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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看夏威夷的云海

(2025-11-08 11:54:38) 下一个

去看夏威夷的云海

 
进入盘山公路时,准确说是Zigzag路,我开始紧张起来,对前天茂宜岛西北的“死亡公路”尚心有余悸,但这儿至少还能辨南北东西;更紧张刺激的时刻还在后面,来到半山腰,开始穿越云层,若不是Carplay上的谷歌地图,我不知道下一个弯应该往左还是朝右。浓雾弥漫,沟满谷溢,能见度不到十米,厚重如末世。山下的阔叶不见了踪影,四周都是高大的针叶林,挂满水滴,整个世界变得湿漉漉的。雾气迷蒙了挡风玻璃与车窗,附在上面,变成水,比下雨还猛,雨刮已经调到最快也无济于事。言师采药去,云深不知处。虽然专注开车,脑子空白,却蹦出这么一句,在失去方向感,茫然无措的时候。危险的事固然美丽,我以为诗意只会出现在无所事事的脑海,绝不会出现在美丽却危险的云海。云海缥缈,专供观者使用,我们此刻是别人的风景,装饰别人的梦。空山不见人,但见牧马人,独自在夏威夷的云层里逶迤而行,不知谁有这样的上帝视角。
 
我们下午出发,前往海莱阿卡拉国家公园(Haleakala National Park),需在日落之前到达山顶。山顶海拔3055米,是世界上最大的死火山口:一座古老的盾状火山,顶部有一个由侵蚀和火山锥形成的巨大凹谷,覆盖着黑色裸露火山灰和熔岩岩石。如不是稀稀拉拉有几株茂宜岛特有的银剑花,还以为不小心登上了月球,理性物理世界的天体月球,不是中华诗词界的月亮婵娟。最近,每当美景当前,总是纠结于审美与知识之间。眼前这些孤傲顽强生长在火山灰的茂宜岛银剑花,植物学家是否只是看花是花,他所具备的植物学知识,或多或少会影响他看到银剑花的感受,而我只是醉心于花的美丽:银白色的叶片如剑,覆盖着细密绒毛,阳光下洁白如玉。一生只开花一次,开出一柱银光闪耀的花穗,然后凋谢,归于火山尘土。地质学家眼中,我们大惊小怪的山顶的荒凉月球地貌,可能没啥了不起。
 
我们住在Lahaina,拉海纳,开车去云海山大约要两小时。夏威夷这些地名,看上去都差不多,很难记住,音译成中文后更是不知所云,只好放弃,自己起名。这座云海山,Haleakala,我们就叫它“海来啊,开啦”。一言成我们很快就体会到了我们起名的妙处,“云海来啊,卡啦”,差点卡在云海里,出不来了。
 
盘旋中,突然眼前一亮,云已经跑到脚下,我们来到云端,Up in the Air。山路十八弯,总算逃出生天,云里面可一点都不浪漫。其实云海见得多了,坐国际航班,一路云海,几分钟新奇后,很快无聊,看得快吐了。机舱外那些云与我无关,没名没姓,擦肩而过的云而已。包孕性,莱辛美学的那个著名概念不期而至:既包含之前的动作结果,又预示着未来的动作起因。静态的画面呈现动态的延续。现在眼前的云海,表面看着好像风平浪静,其实暗流涌动,一眨眼,看上去像阿波罗战车的那朵云,很快幻化成只有马,没了车。
 
The dark, the light, the force,星球大战的三字经,完美诠释了穿越云海的三段式经历:从只缘身在云雾中的双眼一抹dark;渐渐走出云海时心情与光线的双重light;在第一个观景台Leleiwi,我们管这儿叫蕾蕾味,品尝美景锤击心灵味蕾的自然之力force。此时,云海可为云亦为海,广袤无垠,隐约可见地平线的弧线。

在蕾蕾味观景台停车,皆坐爱斑马线:一个网红打卡点。拍得好,看起来公路上的人行斑马线似乎融进天空,与云海接壤,某种自然与人文的契合。梅梅好像并不感兴趣,草草拍了几张,继续开往山顶。这山望着那山高,我对梅梅说,因为后来发现,这里的云海才是最美的,比山顶好看多啦。奇幻多姿,仙山琼阁般。山顶的云海只是一味延展,太平铺直叙,就像坐邮轮看海,坐飞机看天,缺少冲突变化,少了因关联而产生的戏剧性。
 
我看到创世之柱。我指给梅梅看。在云海之间,西岸的海透过云层隐隐可见,有点分不清的那种海天一色,突兀耸起三根云柱,直插天际。形状酷似三根擎天巨柱,哈勃望远镜展示给世人的创世之柱:它们距离地球约6500光年,遥远的鹰状星云,我自花开花落演化;云海上这三根,却近在眼前,触手可及,不再是冷若冰霜的他者,而是有血有肉,鬼斧出神工,造化钟神秀的自然奇观。但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恢宏如创世之柱,也如同海市蜃楼,终归难逃很快烟消云散的命运,我们只好怀疑是自己眼花了。
 
我还看到一大团云,蘑菇云,像是从海面上爆炸翻涌出来。它一直在变化,无论是颜色,还是形状。没多久,蘑菇变成烧饼,云层大到足以覆盖前方的三分之一的天空,云层也变厚,透出幽蓝。阳光不能驱散这种冷色调,云边映射着耀目的光芒——silver lining。英谚:每朵云都有银边,车到山前必有路,有路就有牧马人。
 
游客中心还没到山顶,我们到这儿时,停车场已经满了。见有人拿出折叠椅,坐着悠闲等候日落。日出日落间,我们选择了日落。看日出要在网上抢票,不喜欢,也起不来,早过了特种兵游的年纪。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我们喜欢休息,不喜欢劳作。论诗意,日落也更胜一筹。中文语境里更是如此。登高、远望、送别、思归,这些忧伤活动,常常都发生在傍晚,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古人想喝酒,可以找很多理由,夕阳便是最火之一。容易出片,啊,出诗。
 
继续加油门,山势更见陡峭,牧马人威武,四驱给力,一路来到Red Hill。这里停车场也满了,可见日落的引力强大。两位笑容满面的Rangers指挥我们到路边停车。“这里就是Red Hill吗?” 我问。“可以说是,天文台那里就是。” 一位Ranger用手指了指山顶,天空已经开始变暗。梅梅忙不迭的下车,催我赶快,说太阳就要落山了,等会儿啥都看不到,还嘀嘀咕咕说应该早点出发。
 
一路小跑,高反袭来,气喘吁吁。走着走着,觉得越来越不对劲,咋就找不到上山顶的路呢。疑惑中,却看到一块铭牌,上写:US SPACE FORCE!切!误闯了美军基地。赶快调头,往回走,顺着众多游人,找到上summit的路。
 
夕阳落日,无数诗词篇章,再写,无非纸上加纸。但必须说一件事:感谢一位年轻人!光见他的设备,就知道他应该是一位资深的观星爱好者。儿子也是乐此不疲,重金购置各种长枪短炮的天文望远镜。时太阳下山,气温陡降,接近零度,我们穿着海边的短裤体恤。他见我们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走了很远,到他车里拿了一床被子借给我们。自己单衣伫立,我们问他冷不冷,“I'm good,stay warm, enjoy your time”。被子一裹,山风顿时不再凛冽。山顶上的人纷纷散去,我们却可以对着云海与夕阳,唱“夕阳醉了”还有“Afterglow”,上次唱是在摩洛哥的蓝色之城舍夫沙万。唱毕,我们与周围的人一样陷入静默,实在不舍任何打扰。四周静悄悄,只有山风呼呼,太阳下沉的叹息。我们看着光线从金黄变成血红,直至暮色吞没了天空,梅梅在苍穹下变成剪影。大约半小时后,星光满天,我们看到夜空中璀璨的银河,好多年没看见过了,我们感叹。
 
多年以后,在某个黄昏,我会想起,太阳隐去最后一瞬,山顶上响起的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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