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全国改革开放,各大部都提出了本世纪末国民经济翻一番的具体规划。经过国家开发委的批准,他们就可以获得或多或少的外汇拨款,进口外国先进设备。那么这么多的翻译到哪儿去找。其二,煤炭是工业主要能源,获批的设备进口项目相对较多,山西又是煤矿重中之重,本地区翻译早已经告罄。虽然煤炭部也有外事局,翻译根本忙不过来,各大煤炭局都向煤炭部要人,出国考察,买设备样样都要翻译。而且,刚从大学毕业的英语专业分配到煤炭系统也屈指可数。见到外国人门户大开,哈罗哈罗,可是懂煤矿英语的口语人才实在难找。再则,人才管理混乱,没有统计,例如全煤炭系统一共有多少翻译,都在什么地方,水平如何。像万这样的特殊人才,煤炭部居然还是通过贾汪煤矿一个工程师与他在机械设备司工作的同学闲聊得知,这才借调煤炭部,冲抵这一空缺。煤炭部机械设备司申请的阿特拉斯液压风动掘进机批准在山西太原西北百十公里,新开发矿区古交煤矿使用。部里要求该设备的安装使用训练都必须由阿特拉斯公司负责在三个月内完成,并协定,月进三百米掘进指标。瑞典派来的四个工程师全部可以讲英语,带队海尔莫特更是世界各地安装调试培训的老手,加上两个年纪五六十岁的老工程师,还有一个29岁的年轻工程师。他们约定四月二十号在古交煤矿集合。
万是1977年元月入学的最后一批工农兵学员,南京大学英语专业。虽然文革期间学校教育断断续续,可是他的高中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并不吃力。他是土生土长的煤矿工人,出生于煤矿,长于煤矿,工作于煤矿,从煤矿上大学,再回到煤矿去,就没有离开过这个煤炭行业。社会上在评论工农兵学员时,往往一棍子打死,各种的不屑。可是在万翻译面前,他们不得不承认,拥有大量英语单词或能背诵大段英语诗词在实际工作中是多么的脆弱,可笑,不堪一击。煤矿技术术语,采矿知识与文学语言几乎是风马牛不相及。扎实的煤矿生活工作背景加上良好的英语专业知识,真是令他如虎添翼,鱼戏于水,得心应手得很。
古交,位于吕梁山脉腹地,区内层峦叠嶂,汾河横贯全境。自古以来,这里山高而林木稀疏,水长而禾草不丰,寒山瘦土之下却埋藏着极为丰富的煤炭资源,且以焦煤为主,质量之优,储量之丰,罕有其匹。 古交矿区被列为国家能源开发重点建设项目。1978年五月,由煤炭部批准抽调的基建工程兵四三四团官兵率先进驻古交矿区。尽管古交矿区指挥部已经在此开发六年,1984年时还没有正式投产。
万坐在古交矿区每天往返于太原的外事采购专用面包车向窗外望去,荒山野岭,毛草不生,与长江三角洲大片油菜黄花盛开,简直是贫富俩世界。司机不时地给他指点车外山坡下摔落的各式车子,其中运煤卡车居多。他说自今年元旦到现在已经有28辆车摔下山崖。你看,又一辆。这次看得清楚,一个摔扁了的卡车车头孤零零地卧在半山腰,顺着滑行方向可以看到四散的黑煤,摔碎的卡车车帮木条,轮子已经跑到百十米下的山沟里。人呢?人早就拖走了。司机不无感慨地说,真是要钱不要命啊,这么窄的路跑得快,能不出事吗。嗨,这些老板给他们定的任务也太高了,一天三趟来回,谁吃得消。说着声调就低了下去,混饭吃,哪行都不容易。万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山坡下一片狼籍的卡车碎片,联想到他们的家属孩子,联想到煤矿的伤亡矿工家属,不禁唏嘘不已。一路上,面包车就像走在破损的弹簧床上,一下子跳起来,一下子又回落下去,又像儿童乐园里的疯狂过山车,上下翻飞,吃饱饭坐车是个忌讳。煤灰飞扬,遮天蔽日,往来的车辆喇叭声此起彼伏,凄厉刺耳。人们忙,人们急,人们狂躁,谁都恨不能把其他车通通挤到一边去,哪怕是挤到山下去也在所不惜。
一大早出发,磨磨唧唧快到正午才开到。矿区负责接待的两个王处长,和工程兵赵团长站在招待所门口热情地招呼。安顿下来以后,赶紧把万领到阿特拉斯工程师的会客厅,与他们一一介绍。好兆头,三个翻译已经来了一个。另外一个是煤炭部外事局的小赵,应届毕业生,正在代表他们北京外国语学院参加全国大运会,推铅球,完事就过来。还有本地刚刚毕业的翻译小王过两天过来。为了工作方便,万翻译把几个工程师的名字一律按当地尊称定义,领队Helmet 海尔莫特从今以后叫老海;Walayswa 瓦莱西瓦叫瓦赖; Taipior 挞皮欧 叫大皮袄; Stevenson 斯蒂文身叫斯蒂文。名字确定以后,每个人都很开心,中国人好喊,瑞典人也好奇自己的中文名字。然后就听大家狂笑,大皮袄,大皮袄!这个名字太好玩了。他最随和,对东方文化特别有兴趣,琢磨着回国以后他能讲几句有用的汉语。另外大皮袄还有特定意义,皮毛大衣,有趣。
在食堂单间餐室,厨师自我介绍说他刚刚从太原三个月西餐培训回来,目的就是把外宾招待好。可是上来的菜式还是地地道道的中国菜,而且也说不出来是哪一帮菜系。万不说,因为他知道这个厨师原来是团首长的小炒师傅。这要不是外宾来了,他的菜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子。老海是个老油条,对饭菜非常随意,而且还想法儿编排一下,把黑黑肥肥的木耳用筷子夹起,窝成双片儿,故意抖抖霍霍地在斯蒂文面前晃,闭上一只眼睛很神秘的样子暗示着,你不是好奇吗,就是这个样子。全桌男人望着黑木耳哄堂大笑。瓦赖是个快退休的老工程师,公司把他派来,一是让他带新人,二来也是给他退休前的一个奖励,他闭着嘴笑,满面通红,有点不好意思。大皮袄为人客气,脾气温和,性格爽朗,放肆地大笑起来。斯蒂文瘦长的身材,长长的头发盖在近视镜片上,“欧欧欧”夸张地往后侧身,更加激发大家的乐趣。第一顿饭下来,大家竟然有一种相识已久的融洽和谐。
过了几天,赵翻译,小王翻译报到,培训班业已组成。首先,设备运抵工地,一个大型集装箱装了一台完整的掘进机澄明铮亮地开了出来。山西省煤炭局新闻报道组扛着摄像机持续地录影,几个翻译与老外一起与煤矿工程师,技术员讲解介绍,把随车带来的操作手手册,技术员手册分发给有关人员。粗大的电缆必须人工拽出来,万一挥手,这些年轻的转业军人跟着他一起嗨哟,嗨哟地拉。过一会儿,只听身后有人说话,万翻译你不能干活。”为什么?” 因为你翻译都干了,我们两个人也得干,不然的话我们站在一边不干不好。万对着这两个便衣公安笑了笑,干活挺好的,我是老煤矿了,喜欢干。为了保证外宾安全,古交矿区指定王科长带领这两个年轻的公安一直参加所有的地面户外活动。他们便衣打扮,免得突兀,特别是不要让老外感觉到他们时时刻刻都在警察的监视之下,用心良苦。可是,他们从心里说实在不想干粗活,无奈,碰上万翻译这样没有眼力界的夯货。 谁人也没有告诉万是首席翻译或者专业翻译,反正一到关键场合,两个年轻翻译就不知道哪儿去了。老海怂恿斯蒂文爬上掘进机架座外面的脚蹬上,对着工地上百十口子人讲话。“谢谢诸位,这就是我们阿特拉斯公司最先进的液压驱动风力打眼混合式掘进机……” 春天,野地里的大风把他声嘶力竭的叫喊刮得很远。万翻译心里发笑,你讲再大的声音,他们听不懂哎。过一会,我还不得像你一样跺着脚呐喊。开场白还是不错的,老海用鼓励的眼光看着斯蒂文。
晚上,大家讲好明天在教室里进行为期三天的课堂培训。万全程在课堂工作。老海笑着说,这个学习班,第一个学会的人是翻译。因为只有他懂了,其他人才会懂。在课上,老海问大家听懂了没有,大家点点头。老海说,还是你们聪明,一听就懂。前年我在中东地区培训,问听懂了没有,大家一致摇头。于是我又耐心地讲一遍,结果还是摇头。我心想他们的理解能力这么差,简单的事情还要说三遍,结果还是摇头。他无奈的表情让翻译突然意识到,是摇头出了问题。于是告诉老海,我们这儿是点头不算,摇头算。哈哈哈,全班爆笑,老海嘘地一声,我还以为我的讲课有问题了呢。 工人们对万很满意,翻出来的都是煤矿行话。只是有几个用法让他们认为有必要顺便提一下,例如贾汪煤矿说片帮,而他们山西当地说,刷帮,油箱他们叫油池。那么就改呗。下课后,他们的营长告诉万,你是煤炭部所有来过的第二好翻译。第一个是谁?第一个是煤炭部外事局德语的刘处长,老翻译。明白了,他知道这个刘与自己的背景差不多,也是煤矿出去的外语生,而且是山西煤矿工人出身。明白了,万翻译谢了营长的评价,很乐意接受这个第二好。
古交矿区工程师室派来了一个漂亮的年轻女子,前年分配来的矿业学院毕业生,这在偏远贫瘠地区特别惹人注目。名字也起的很别致,窈淑。在课间休息的时候,她像一只蝴蝶一样欢快地在整个教室里走动。几十个没有结婚的童男子表情不一,很少有人敢于大胆地正眼细看。 晚间吃过饭,赵和小王邀请万一起到对过楼里的会议室跳舞。哇塞,他们真有本事,找到三个大姑娘。一个竟然是煤矿总指挥的千金,文静端庄;一个是王处长的千金,虽然不能算是漂亮,而且有些胖,但是年轻人的勃勃气息具有强大的感染力;最后就是这个最漂亮的窈淑,细细的腰肢,款款柔情,让人自然联想到“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万翻译虽然28岁不算老头,但是已婚之人,当然知道自己只是凑个数,替年轻人充个场子。大家最熟悉的还是集体舞,男女前后搭配,后面的人搭着前面的腰,一步一摆,慢四。节奏明快,步点儿踏踏,大家虽然第一次见面,却没有多少陌生感。然后,那个瘦小的小王提议跳一对一交际舞,二话没说,直接把窈淑美女搂着摆起了慢三。很直白啊,应该。赵与总指挥千金今天晚上不知怎么回事儿,一晚上就没有离开过,粘连在一起相处甚欢。剩下的就是王千金和万翻译。几曲下来,女孩子有些闷热,便适当地休息。总指挥千金表现得很矜持,一直不说话,可是曲子一响,就立即与赵搭上。万在想,看样子年轻人心有所属啊。小王也偶尔一次把窈淑美女让给万搭档。只是王美女今晚只好与万翻译跳得多些。不过呢,还要怎么样,男人太少,而且赵王二人也太专情,实在是不好周转啊。
二
培训很快结束了,机器也已经运到巷道掘进断面,一切就绪。老海制定了一个方案,他们每两个人一组,每组连续工作16小时,然后换班。工人们按正常的八小时工作制替换。万跟随老海和瓦赖上第一个班,到了第十二个小时的时候,万的大脑突然间出现短路,一片空白,愣是不转圈儿,老海说的什么他也翻译不出来了,两眼迷离,眼皮打架,原来他是夜盲症犯了,站着也能睡觉。当然还是从来没有过这样长时间地站过,累的。老海没辙,只好作罢,撤兵。睡足了觉,改回八小时工作制。万又活泛了起来,在工作面像个熟练的工人配合老海工作。
其实,设备试验并不顺利。主要是后配工序而不是主机本身问题。例如掘进机打眼机用四个风压,而矿区正常不到两个。根据要求特别提高到上限四个压,结果把传统的帆布风管挤压爆了,因为煤矿从来没有用过这么高的风压。再则,放炮过后,掘进机前面的扒爪比人工快多了,十几台矿车很快装满,然后待在工作面拉不出去,外面的矸石山矿车脱轨,半天修不好,车轨是临时轨道,不规范。好不容易修好了,八小时又该下班了。第二天,继续拖车,没有跑百十米,脱轨,修车,没完没了。
那些跟班的技术员更有意思,从来不帮忙干活,就在大巷里工具箱上面睡觉。水管爆了,他跑过来,用铁丝箍一下,然后再用钳子拧两圈,最后插进螺丝刀转紧。老海气不打一处来,夺过钳子和螺丝刀使劲向前面黑暗的角落扔去。技术员哎哎叫着,跑去找工具。老海教训他,在学习班上已经教你们怎么做,为什么还用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这是什么狗屁工具。正确的程序应该使用圈型的扁铁箍,交接处有两个四号螺栓,要用专用扳手紧固。这个技术员像以往那样,随便抓来一根铁丝,拧上完事。高压水送过来,立即又会冲破。气死我了,老海的眼睛瞪得牛一般的大。
后来,一会儿说可能是爆破技术不好,从开滦煤矿调来全国煤矿爆破大王,结果没有解决问题。又找来上海煤矿机械研究所工程师来,看看他们的机器有没有没有展示的地方。其实,这些工程师正在模仿,山寨,东问西问的竟是些超出现场施工头儿老海水平的问题,例如问液压油的密度,老海摊开手掌无奈地耸耸肩。掘进机自身没有停机,爆管,液压顶不上去等性能问题。眼见一个多月过去了,协定的月进三百米只干了10米。可巧,另外一个传统掘进工作队,公开挑战机械队,结果,他们大获全胜。于是,矿区从太原拉来了大批素菜肉食,煎炸熘炒,鞭炮齐鸣锣鼓喧天,开庆功会。机械队工人急死了,公开挑战老海。你说这窝囊吧,老海则更加气愤,明明是好机器,怎么到你这儿就趴窝了呢。
煤炭部大佬在电话里,拉着长腔问山西矿务局长,试验得还不错吧。这怎么办?无法交待啊。局长立即把局里事故处理大王,外号曹半脸的处长派往工地。这下子动静不小,呼呼啦啦几十口子,我曹半脸什么阵仗没见过,一台机器怎么就玩不转呢。他是局里有名的实干家,往往能很快地抓住问题的关键。哪儿有棘手的难题,只要曹半脸出场,三下五去二就收拾地利利索索。当他出现在会议室的时候,万这才明白为什么叫曹半脸。原来他的右半脸被火炮崩过,嵌入皮层下面的深蓝色火药曲线像似纹身图案,黑得像水浒里的李逵,而左半脸则是正常肤色。他正襟危坐,准备发问。万也是多嘴,自言自语地说,无论谁来都没有用,这是整个煤矿基础设施跟不上的原因。曹半脸腾地一下从沙发里跳起来,迅速地扫了一眼,原来是部里人。但还是压不住火,情绪激昂地大叫道,“我就不信啃不下这块骨头!” 山西局局长把自己得意的中年秘书派来一面帮曹半脸把关,一面给局里和矿区之间做调停人,当然也是局长的耳目。曹半脸对着侯秘书说,你们都是文人秀才,我说话有时候不中听,你帮助把把关。万赶紧闭嘴,旁边列席的煤炭部机械设备司负责项目的处长心里暗自高兴,因为他本人持相同意见。有些人不愿意接受新事物,不愿意接受新设备,他们不认真找原因,结果就想把机器退回去。侯秘书果然沉稳,白胖的手指夹着香烟,面部微笑,说:“曹处长是我们局长亲自点名派到这儿来帮找问题的症结所在。局里对这个项目非常重视,一定要完成试验。希望古交矿区同志们积极配合曹处长搞好这次调查。” 原来如此,看来局里与古交矿区之间还有盲点,这也是为什么古交矿区突然搞了一个掘进竞赛的原因。会议很快结束,曹半脸带着他的团队去了现场以后就再也不见了踪影。 有些话不能与老海他们捅透,其实他们也笃定得很,继续干呗,买主是煤炭部,只要部里说公正话,那就没问题。
斯蒂文年轻,个子1.85米,瘦长,长得帅,典型的瑞典人,白皮肤,蓝眼睛,金色头发,人们常说的金发碧眼。他在公司里很能干,愿意吃苦,而且技术上有一把刷子,掘进机实际操作非常熟练。虽然没有结婚,家里有女朋友还有一个三岁的儿子。古交矿区实在太枯燥,下了班没有地方去,只能在屋里喝闷酒。喝多了点就借酒壮胆,说我到东方来,就是想和这儿的女人性交。可是到现在我还不知道她们是横着长的还是竖着长的。然后“嗨”的一声长叹。老海,大皮袄,瓦赖和万他们一起大笑。老海说,不要着急,咱们试验结束以后,我一定带你从泰国走,在那儿住几个晚上,保证你高兴。几个老哥也都善意地与他举杯同饮,安慰安慰这颗破碎的玻璃心。第二天中午饭以后,这个斯蒂文脱得还剩一条极小的肉色三角裤,两腿中间部位鼓鼓囊囊,在矿区办公大院中心一个大箱子上,仰面朝天岔开腿晒太阳。身子那个白呀,刺眼。所有在办公室吃饭的人,无论男女都好奇地往他身上瞅。那些从来在外面没有见过的科室女人,本来就习惯单独在办公室里吃饭,这下子方便了,也全都放下碗筷,目不转睛,直勾勾地盯着斯蒂文煞白的皮肤和长毛的腿,此乃可谓秀色可餐啊。试想一下,上百个窗口的U型大院,集中了箭一般的无数束目光,该是什么样壮观的场景。这一个中午,女人们睡意全无,都在细细研究,品味这一生难遇的北欧男人“裸体盛”。
年轻人气盛,尤其是西方年轻人来到鸟不拉屎的陌生荒野,没有了光怪陆离的酒吧,没有了华灯初上的美好夜景,更没有了三围迷人的年轻女性,每天窝在沙发里与几个同事胡扯八道,久而生厌。一天,他终于压不住火,在矿区总指挥来礼节性拜访的时候,转身把在地上的一个暖水瓶踢爆。试验总是不顺利,还横挑鼻子竖挑眼,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家。他实在是太闷了,一辈子都不知道世界上还有这么憋屈的地方。
这一天,斯蒂文云开雾散,开心地笑了。王科长满脸惊讶地告诉万,快去老海房间看看 ,这儿的一个女老师刚刚趁我们不注意冲进他们的房间,你赶紧进去把她喊出来。万忍俊不禁,多大的事儿,不必担心,他们这么多人在一起能怎么样。王科长愣了一下,马上说,你还是过去看看吧。只见那两个年轻的公安便衣正在轮换着从锁眼里往里窥视。见到科长过来,示意没有干什么出格的事。
万翻译加入进来,看到这个年轻的女教师,大约三十五岁左右,齐耳短发,一副浅棕色框架眼镜,皮肤黑暗,衣服也就是当时的灰色,蓝色,布鞋。她身边坐着绅士一般的斯蒂文,大皮袄在煮咖啡,问女老师要不要加奶加糖,老海也把一直不离手的香烟扔掉,满脸春风地依墙站在女老师对过,瓦赖则坐在办公桌旁的椅子上,笑意盈盈,没什么啊,一切正常啊,可怜王科长一行三人在门外把眼睛都挤变形了,唯恐出什么事,这也太有点风声鹤唳了吧。其实话说回来,搁谁,在那种形势下都得像王科长那么干。万朝斯蒂文若无其事地扫了一眼,他现在就像掉到母鸡笼里的一只公鸡,眼里闪烁渴望,心里爱河荡漾,脑里不免孟浪。所有人都比他年纪大,大家都觉得这个女老师实在是山东及时雨,滋润着斯蒂文那片荒芜的心田。女老师真是大胆,机智,谋划得这么周密,能躲过三个公安的眼界。她是个小学数学老师,用那种不着调的单崩英语单词与斯蒂文交流。万不愿意在这种场合做公安的耳目,于是打个岔,出来了。王科长又逮住了赵翻译,推进屋里去。可怜的斯蒂文只能是隔靴挠痒,愣是没有实质性的进展。那位女老师事后被王科长叫到办公室狠狠训了一顿,并告诉校方给予处分,警告不得再来。
瓦赖有一件烦心的事,每天早上6:30矿区大院内的高音喇叭开始广播东方红,然后,各种国际新闻,国内新闻,矿区新闻,高亢激昂的播音从老式的窗户里渗透进来,昨晚12:00中班下班,2:00过后才睡上。而且每天如此,闹得无法休息。他恼怒地说,万,告诉我这个大喇叭在什么地方,今晚下班我把它给摘下来。看来,瓦赖是动了真气,万也知道这件事情非同小可,而且也不可能改变,于是就急忙地劝告他万万不可。中国目前全国都是这样,是个政治问题。如果你摘了,那就与政府对抗,性质变了。他们懂。
傍晚时分,轮值休息的瓦赖出于好奇,一个人独自往矿区北面的古交镇蹓跶。一个西装革履,头发澄亮的白老头走在街上,自然很怪异。可巧,两个年轻的公安便衣稍微放松了一下警惕,直到王科长按例清点人数的时候才发现少了一个外宾。他们三个人如临大敌,赶紧找到赵,王二翻译,都不知道,说是十几分钟前大家一起吃完晚饭。于是王科长安排两个年轻人在矿区内找,自己骑上自行车去镇里。果不其然,瓦赖正在兴致盎然地看着肮脏不堪的原始小镇,像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一样,沾沾自喜。王科长远远地看见以后,放下心来,使劲蹬着脚踏追上瓦赖。王科长只会说哈罗,其它全靠中文,手脚并用瞎比划。瓦赖与王科长不熟,因为他们平时都是便装,刚来的时候王科长曾经夹在众人中间介绍过,这时候还能指望瓦赖认识他吗。瓦赖由刚开始的客气,开始变得狐疑,后来又开始紧张害怕。王科长一直往矿区方向指,脸上虽然好像是笑,但是更多的是强迫。大概过了几分钟,瓦赖随着王科长折返。一个小时左右,万被叫到旁边一个楼里王科长的办公室,室内光线很弱。只见王科长和蔼可亲地坐在惶恐不安的瓦赖对面。万的出现令两个人高兴地同时站起来,瓦赖明显地像似见到了救星,王科长则满脸歉意。听过简单的情况介绍以后,万告诉王科长,立即让瓦赖回他的房间去,与他的同事汇合。王科长说,这下子闹误会了,我又说不清楚,你给他说说,喝了这杯酒。万笑笑,他回到自己房间才有心情喝酒。于是带着瓦赖回来与老海他们汇合。大家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有些忐忑不安。万告诉老海,今晚大家喝几杯。老海心领神会地抓起威士忌酒瓶给瓦赖倒了小半杯,大家都倒了酒以后,cheers 。慢慢地,万告诉大家,王科长是你们知道的保安队长。晚上, 瓦赖一个人去那个地方,没有什么灯光,地方上的安全谁也不敢保证,所以他很担心万一出点事怎么办呢。这也是他的职责所在,只是他不会英语,而你们也不会汉语,这不就发生误解了吗。哈哈哈,大家释然地笑了。
第二天晚上,王科长赔礼道歉,说是昨天造成了误解,今晚给大家准备了一点酒菜。高度的烈酒把大家的情绪点燃,每个人喝了不少。尤其是瓦赖,如释重负,开怀畅饮。一桌人喝得面红耳赤,老海挺着大肚子领先出屋,瓦赖在后,嘴里嘟哝着什么,然后自个儿大笑不止。万没有听清楚他在讲什么,也不能让他尴尬,看着瓦赖正在指门后的衣钩,立即翻译成“我喝得走不动了,干脆把我挂在衣钩上算了。”这时候又爆发了另一波大笑。
三
瓦赖这件事儿,王科长其实心里有些难过,不是说他的工作没有做好,而是自责自己在处理事情的时候所表现出来的慌乱与急切,当然也是事出有因。
1983年从重从快从严打击犯罪分子的运动,也就是去年,王科长家发生了一件大事。他的大女儿22岁,在本地区谈了恋爱,后来发现男孩子有些坏毛病。刚开始以为沉默寡言是个老实人,实际上是人际沟通能力很差,说话有时候轴,自然做事也不是那么利索。又特别固守你家,我家,男人,女人的老概念,嫌弃女孩子不孝敬他的父母。女孩子很委屈,因为自己是城镇居民,找他这个乡下小伙子是感觉挺可靠的意思,并不是要跟着他在乡下侍候他们。男孩子说话不多,可是说出来却是句句难听,扎心窝子的那种,刺得女孩子痛苦万分,回家就痛哭。爸爸看着心疼,就说你们这样不是法儿,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难过。干脆早做了结,这样纠缠下去,你一辈子有的罪受。女孩子几经挣扎,痛下决心与他提出分手。男孩子惊愕,愤怒,发毒誓,你不得好死,我不会放过你。虽然,王家也做了防范,可是时间久了也没有见到男孩子再找麻烦。
一天傍晚临下班前,王科长接到报案,说是在古交镇到矿区的路边发生了自杀爆炸案,死了两个人。虽然这个地方也曾经有过命案,那也还是文革混乱的那会儿。王科长带着两个年轻公安,就是现在这两个公安便衣,迅速赶到现场。尽管心里有所准备,可是现场的惨象令人不忍直视。更可怕的是,王科长立即就认出是他的女儿与那个男孩子。两人都身首异处,面目模煳,地面上四处都是横流的鲜血,四肢残缺。王科长脑子发晕,两个同事马上扶住他的身子,意识到他的反常,不知道确切原因。由于职权比较小,必须通知上级单位处理,他们的任务就是保护现场。王科长毕竟是老公安,压抑着自己内心的悲愤,指示二人将现场围起来,把围观人群往外推。待上级公安大队人马赶到,王科长把市公安局李副局长拉到稍远的地方,悄悄地告诉现场遇难者是他的女儿。李震惊无比,立即扯着王科长的袖子来到市公安局的面包车上,再叫上另外一个侦察员一起做了笔录,然后安排将王科长送回家。最难的事情是如何告诉孩子的母亲。王科长家那一个时期简直就乱成了一锅粥,不知道最后是怎么熬过来的。这段故事王科长本人深深地埋在心里,是他的两个手下告诉了万。嗨,王科长真是有苦难言啊。
瓦赖独自一人,又是那个黄昏时分,去那个噩梦一般的地方,他下意识地感觉大祸来临,于是慌里慌张抓住瓦赖,便往回赶。
王科长的安排有时候看起来好像挺多余的,例如让手下通过锁眼观察那个女教师,现在看来也不能说太过,谁知道呢,万一发生什么那就晚了,看来他们三个人的工作确实不好干啊。
自打瓦赖这件事以后,身份暴露了,反倒是好事。王科长可以穿着公安制服陪同老外几个人去五台山风景区游玩。他在大家后面五六米的距离,交待万把几个人走拢点,尽量不要分散。开始不太介意,游人很多,对外国人也不稀奇,大家伙儿只顾玩。换外汇的人涌上来,大皮袄换了一百美金。还没有来得及放进腰包,只见一个黑瘦的穿公安制服的人,二话不说一把抢走了大皮袄刚刚换来的人民币。这个人就像电影里描写国民党时期的黑狗子警察,歪戴帽子斜着眼,一脸猥琐,阔大的制服在那瘦小的身躯上显得格外不合体。这时候,只见王科长一个箭步冲上去,右手死死地抓住他那即将放入口袋里的手,面部狰狞地大喝一声,你干什么!然后左手把钱全部夺回,一切发生的那么突然,结束得那么迅速,老外和万都没有来得及反应。那个家伙悻悻地朝王科长翻了一个白眼,若无其事地走掉了。不是亲眼所见,绝不敢相信。今天大家伙儿意识到王科长的真正价值,对他的制服也看得顺眼多了。谢谢王科长,谢谢。
阿特拉斯团队就数大皮袄会来事儿,何时何地见到他总是笑眯眯的。五十出头的年纪,宽阔的额头顺着一缕卷发。他带来很多戒烟口香糖,说是里面含有尼古丁,与香烟有异曲同工之妙,再加上现在煤矿工作,井坑里不准抽烟,所以他可以在井下嚼烟,说完就仰头自嘲地笑起来,因为每每这个时候老海总是会颠着脚,不怀好意地斜睨着他。
大皮袄记着瓦赖的教训,出门就拉上万。在矿区外面的街边看到一群人围观象棋。大皮袄问下一步应该怎么走。跳马。然后大皮袄很兴奋地用刚刚学到的汉语喊道,跳马!众人一惊,这是哪儿冒出来的一头叫驴,观棋不语真君子,难道不懂吗。抬头一看,原来是一个瞎闹哄的外国人,大家嘻嘻地笑着,继续闷头厮杀。how to say check? 将军。大皮袄又一声断喝,将军!众人虽然知道还是这头叫驴,没有刚才的那种惊讶,只是想,这哪是哪啊,将军还早着呢。大皮袄今晚上过了一把瘾,志满意得地往家返。
在会议室的时候,他把煮咖啡的事儿全包了。白衬衫外面穿着典型的瑞典无袖鸡心红蓝粗线毛背心,左胳膊上搭着白毛巾,右手熟练地往小咖啡杯里倒满,像似五星级酒店的侍应生,让你能感觉出一种专业范儿。 一天,他拿出公司广告宣传册展示给大家他的孪生兄弟正在操作掘进机的图片,然后询问大家怎么样,像吧。大家表情各异,却异口同声地说,那就是你。哈哈哈。
大皮袄人见人爱,矿区负责接待的二王处长就喜欢和他瞎比划,教他汉语。在工作面的时候,他突发奇想,用汉语指挥大家干活应该很有趣。how to say no? 万不知道怎么解释不同场合有不同的翻法,简单的“不”就可以了。他点点头,记住了。then, how to say water? 水。okay, I got it. 只见他两只手做成喇叭,兜在嘴边,对着十几米处的工人大喊:“不水”!万翻译心里咯噔一下,糟了。前方的工人一脸茫然,什嘛?in this case, it is“没有水”,cannot say “不水”。大皮袄,okay ,继续喊道,“没有水”。这次工人们听懂了,没有水就没有水,还什么不水,真可笑。
一天,大皮袄说她的女儿这两天要来古交煤矿。小王翻译那副超大眼镜突地滑落下来,真的?什么时候。大皮袄接着拿出他们一家四口人在斯德哥尔摩一家五星级宾馆大厅的照片,本人西装革履,妻子和两个女儿都穿着晚礼服,打扮得漂漂亮亮,瘦长的身材,三围突出,让小王两眼放光,哇哇大叫。大皮袄说,我的小女儿还没有结婚,要不要介绍给你。她的女儿与他一般高,去掉高跟鞋怎么都得1.75米以上。小王1.6米,干干巴巴,全屋的老大哥都一本正经地说,还真不错哎,小王一定要抓住机会哟。小王的表情有些神往,好像已经进入了角色。大皮袄闹哄了一会,好心地告诉小王,她们现在瑞典,没有时间过来。再说了,我女儿牛高马大,一夜能把你压死哟。众人狂笑,小王回神,原来是闹着玩的,呵呵。
看样子矿区领导对这个项目有不同意见,从煤炭部和山西煤炭厅高度来看,煤矿产量再上一层楼靠目前的管理,技术模式,基础设施是肯定行不通的。而实现世纪末的翻一番就必须引进先进技术和设备,这是国策,古交矿区何尝不欢迎呢。现在的问题是,规定的正式投产日期迫近,本来指望这台掘进机独担大纲,煤矿早日投产,结果成了拖后腿。所以,第一把手着急,而且还是那种老牛掉进了枯井里,有力使不出的那种急。大家都说好,你怎么就玩不转。所以才派来个曹半脸,还好,半脸闪亮登场了一下就回太原家里喝稀饭去了。要不然真给他一下子解决了所谓的难题,那古交矿区的头头脑脑还不得丢死人。
赵团长是他们工程兵转业部队最大的官,下面的编制称呼不变。他负责整个矿区的施工,相当于正常煤矿的生产矿长。他的上司则是矿区开发总指挥,负责整个矿区的规划,协调,指挥。正式投产以后,赵团长就只能做负责掘进的矿长,其它还要来采煤矿长,设备矿长,等等。快六十岁的人了,满头白发,个子胖大,很有官相。只是发音时口齿间没有赵,因此每次他亲切地称呼赵翻译 “小操”。闹得翻译及部里来人见到赵翻译都会高声地说“嘿,小操,老操团长找你”。小赵每每苦笑,你看啊,总指挥姓赵,团长姓赵,翻译还姓赵,一串下来,好端端一个赵硬是让赵团长给”操”了。
另一个工区开完庆功会的第二天,赵团长一大早在阿特拉斯一行去矿区的面包车门口等待万,把手中捧着的布袋塞在他的手里。打开一看,竟然是昨晚剩下的烙饼,干巴凉硬,其它什么都没有,这就是他们几个人在井下的午餐。万翻译立即表示抗议,这无法吃。赵团长满脸的歉意,不做任何解释,甚至还带有部队那种绝对服从,这是命令的意思。老海是个极聪明的家伙,立即明白,马上告诉万,没有问题,带上吧。万虽然有些不悦,可是想想他曾经见过的工人伙食,马上释然了。昨天晚上,一个工人上井晚了些,从食堂回来,碗里只有干巴巴的米饭,一看就是那种没滋没味的糙米。为什么不买菜,因为去晚了卖完了。古交矿区当地无法供应一个庞大的外来人口群,要绕山道去太原拉菜,崎岖的山路危险,因此一个星期拉一次。大家听后哑然,一种同情,无奈,无助混杂的感觉。今天看到赵团长那副表情,罢,罢。他们也有说不出来的难处。
万跟着老海,大皮袄来到掘进头,检查设备,做准备工作。只见那个操作手跳下机器,对着老海满脸怒气,你这是什么破玩意儿,害得我们都没有完成任务。然后抓起一把铁锹愤愤地扔到墙上,尖利的声响穿越整个大巷。工友们也聚集在一起,纷纷指责这台不争气的破玩意儿。万明白,这儿的人太苦了,辛辛苦苦拼命地做,哪怕混上一顿像样的饭也就心满意足了。可是,满满的希望变成了失望。老海是个人精,沉默不语,只是与工人们直视相对,表示一种态度,关我机器什么事。万明白这事儿闹不起来,让大家发一下牢骚,泄愤是应该的,所以他也不说话。连长站出来,说,万翻译不要生气啊,大家伙儿有点情绪。万回答,我知道,大家都想把事情做好。连长赶忙下令,好了,赶紧开工。
工人和连长对万特亲切,因为他就像老大哥一样,一点翻译的架子都没有,跟大家一起干活,从来不埋怨任何人,通情达理,大家干脆就喊他万大哥。一天,连长在掘进头告诉万,我们商量了,你最好,最辛苦。我们把你下井的时间都记下了,已经报给团长,给你下井补贴。万连忙摆手,谢谢弟兄们好意,不要给我做了,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件事。你没有想不要紧,我们替你想到了。其他的工友一齐说,万大哥,这是你应该得的。望着大伙儿真挚的目光,万体会到战友之间那种亲密抱团儿的真挚。好吧,谢谢弟兄们替我着想。
阿特拉斯团队的头儿老海,虽然在外表上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样子,实际上他有很强的凝聚力,工友们在一起闲谈,交代任务,布置工作都有板有眼,没有出现任何意外。中间他们的团队换人,接待本公司老板现场视察,与古交矿区施工方负责人,工人的接触都游刃有余,可以说是老辣的生姜。与普通矿工一样,他嗜好烟酒。集装箱在工地打开的时候,第一个走进去,从掘进机底盘的工具箱里拿出了十几条万宝路香烟。得意洋洋地告诉大家,他是老手了,每次出国项目都把香烟藏在那儿。一次带够,否则在当地根本买不着。他每天一包烟,用量很大。不像中国人之间抽烟得互相让烟,老海从来不把他的香烟与大家分享,除非你问他要。团队里的瓦赖和斯蒂文不抽烟,大皮袄嚼尼古丁口香糖,所以他做计划的时候只考虑自己的量就可以了,三个月用90几包烟,十几条够了。队友在那个偏僻地方诸种不满意,老海就会放屁打岔,海阔天空吹嘘一番自己的经历,讲一些他们之间才能听的故事,然后, 晓以大义,软硬兼施的小手段耍得溜溜的。
两个月的时候,老海带着赵,王二翻译赴京汇报,顺便款待两个小年轻,留下万一个人在工地顶缸。他给每人买了一些礼品,回来送给万一双皮鞋,他事前也没有问多大的尺寸,穿上去还挺可脚,可见老海多会办事儿。老海对几个翻译心里有数,在阿特拉斯公司北京总部汇报的时候还特意推荐万翻译去他们的中国部工作。谢谢他的一片苦心,万在南京有家,有房子,再说了,给的工资太低了。老海说,总部讲的,中国现在的收入低,我们已经付了三倍工资。
老海一次拿出一沓照片,让几个翻译单独看,他们几个人也不做声,在旁边瞅着。过一会儿,万,赵,王都是一个动作,像被蝎子蜇了一样,啊...... 把照片往桌上一推,烫手!只见照片里,老海全裸仰面朝天泡在水里,清晰明白。这个骚货。哈哈哈,哈哈哈,他们几个捉弄翻译,来个猝不及防。不出所料,翻译们失态得紧。在大陆肯定不给冲洗这种照片,他邮寄到香港,刚刚收到,给大家枯燥无味的生活增加一点儿调味剂,图个乐呵。
老海也曾经遇到过一点困惑。一个星期天早上,他端着咖啡杯,自言自语地说,我知道他为什么这样做,是对我们不满意啊。昨天晚上,大约九点钟左右,只听得宾馆楼下一个中年男人在叫骂,还不时地往二楼窗户上撒土。王科长他们迅速赶到平息了事件,可是当晚又没有什么解释。第二天才知道,这个男人的小闺女,大概18岁的样子,乘王科长他们三人不注意窜上了二楼,这是外宾和翻译的楼面。先在楼道里转悠了一下,怎么就钻进小王的房间里,呆了一些时间才出来,与老海他们没有任何关系,结果闹得各说各话。既然矿区没有找老海他们的麻烦,他也就止于猜测而已。
三个月试验结束,煤炭部把掘进机留在了古交矿区交付使用,由工程师室负责技术指导。老海不愧为老海,他与总部商定回国的飞行路线,从北京飞香港经转曼谷,转机玩三天,然后再飞斯德哥尔摩。老海笑着告诉大家,斯蒂文就是怕坐飞机,上次来的时候,手心都是汗。尽管这样,听说先去曼谷,斯蒂文也不在乎多飞几个小时了。耶,他幻想着曼谷刺激的夜生活,兴奋地高叫起来。
跟读看戏(那时候看外国人跟看猴子似的)嘻嘻
梧桐兄的经历真丰富,识人无数,下笔如有神,画面感十足。你笔下的瑞典男,与我记忆中在瑞典遇到的有所不同。瑞典人真的很爱晒太阳。梧桐兄写作愉快!
期待下篇。
曹半脸事故处理大王,"他的右半脸被火炮崩过,嵌入皮层下面的深蓝色火药曲线像似纹身图案,黑得像水浒里的李逵,而左半脸则是正常肤色。"
斯蒂文瑞典小伙子,"脱得还剩一条极小的肉色三角裤,两腿中间部位鼓鼓囊囊,"
梧桐式的人物描写,形象生动,语言有趣,我真的是自叹不如。祝梧桐兄周末快乐!期待下期更精彩
俺看也是梧桐的自传体小说:))
扎实的煤矿生活工作背景加上良好的英语专业知识,真是令他如虎添翼,鱼戏于水,得心应手得很。——这种从生活中得来的直接领悟,可是真本领,是别人学不来的知识,就像梧桐写贾汪,谁能写过你?
期待续文!
梧桐的小说总是超出我的认知。到这里补课,长见识。
这个斯蒂文估计要吃苦头咯。
喜欢这种扎实的文字,没有天马行空,都是有厚重生活经历带来的真实历史陈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