有刷卡机。空气中弥漫的马粪味,街头令人想起郑愁予的哒哒的马蹄声,其实都是旅游项目,着古代服饰的人也不过是演员。真正的门诺人深居简出,我们无法一窥其真颜。后来在去Tobermory的路上,一家Tim Hortons, 见到他们,真正的他们,应该是举行婚礼或其他仪式。原来十九世纪的欧洲人是这样的面部表情。


Robinsong B&B
一幢英式玛丽王式别墅,S形的冬青树,修剪得像刚从理发店出来,迷你凡尔赛那样的树。迎接我们的也是一位老派英式淑女,约莫70岁上下。阳光下的银发隐约可见年轻时的金色,看上去像冰与火之歌里的Targaryen的发色。她说她叫"Heather",笑容灿烂,却保持应有的个人空间距离。这间B&B叫Robinsong, 估计主人姓Robinson, 但多加一个字母g, 立即诗意起来,Robin, 旅鸫鸟,合起来,就是旅鸫之歌。前庭的加拿大国旗旁,一块小木制匾牌,镌刻就是这种橙红相间的鸟。递给我的钥匙套在精美的钥匙环上,环饰却是一个硕大的花体"R"。进门,一幅布歇笔法的洛可可画,窖藏了上百年的法兰西庭院舞会,朝我们致意:Bonjour!

Niagara Falls
证明上帝存在的各种说法中,目的论一目了然。麦田里的守望者,那些庄主共舞的草垛,我们不可能认为是偶然出现在哪儿。她们有明显的设计痕迹,是有目的的。同样,如果拉莫山是人工的,尼亚加拉瀑布更像是设计出来的。我们很难相信,这个巨大的景观只是一个意外,当然,他老人家喜欢做好事不留名,但不排除藏些地质数据,让人类相信这是亿万年的沧海桑田的造化。

上帝送给人类的一个礼物,此刻又展现眼前。我们一生中,出现Sublime屈指可数,上次是大峡谷。我们的大脑没有处理如此庞大的景观的模块,只能不知所措地用最本能的叹词:卧槽,真TMD漂亮!

走累了,寻得一块浓荫,躺在草地上。耳畔的轰鸣拐了弯,柔和起来。瀑布漫卷水汽,周围一切都变得湿漉漉的,特别是花,都不用浇水,野蛮地怒放着,连采蜜的蜂也肥壮。水落在脸上,凉意瞬间即逝,但却在酷热中令人刹那抖擞。水汽很细密,但又不是雾,难怪美国那边到瀑布下看水的船叫"Maid of the Mist","水芒姑娘"。无数水芒聚集,蒸蔚为巨大的屏幕,静静等候阳光照过来,上演彩虹大片。

彩虹属高潮型艺术,极致美丽却韶华易逝,但尼亚加拉不同,这里的彩虹奢侈到赖着不走。看久了,各种关于彩虹的诗句与知识不免干扰感性的审美。七彩虹?但我看到的与庄主看到的不是同一条,她可以看出六色,我只能看到仨。存在既是感知,贝克莱有他的道理。水汽慢慢上升,逐渐变成了我们熟知的一团:云。

Wasaga Beach #6
振动规则,听起来高低明显的声音,即“乐音”。人工制造乐音,各种乐器,歌唱皆是。大自然也造乐音。瀑布的音量巨大,却令人平静,这要归功于其发出的大三和弦。稳定、明亮、自律。根音来自瀑布划过空气的摩擦,三音源于水击打瀑布底部,五音是水离开的余音袅袅。我们这个星球最磅礴的大三和弦由尼亚加拉大瀑布奏出,自然大调。

当然,大自然也出产小号一些的和弦。枕流漱沙,耳边时有时无的涛声,休伦湖畔,Wasaga Beach, 夹杂娃娃嬉戏的尖叫,沙鸥觅到美食的啼鸣,与涛声三和弦一起,构成七和弦。内省、无为、入定。湖面吹来习习夏风,就算是装睡,也要迷糊一会儿。记住,别叫醒我。

花田错
我问,
如何在午后阳光下,
做紫色梦。
你说:
看紫色花吧。

拒绝被阳光,
点燃,
可以在你的面颊,
涂上几层,
灿烂。
可以看,
蜂与蝶,
擦肩而过,
花间。

于是想起,
从前,
一株红色花,
垂头。
花没错,
而是,
错开在,
紫色的花田。

默默想起,
想起从前。
薰衣草布满,
午后,
错的花田。
(于South Bay Fields薰衣草庄园)

欧文桑小镇的尼泊尔餐馆
武侠里一定有一家悦来客栈,悦来客栈里一定有一个店小二,店小二一定在肩上搭一张抹桌布,忙前忙后,嘴里吆喝着:客官,这边请,您的五斤酱牛肉,十坛女儿红。觉得酱牛肉一定是一种美味。浑然不知在坐的各大门派将上演的腥风血雨,兀自热闹着自己的生意,数大块的元宝或大小不一的碎银。

情人眼里出西施,饿汉眼里皆美味。我们一行七剑下天山历经两万步崎岖山路,饥肠辘辘,舌尖上的口水因长时间的望梅止渴,不再分泌。七嘴八舌后,我们决定吃印度餐。味足量大,可以迅速镇压我们汹涌澎湃的饥饿。

进得餐馆,墙上挂的装饰没啥咖喱味儿,明显的喜马拉雅风情,却是一家尼泊尔餐馆。矮墩墩的老板出来,有点诧异,可能没见过这么多中国面孔填满了他小小的餐馆。

"就餐超过五人,本店加收15%的服务费",他义正言辞说道。

"你的意思是15%的折扣吧,你真幽默"。阿丹以中国人之生意经度尼泊尔人的生意心。

"不是,加收! 如果你们坐在一起"。

"那我们分三桌坐呢?"

"可以,但你们必须分开,不能挨桌!"

离开时,我说:it's not the way to do business. 老板说:that's how we do our business. 据说对牛弹琴可以增加牛奶产量,鸡同鸭讲可以提高产蛋率且更大个。咋吃个饭就觉得人间处处是巴比塔呢。

啼笑皆非的我们只好另寻新欢。"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突然冒出这个念头,"释教伦理与多多不善"。蕞儿弹丸,不喜聚众,一人找颗树,无论吃住,只晓苦修,面壁十载,得正果。

新欢是一家泰餐,中国人开的。三家七口人,埋头苦吃。炒饭坚硬,河粉稀疏,居然无视萦绕的苍蝇,吃得稀里哗啦,肚皮渐渐停止喧嚣。

瀑布边的午餐与闲聊
现在停车都扫码,找不到投币,更找不到人,何况这远离市区的瀑布公园。"我们没有信用卡,不知道咋交停车费",一老者问我,"你们咋交"。"我们在同一页书上",我说,"要不就在亭子里午餐,可以看着车"。

老者约莫70岁,高大,银发,看上去应该是白领退休,携了老婆婆四处旅游。几句寒暄,一起骂了鬼天气,雨弄得哪儿都去不了。距离便拉近,请我们吃他们自制的三文鱼酱。

"我们住的那家B&B,棒极了,叫Lion Heart,房东自建的石头房,一位能工巧匠,还重建了狮子头镇的灯塔"。

"喔,原来是重建的,我们昨天才去了,难怪那么新。狮心,好历史感的名字,跟狮心王有关系吗"。

"当然,理查一世。房东说他们有皇家血统,金雀花后人"。

边吃边聊,通常陌生人间的话题诸如语言,民族后,不出所料,他们是虔诚的基督徒。老头掏出手机,给我读起了"Timothy 3:1-5",

"是不是这样,到处是坏人"。一旁的老婆婆插言道:"看看现在的俄乌战争,但以理书早就预言了"。

"喔?但以理书在哪儿讲的?"。

"北王就是俄罗斯,南王就是乌克兰,还有背后的美国,还有我们加拿大"。

"最后谁赢呢?"

"耶稣将最后接管!"老婆婆说着还有力地挥了一下手。

道别后,我对庄主说:有信仰真幸福!

花瓶岛
五岳归来不看山,花瓶回来别看人,特别不要盯着看戴帽的男人。花瓶岛的水太绿,视觉后像强力残留,视网膜被染,看啥都绿。

美景如今充斥网络,唾手可得,审美疲劳,再没有从前若如初见,惊为天人,瞠目结舌的震撼。我们在去花瓶岛前,无数次全方位无死角刷屏,还玩过望梅止渴画饼充饥的游戏:用一个词描述那儿的水色。英文组有:turquoise, greenish, azure, aquarius; 中文组有:神秘,魅惑,碧翠,潋滟,加勒比,春来江水绿如蓝。还有科学解释,曰:石灰岩里的碳酸钙。美景活生生祛魅为干巴巴科学条款。玩过后,花瓶岛也不过另一个网络渲染夸大的美颜景观。

渡轮尚未靠岸,我就发现我错了,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网络中。我不得不直接描述眼睛所见,虽然这会有杨朔文体之嫌。

花瓶岛的水,深水呈宝石绿,忽隐忽现,因眼睛无法准确聚焦,恍惚得迷离。最摄人心魄是沿岸的浅水,绿中带蓝的翡翠碧玉,阳光一照,勾描出大理石才有的那种波光纹理。水下躺着平整得像人工打磨过的一块块巨大的哔叽色的石板。走在上面,沧浪水清濯足。想起头天从狮子头的峭壁往下看,绿水面上恰好漂浮的两只筏,水上漂也似天上飞,却只可远观。随后到古老洞恰好相反,可近玩,却乏远观,所幸那汪古潭不负我将"Grotto"译为"古老洞",念天地之悠悠,独沧然而入洞,坐洞观天,寻思古远的史前冰川时代如何打磨出这般神奇。今天,花瓶岛,横看成绿侧成蓝,远观近看总相宜。秀色可餐、秀水可玩。花瓶临水照影,美人戏水变鱼。入水浪里白条,随波高清大片。头顶沙鸥翔集,水下光影魔幻。水里岸边,各色人等怡然自得,忙着拍照视频,与悠闲的鸟相映成趣。

归途,车载音响出现莫扎特,通感贯通,觉得布鲁斯半岛奇景如乐。狮子头是贝多芬,高蹈宏大;古老洞是肖邦,幽深静谧;那么,花瓶岛就只能是莫扎特。

[ 打印 ]
阅读 ()评论 (0)
评论
目前还没有任何评论
登录后才可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