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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儿川面,家乡的一道美食。瘦肉片、鲜笋片、倒笃菜,三样简单的配料,落在热气氤氲的汤面上,便成了平凡又叫人想念的滋味。
起初,我一直以为片儿川面用的是雪菜,最近才知道,其实是倒笃菜,一种味道和形状与雪菜相似的小菜,却因特殊的腌制方法,别有一番鲜美。倒笃菜与雪菜皆由芥菜腌制而成,不同之处,在于它独特的「倒笃」工艺:将菜坛子倒扣,让腌制过程中自然沥出的水分顺势流出,于是菜质更加紧实,味道更加醇厚。相传,这一做法源自三国时期孙权的母亲吴国太,她为防止腌菜腐烂,灵机一动,将坛子倒置,意外成就了这份流传千年的江南风味。
笋,是自然的恩赐,脆嫩爽口,带着泥土与雨水的气息。而肉,是人间的慰藉,丰腴香滑,最能抚慰一颗劳累的心。苏东坡在杭州为官时曾感叹:「无竹令人俗,无肉令人瘦。」脆爽的笋丝,搭上细嫩的肉片,再撒上一撮鲜得发亮的倒笃菜,三者交融,不俗不腻,将江南风味的清雅与鲜美发挥到极致。
片儿川面,名列中国十大名面,是杭州独有的特色美食,也是奎元馆最负盛名的招牌面。奎元馆虽也经营阳春面、爆鳝面等各式面条,但唯有片儿川,是只属于杭州的味道。而阳春面、爆鳝面这些款式,早已在全国各地的大街小巷生根开花。
奎元馆初创时,不过是一家默默无闻的小面馆,片儿川面凭着价廉味美,成为镇店之宝。一位常来此就餐的考生,因频频光顾,得以饱腹温习,最终高中乡试,荣登解元。他感念这家小馆,特地题下「奎元馆」三字。从此,奎元馆声名鹊起,片儿川面也随之名动一时,考生们纷纷慕名前来讨一碗好彩头。
小时候,我家就住在奎元馆后面的一条街。那家老馆子,是我童年时去得最多的餐馆。每逢家中来了客人,十有八九,便是带着他们一起去奎元馆,吃一碗热气腾腾的片儿川面。
记忆中的奎元馆,总是人声鼎沸。那时不像现在这样井然有序地排队等位,大家都是直接站在餐桌边上,眼巴巴地望着正在吃饭的人,恨不得他们三口两口速战速决,好腾出个座位来。
进了馆子,先到收款台付钱开票。收款员会撕下一张小票交到客人手里,另一张则夹在一个滑轨夹子上。店里上方纵横交错着几条细线,那夹子就在头顶「嗖」地一声,从收款台滑向厨房,轻快而神奇,儿时的我常常看得入迷。
面条到厨房窗口自取。白瓷大碗里,滑嫩的面条浸在浓汤中,鲜嫩的肉片、时令的笋片和咸香的倒笃菜碎铺满碗面。一口下去,面条滑润,汤头浓郁,鲜香四溢,所有的等待都化作了值得。
奎元馆对面,是杭州最大的食品公司。每逢乡下亲戚进城,我们总是领着他们先到对面买些饼干、糖果,再到奎元馆吃上一碗片儿川面,看到他们满足的笑容,连带着我也觉得幸福。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粮票、油票都是宝贝。我家常有多余的粮票,和乡下亲戚换些香油,双方都很欢喜。这些带着时代印记的市井记忆,至今想来,仍让人心头一暖。
在杭州时,我总是在餐馆吃片儿川面,家中从未有人动手自制。直到后来移居美国,某天突如其来想念片儿川面,我在异国的厨房里,尝试还原那碗熟悉的味道。
片儿川面的做法并不复杂。将猪腿肉、鲜笋切成薄片,倒笃菜剁成细末。热锅冷油,先下肉片煸炒至微微卷曲,再加入笋片同炒,滴入少许酱油调味,最后放入倒笃菜,添一勺高汤略煮,便成了香气扑鼻的浇头。面条另煮,甩干水分,盛于碗中,舀上一勺热腾腾的浇头,一碗家常版的片儿川面便告完成。
在异国他乡,想找齐地道食材却并非易事。最初在华人超市里,只能买到泡在水里的小笋,还有罐装的雪菜,滋味远不如杭州旧日的鲜美。即便如此,热气氤氲中,那碗面依旧让人满足,彷佛家乡的味道也被一并唤回了舌尖。
中国超市渐渐丰富起来,如今在美国也能买到时令鲜笋,而我学会了自己腌制雪菜。当翠绿咸香的雪菜、脆嫩的笋片、柔滑的肉丝在口中交融,面条裹挟着鲜美的汤汁滑过喉间,那种满足感总能瞬间抚平思乡的愁绪。
一碗片儿川,盛着人间烟火,也盛着心底对远乡的思念。
《世界日报》2025年6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