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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政委魂断“小别墅”

(2023-01-06 23:39:43) 下一个

       萧玉在前往田心村的路上看见了她熟悉的金沙河,金沙河岸上绵延茂密的丛林。解放牌卡车翻越铜铁岭,到山下时出了小故障,司机老刘停下检修。文艺宣传队的队员都下了车,在离河岸不远的坡地歇脚,三月的风飘拂而来,萧玉听见一种美妙的人声混杂在林间鸟鸣中,她的心事被风吹来吹去,吹出了泪珠,后来她就伏在队中好友小青的背上嘤嘤哭泣起来。

       小青握着萧玉的手,不知所措,她看了看周围的人,有人三三两两在闲谈,有人靠着树木闭目养神,小青拈起萧玉鬓后的一络长发,凑到她耳边柔声问道,谁欺负你?好好的怎么哭了?

        萧玉仍然啜泣着,过了大约十分钟,她带着哭腔轻轻吟唱了一句,稍稍拖长了音拍,虽然压低了声音,小青还是听清了内容,那是出自歌舞剧《鱼水情》中“再见,亲人解放军”一段。

        小青诧异地问:“你还在想那出戏?”

        在《鱼水情》中饰演解放军战士的赵海不知去向已经大半年,但人们都记得他英俊倜傥的相貌和音域宽广的唱腔,宣传队中没有一个女角不企望与赵海配戏,他却在一个暴雨滂沱之夜不告而别了。队员们都知道赵海的与萧玉有关,那一对痴男怨女,戏里戏外,真情假意,人们已经无意去缅怀或推断,关心萧玉情绪变化的只有小青一人。

        几年前一同来这个农场(后来改为生产建设兵团)的几百个知青,绝大多数人都回省城了,省城的各类中专学校从知青中大量招生,也有不少企业来招工,家长们事先搭上各种关系,让自己的子女列入招生、招工名单中。即使没有门路的知青,家庭出身如果不是太黑的,只要有名额,领导也会安排他们回城的。萧玉的家庭成份很黑,她父亲解放前是地主的儿子,也是裕隆针织厂的少东,母亲是父亲的小老婆,父母文革初期被红卫兵驱赶回原籍乡下,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还株连女儿。如无意外,萧玉只能以“剥削阶级的可教育好子女”身份,在农场干一辈子。

        萧玉天生就很引人注目,在知青中她是最漂亮的一个。她梳两条长辫,辫梢上扎一对豆绿色的蝴蝶结,虽然衣裤的颜色和大众没什么两样,不外是白和蓝两种,但是却剪裁得体,衬出她苗条而又丰满的身姿,此外随身带来的棕色皮箱同样是雅致耐看。萧玉的美丽不仅由于她的天生丽质和脉脉含情的微笑,更由于她的谈吐举止处处显示出大家闺秀风范。

        原属省农垦厅的国营农场改为军区生产建设兵团之后,就按照军队建制挂个名称,每个农场变成团级单位,分场谓之“营”,生产队谓之“连”,最大变化就是军队派出现役军官取代原农场的场长和党委书记,秦政委就是这个时候来到农场的。那天,萧玉在“开荒大会战”工地挥锄掘土,铁锄突然脱柄飞出,砸在不远处视察现场的秦政委脚边,将大汗淋漓的萧玉吓得全身冰凉。秦政委环顾四周,看见呆若木鸡的萧玉,凝重的神情松驰下来。陪同视察的连队指导员刚出口责怪萧玉,被秦政委阻止,秦政委反而好言安慰了萧玉几句。这件事过去不足一个月,萧玉被调到团部文艺宣传队。萧玉被调到团部之后,和秦政委见面的时候越来越多,秦政委经常到宣传队,关心队员们的工作、学习和生活,也经常和萧玉单独谈话。日子久了,各自有需要的想法逐渐明确表达出来,萧玉要求回省城,秦政委希望两人同床共枕,最终双方达成协议:如果秦政委的需要得到满足,一年后就批准萧玉将户口迁回省城。

       秦政委喜欢钓鱼,他指令基建队在团部后边小河畔建了一间十分别致的“小别墅”,这便是他休闲垂钓的去处。所谓“别墅”,不过是一幢砖瓦平房,然而,在普通“兵团战士”也就是农场职工住茅草房的年代,秦政委只为钓鱼就占一幢砖瓦房,算是相当奢侈了。他还亲自动手,将“小别墅”周边的林木修剪齐整,可见他也有园林艺术的雅好。“小别墅”内生活设施一应俱全,萧玉最初走进屋里就有温馨、舒适的感觉。她每次被秦政委召见,都是在这“小别墅”里。

        萧玉和秦政委幽会本来出于某种交换,加上两人年纪相差十几年,她是完全没有男女交欢那种感觉的,越是了解,原先仅有对革命军人的崇敬便荡然无存了。

       那天萧玉在食堂吃过午饭,便去小别墅见秦政委。她第一次主动上门,以往则是接到秦政委的召唤才去见他的。原先两人达成的协议为期一年,现在一年多过去了,萧玉调回省城的事情秦政委只字不提,她不得不要秦政委表个态。

        秦政委也刚好吃过午饭,来到小别墅午休,他见萧玉来找,不免有点愕然,随之显出高兴的样子。两人说了一些闲话,萧玉便直接了当问道:“我调回城里的事情什么时候可以落实?”

       秦政委说:“省城那边必须有接收单位,由他们发一个商调函过来,我们同意调动,即可办理手续。现在问题是还未找到愿意接收你的单位,如果你也能够找到门路,事情就好办多了。”

        萧玉听秦政委这样说,心凉了大半,她想,自己哪有本事找门路啊,以身相许你秦政委,就因为你是唯一的希望,事到如今,你竟然推卸承诺!

        秦政委并不知道萧玉的内心变化,甚至没有觉察她的表情变化,还是按照以往的做法,亲自动手脱掉萧玉的衫褲,将她按在床上。这时候屋外有铁桶翻倒和动物撕咬的声音,刚扒在萧玉身上的秦政委马上起身,披上衣服,说:“讨厌,那些猫又来偷我的鱼了,这次我绝不留情。”

        秦政委从屋角提了把砍刀,正要走出门外,萧玉对他说:“赶走就好了,你不会真的下杀手吧?”

        秦政委回头看了看萧玉,眼中阴冷的光芒一闪而过,萧玉视线触及这光芒,不禁全身颤抖,她知道秦政委是不会心慈手软的。

       秦政委拉开门走了出去,屋外伴随一阵杂乱的声音,是猫的惨叫,然后安静下来。

       秦政委进来,关上门,将手上的带血砍刀扔在屋角,嘴角现出阴冷的微笑,他说:“好了。我们的大好时光不会再受到干扰。”

        秦政委上床拥抱萧玉,用刚才施暴的手抚摸她的乳房。她顿时觉得浑身起了鸡皮疙瘩,本能地扭动身体。秦政委毫不理会她的感受,一只手离开乳房,顺着她的腹部滑向她的下体,用力张开她两腿,抚摸敏感的部位。

       萧玉撑起双手想极力推开秦政委的躯体,但是他却越压越紧,带着淫邪笑容泛起油脂的脸贴向她的嘴唇,让她喘不过气,不禁一阵恶心,几乎将吃过的午饭呕吐出来。萧玉将头一歪,试图摆脱秦政委那张喷着大蒜气味的嘴巴。

    秦政委说:“你讨厌我,不愿意和我睡一床吗?”

    “我没法再有那样的心情。”

    “就因为我杀了那只猫?那只不过是一只畜牲……”

    萧玉保持沉默,不愿意再和秦政委说些什么。

    秦政委继续说:“我两交往了一年多,多少也培养了一定的感情吧,不如就嫁给我,做个军属,生活待遇还是不错的。我迟早会调回正规部队的,或者让你参军,在我们部队给你安排个职务,你觉得怎样?” 

    “我还想回省城,一年前你答应过让我离开农场回去,现在已经一年多了,你却说要我嫁你,这算什么啊?何况你已经有老婆,怎能够结婚呢?”

    “那黄脸婆容易打发,你放心好了。”

    “这我不管。你还是想办法调我回省城吧。”

    “回省城也不比在农场好多少,按照你的家庭出身,到哪里也不会有好工作安排的,还是跟着我吧。”

    萧玉沉默不语,泪水盈眶,陷入完全的绝望中,一个弱质女子,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办法呢?没有盖上红色公章的通行证,哪儿都去不成,户籍不能从农场迁回省城,回到省城也没粮食配给,连生存都成问题。

    秦政委没有看见她的情绪变化,或者不去理会她的感受,用力撑开她双腿,来个霸王硬上弓。萧玉挣扎、抗拒,心已冷却,身体干涸,极力收缩,坚如顽石。秦政委摆弄了大半个小时,自己则汗流如注,雄风早泄,不禁气上心头,把她柔软的耻毛卷在手指上用力一拔。尖锐的痛楚使得萧玉的身体蜷曲起来,像只煮熟的虾一样,她终于发出了一声呻吟。

    萧玉和赵海的爱情渐渐成长,也就渐渐减弱了秦政委给她带来的痛苦。不过,秦政委知道两人的恋情后,不多久赵海就不知所踪了,有人说他被调到别的农场去,有人说他偷渡出境。萧玉后来常常独自站在操场前边的舞台上,眺望远处那片树林,那是她和赵海幽会的地方,天朗气清,层林苍翠,正是萧玉想像中的《鱼水情》布景,萧玉记得他们在排演《鱼水情》的时候赵海说过,这出戏应该去那真实的背景下演唱。他的话当时听来没头没脑,现在看来却隐伏深情。赵海在那个暴风雨之夜不辞而别,她竟然没有为他送行?萧玉想这大半年来她愁肠辗转心如秋水,放不下的就是这件事。

    赵海是农场老职工的儿子,萧玉和他有了爱情,将来结婚生儿育女,这就意味着一辈子在农场扎下根来,不可能再回省城去。这本来不是什么糟糕的事情,农场比较省城生活是艰苦的,至少也可以得到正常的爱情和家庭,但是赵海失踪,秦政委缠着她越缠越紧,她想,这样下去真的生不如死,她没有食欲,经常失眠,身体越来越弱不禁风,长此以往,不久于人世是显而易见的,她很不甘心如此了却一生。

    秦政委有个毛病,每到春季,天气转暖,他反而容易感冒发烧,咳嗽不断,大凡这个季节,他喜欢到小别墅静养身体,他想到有萧玉在身旁,心情会舒畅很多。那天萧玉被叫到小别墅,进门时医生正在给秦政委把脉。

    “看你的病情尤其要注意身体保暖,现在的气温还是稍为偏低了,最好将室内温度提升一些。我回医院准备一些药,你随后派人来取。”医生对秦政委说。

    医生离开之后,秦政委对萧玉说:“你帮我去医院取药吧,快去快回。走之前将温度升高一些。外间有一个暖炉,你加满煤油点着,然后放在这房间里。”

    萧玉按照秦政委的吩咐,将煤油暖炉搬进房间的桌子上,在放置煤油炉时,她一只手滑脱,煤油从容器中溢出,洒了一大滩,她连忙在外间找了一块布,吸饱了煤油,就搭在外间一张木凳子上。萧玉点燃煤油炉,然后给秦政委送上安眠药和半杯温水,坐在秦政委床前的椅子上发呆。秦政委身体虽然不适,但是看着默默无声的萧玉,心里十分舒服,以往两人相处,他从未见过萧玉像今天那样温柔、顺从,想来多病几场也无妨。秦政委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在甜甜中入睡。

    萧玉将小别墅的门窗都关好便离开了,她先回宣传队。反正秦政委已睡着,一睡就好几个小时,不必急着去医院给他取药。

    文艺宣传队正在排练舞蹈《大开荒》,八个男演员在台上蹦跶起舞,鱼贯穿梭,萧玉在幕后观看。她觉得帷幕的另一边似乎也有一个人站着,于是轻轻拉一拉幕布,没想到幕布低端露出一只男演员穿的黑布鞋,萧玉便惊叫了一声,把旁边观看排练的女演员都吓了一跳。

    “一只黑布鞋,你们看这只黑布鞋。”萧玉俯身捡起地上的鞋,大声说:“你们快看那只鞋呀!”

    女演员们围上去看那只鞋,有人将鞋从萧玉手上接过,摇了摇,说:“没什么东西,我以为鞋里有老鼠呢。”又有人不满地数落萧玉说:“大惊小怪的吓人一跳,一只黑布鞋,肯定是那边道具箱里掉出来的。”

    萧玉脸色苍白,她说:“不是。你们没看见那道红边吗?那是赵海的鞋,他跟我演《鱼水情》都穿那双鞋,是赵海的鞋,他走时把那套戏装都带走了。”

    “赵海的鞋怎么会在这里?自从他走了之后,我们谁也再没见过他啊。” 女演员叽叽喳喳地议论起赵海来,每个人都相信萧玉掌握着赵海出走的秘密,她们一边交头接耳一边不时地朝萧玉瞥上一眼。

    萧玉似乎四处搜寻着什么,她在找另一只黑布鞋,但没有找到。萧玉嘀咕着把唯一那只鞋放在道具箱里,恍惚的目光扫过女伴们的脸,她说:“你们难道不觉得奇怪吗?我说过赵海一直跟着我们,你们却不相信,现在你们该相信了吧?”

    队长小贞大声说:“你不是白日见鬼吧?如果赵海人还在,总会现出形迹的,但是谁也没见过,你也只看见一只鞋,凭什么说他人还在呢?”

    萧玉默然无语,过了片刻她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从道具箱旁跳过来,挽住小贞的胳膊,仰望着天花板跺着脚喊:“你们看那灯,灯丝在跳呀。”

    大家顺着萧玉仰望的方向,看见舞台上方一盏吊灯忽明忽灭。按理说白天的电灯都是关着的,却有一盏与别不同。

    不管是什么原因,一只莫名其妙出现的黑布鞋和那盏明灭不定的电灯,还有萧玉说赵海的现形,惶恐从女队员中开始蔓延,然后绘形绘声传递给男队员们。

    萧玉在宣传队逗留了两个多小时,有关赵海现身的流言将宣传队、篮球队、警卫通讯班、团部科室好几个单位扰攘得人心惶惶。忽然想起要到医院给秦政委取药,便匆匆离开了宣传队。

    到了医院,萧玉遇见护士庄小蝶。庄小蝶问:“又来给秦政委取药?” 庄小蝶原先和萧玉是同一个连队的知青,比萧玉先调到团部医院接受护士陪训,她是少数知道萧玉和秦政委暧昧关系的人之一。

    萧玉和庄小蝶两个好朋友见面,聊了大半天,忽然听见有人说,河边有一幢房子起火,火势很猛,两人跑了出去,随着人群跑向河边。

    火场周围已经有一圈看热闹的人,秦政委的“小别墅”烧剩了断垣残壁,黑烟升腾,火焰渐弱。人们一个接一个排列,延续至河流,传递铁桶和脸盆灭火。

    最初发现房子起火的是几个在河边玩耍的少年,他们看见这里冒起黑烟,跑过来时,窗户吐着火焰,玻璃爆裂,等喊来很多人灭火,这场火也烧得差不多了。

    这是一起重大事件,因为本团的最高首长被烧死在屋内。据公安人员的判断,是从房子内间起火的,火头是正在燃烧的煤油暖炉。

    “这样温和的天气为什么还要开炉取暖呢?”公安人员问医生。

    “秦政委有个毛病,冬春之际容易发烧,这个时候身体保暖很重要。” 医生回答。

    公安人员知道,秦政委生前最后接触的人除了医生之外,还有萧玉,她也是被调查的对象。他们问:“你离开时有没有关闭窗户?” 

    煤油炉会因为缺氧而燃烧不完全,然后会冒出油灰,当房间里到处是油灰时,就会燃烧起来。

    “秦政委怕风,内间的窗户是他自己关闭的。我离开时候没有留意外间的窗户。”

    房子的窗户是否完全关闭?这个问题是无法找到答案的,因为这幢砖木结构的房屋已烧成废墟,秦政委又死无对证。火灾是在萧玉离开五小时之后发生的,无论她有没有关窗,对秦政委的死亡都没有直接责任,宣传队的人和医院的人都可以证明她不在现场的时间和地点。公安人员很快就将调查焦点从萧玉和医生身上转移到别的地方。

    庄小蝶是十分细心的人,而且有过使用煤油炉的经历,她曾经对萧玉说:“那天夜里,我在房间里点着煤油炉,门窗紧闭着,结果却不知不觉睡着了,睡梦中感觉很气闷,醒过来吓了一大跳,房里烟雾弥漫,什么也看不见。我想快一点打开窗户,却四肢软弱无力,动弹不得,这时几乎气绝,但是在求生意识驱使下终于挣扎爬起来打开窗户,捡回一条命。秦政委恐怕也是先窒息死亡,然后房子失火将他烧成炭。”

    萧玉说:“你命不该绝。秦政委没有那样好运气,说不定他也想爬起来,结果没打开窗户反而把煤油炉打翻了引起火灾。”

    庄小蝶微笑着,略带幸灾乐祸的语气说:“我看他是连爬起来的机会也没有,给他吃多几颗安眠药,他就爬不起来了。不过,如果秦政委爬不起来,便没有打泼煤油而引起其他东西燃烧的机会,他至多是窒息而死,不至于被烧成炭。我看他是吃了一些安眠药,但是不太多,有机会爬起来,但是没有力气打开窗户反而弄翻了煤油炉。秦政委究竟吃了多少安眠药,这事情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猜。”

    听着庄小蝶这么说,萧玉脸色煞白,白得可怕,她沉默不语。

    庄小蝶继续说:“我是为你得到这样的结果而高兴,因为秦政委一命呜呼,你从此获得自由。我不知道你有没有给秦政委吃安眠药,吃了多少,有没有将房子的所有窗户都关得严严实实,一场火灾后,所有这些都无法证实。火灾之前很长时间你在宣传队,后来又到了医院,公安人员无论如何也牵扯不上你和秦政委之死有关系。”

    听了庄小蝶一番话,萧玉如释重负地吁了一口气,她说:“成事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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