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第一站博士后是在美国中部的一个非盈利性研究医院做的。这个研究医院在一些领域比较有名,有相当多的学术大咖,比如在研究白血病和原发性肿瘤方面等等。这里是生物医学博士后的热门培训基地,每天的申请加入者络绎不绝。能找到这样一个机构做博士后,除了在研究课题上的契合之外,还要借助于一些外力,比如读博时自己博导的名气等等。
虽然我的博导算不上是尽人皆知那样有名气,但在细胞信息传递领域还是有一席之地的,尤其是在酪氨酸蛋白激酶研究领域。在这方面我博导最大的成就是发现并克隆了一个酪氨酸蛋白激酶,奠定了由此以后所有有关于这个酶研究的基础,成了这个分支领域的鼻祖。之后所有有关的研究,都要提到他的这篇文章,我们这些博士生的课题,包括一些副教授和助理教授的课题都是以我这个博导的课题为主,分得一些小的分支课题来做。
我的这个博导在学术上是个一丝不苟的敬业学者,在学习上也对我们这些学生,尤其是对留学生尽职尽责,比如我们每个留学生日后毕业的去处,都有安排,包括找博士后的计划等等。在我们准备毕业论文的时候,找博士后位置的活动也就开始了。其实,有些有心的同学,在做课题的时候就留心,有远见的留意着那些自己心仪的实验室,开始了早期谋划。只是我们这些初出茅庐的菜鸟才是走一步,看一步。
那个时候申请博士后,互联网还没有像现在这样方便,很多时候要靠翻“自然”和“科学”杂志后面的招人广告去找哪里有和自己研究相关博士后的空位置。如果你要去的实验室恰巧有人和现博导熟悉,有交情或至少相互认识,事情就简单的多了,靠导师推荐就能如愿以偿去自己心仪的实验室。要是你要去的实验室相对陌生,现任博导说不上话,那就一半要靠自己努力,一半要靠现任博导的名气了。我在这所研究医院的博士后就是靠翻科学杂志,我博导的名气,他的鼎立支持的推荐信以及我的两篇还算说得过去的文章而得到的。
虽然早有耳闻这个实验室人才济济,研究水平一流,去之前也有一定的心里准备,但真的身临其境还是让我有些不适应。先是人多,光是副教授和助理教授就有十几人,博士后更是走马灯似的不计其数。这些博士后大多来自本土和欧洲各国,占有70%,其次是日本人占20%,剩下是说汉语的同胞及其他国家的人。名义上我们所有的人都是这个学术“大咖”的”学生”,但是实际工作都是由副教授和助理教授亲临亲赴,“大咖”根本没有时间顾及,“大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大咖”很忙,我们就更忙了。由于人多,试验台都不够用,两三个人共用一个试验台是常事。有的人就互相商量在不同的时段来做实验,以便能在做实验时不“打架”。那段时间你能看到的是大楼里一片灯火通明,昼夜不熄。辛勤的劳动换来了丰硕的成果,以前在读博时要是能发一篇JBC 就能举杯相庆的时候不在了,因为在这里没人能看得上眼。人人目标都是那几个在巅峰的杂志:细胞,自然和科学,人人也都知道,有了一篇这个级别的文章对今后的职业生涯意味什么。那个年月,生物医学有几个领域的研究有比较高的机率能在这几个杂志发表,一个是基因剔除,一个是晶体结构的立体研究。基因剔除就是我们的“大咖”起家发迹的法宝之一。他在这些巅峰杂志发表的文章很多,曾经在一帮弟子面前狂言“不是”科学“水平的文章不发,不是”自然“的课题不做”。巅峰的时候,“大咖”在他的研究领域能呼风唤雨,曾经几届连任细胞杂志的主编 (Chief Editor)。
要想发表高水平科研文章,先要能拿到有前景的课题。不是所有的基因剔除都能有显性结果,碰到没有结果的基因剔除,就和竹篮打水差不多,没有成果的话就没了本钱,别说博士后工作不成功,更有可能连今后的找工作都成了问题。有些幸运儿们得到了想要的结果,发了第一作者的高水平文章,兴高采烈的奔向了康庄大道;但也有些人碰到那些倒霉的课题,只能发个二三流的文章,随着时间的流逝便销声匿迹在茫茫人海中去了。在这样的实验室里工作最多都只能有三四年的宝贵时间,人来人往竞争激烈。
基因剔除是一个非常耗时的实验,要依靠小白鼠的生长周期,急不得。我的一个师兄,年龄比我小,可是来到实验室的时间比我早,那就是师兄。他有幸拿到了一个颇有前景的课题,剔除一个基因,而且有望看到基因剔除后的表型结果。大约实验开始两年左右的光景,终于见到了一丝曙光,有望能在近期内看到期望的结果。就在我师兄欣喜若狂的时候,突然有了一个意外的消息,让我师兄是心惊肉跳。
我说过我们的”大咖”工作很忙,每天有许多迎接不暇的工作,包括审阅无数的杂志投稿。当过博士后的同行都知道,如果你的老板是哪个杂志的编委,那么你在博士后期间的一项工作就是帮助老板审阅杂志的投稿,也就是分担一些工作,涨涨见识增加点经验,这点当然“大咖”也不例外。一天,一个博士后慌慌张张来找我师兄,告诉他大事不妙,他正在审阅一篇“大咖“分到他手上的“细胞”杂志的投稿,其题目正是我师兄手头在做的课题,一样的基因,一样的方法手段。这要是被人抢了先机发表出来,我师兄的成果几乎就是付之东流,不说是一钱不值了,至少是身段陡降,有从“发现了“到只是”证实了“的差别。我师兄接过那文章草稿一看,先是满脸潮红,接着就是惨白,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这时不知是哪个说了一句“还是和”大咖“问问咋办吧”,我们这才如梦初醒,一起来到了”大咖“的办公室。
这是一篇来自于欧洲某著名实验室的文章,实验做的很漂亮,找点小毛病不难,可是通过审查出版还是大概率事件。“大咖“弄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和我们大家的意图,看着那篇文章投稿微微一笑道“这个家伙想干什么,想跑到我前边去吗?好了,我知道了,我来处理这件事“。大家面面相觑,弄不懂接下来”大咖“打算如何处置,又不敢多问,就都悻悻的离开了。
过了数日或数周吧,我师兄乐乐呵呵的来告诉我,事情解决了,对方实验室可以等我们个把月,等我们结果出来后,两个实验室联合发表,都是作者。至于哪个是第一第二,哪个是负责任作者好像都做了协调,也许不是皆大欢喜,但是毕竟没有一家欢乐几家愁吧。在科研的路上被人“截胡“的例子枚不胜数,我师兄无疑是幸运的。倘若没有”大咖“的地位,权力,我师兄就是那淹没在茫茫研究人员当中的一个,也许就失去了日后当上某大学教授的机会。
做科研不易,能坚持一直做科研更不易。为名为利选择科研的路都是穷途末路,越走越窄。为了出人头地做科研更容易让人失望,成功的机率和买彩票相似。能在科研的路上留下我等平常人的几个脚印已属荣幸,那些能在科研路上开拓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的先行者,无疑都是佼佼者,他们耐得住寂寞,坚韧不拔,洞察力强,机智敏锐,聪明绝顶。还有就是他们的杰出性格,把他们打造成了命运的幸运儿,不管是机会找到了幸运儿还是幸运儿遇到了机会,缺一不可。
我们那个年代来美的老中,第一站几乎都是各个学校或研究机构的实验室。到今天能始终坚守在这个阵地上的已经是凤毛麟角了。在这里我要向一直还奋战在科研第一线的,东方的西方的永不退缩的勇士们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