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县委副书记（063）

很快，唐旭被省纪委带走的消息，在清河县不径而走。关于唐旭被带走的原因，坊间传出了多个版本。有说是因为贪污公款，收受贿赂的。有说是因为男女作风问题，乱搞男女关系的。其实，唐旭接受纪委调查这件事，有一个人心里最清楚，就是黄河龙酒厂董事长刘云峰。

那还是在唐旭担任清河县人民政府代县长不久，正月初五的晚上，刘云峰召集了一个场合，邀请市委书记张春阳的秘书韩帅、市委组织部干部科长刘莺、市交通银行副行长商卫东、皇城县人民政府县长牛树军、清河县人民政府代县长唐旭等人，在军分区征兵接待处组织了一场宴会。宴会期间，刘云峰弄出个重金悬赏，给企业出谋划策，征集金点子的名堂，结果是唐旭和刘莺并列第一，获得了10万元奖金。

过后，刘云峰还真从酒厂的广告费科目里面支出了20万元。他把其中的10万元现金送给了县委书记曹永麟，美其名曰“安家费”。正月初五那场酒宴不久，曹永麟到黄河龙酒厂去调研，询问企业有什么困难，刘云峰想起刘莺建设酒文化博物馆的提议，就对曹永麟说了这个想法，要求县里给他批200亩工业用地。当时曹永麟背着手，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刘云峰就感到这事有门儿。

其实，曹永麟视察当天之所以没有表态，是国家最近刚刚出台了大力发展和扶持文化产业的政策，鼓励有条件的地方充分利用当地的红色革命遗址、工业遗址、矿山遗址等现有资源，建设专业历史博物馆，一是为了把红色基因代代传承下去，二是为了把宝贵的历史资源充分利用起来。

曹永麟在酒厂调研时听刘云峰一说，心里面就有了在全省先行一步的想法。只是，国家的政策是鼓励发掘现有资源，在原址的基础上建设专业历史博物馆，而不是重新划拨土地。刘云峰狮子大开口要200亩的要求，显然是太过分了。

刘云峰是个多么精明的人啊，在看出了曹永麟心里的犹豫之后，他毫不犹豫地采取了行动。改日，刘云峰到曹永麟那里去汇报工作，去之前，就已经准备好了台词。他对曹永麟说：“曹书记，您抛家舍业，孤身一人来到清河赴任，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对于我们这些一心一意谋发展的企业家们来说，就好像久旱逢甘露……”说罢，刘云峰将一个手提袋摆放在曹永麟面前。

曹永麟推辞说：“刘总，你这是什么意思？”

刘云峰说：“曹书记您别误会。没什么意思，只是一点小意思而已。”

曹永林说：“既然没什么意思，那为什么还要意思？”

刘云峰说：“真的没什么意思，就是意思意思。”

曹永麟说：“既然真的没什么意思，那我就不好意思了。”

刘云峰说：“曹书记，您这就见外了，是我不好意思才对。”

一番客套之后，刘云峰提起200亩地的事情，曹永麟说：“国家最近出台政策，鼓励大力发展工业文化产业，渤海省是北方重工业基地，重工业、老工业遗址众多，我心里有个想法，清河县先行一步，在你们黄河龙酒厂的原址上建设一个中国酒文化博物馆，县里面再批一块地给你建新厂房，所以，你提的这个要求，也不是没有可能性。”说到这里，曹永麟故意停顿了一下，端起茶杯，吹了吹浮在上面的茶叶，这才继续说：“只是，你开口就要200亩地，这胃口太大了，我一个人做不了主，要拿到县委常委会上去讨论。”

不管怎么说，曹永麟收下了他的10万元安家费，刘云峰心里就有了底。

另外10万元，刘云峰是给唐旭准备的。一来是为了感谢唐旭在自己小姨子当团县委书记这件事情上帮了忙，二来是为跟唐旭这个官场新贵套近乎，关系更进一步。他知道唐旭绝对不会收现金，所以就购买了10张面值一万元的购物卡，送到唐旭那里，美其名曰“代言费”，结果还是被唐旭拒绝了。当时唐旭对他说：“你要是不想退回财务，可以把这笔款子捐出去，用做慈善事业。”刘云峰虽然嘴里面答应了，却既没退回财务，也没用于捐助慈善事业，而是用于贿赂其他官员了。当然了，那些其他的官员无不一一笑纳。

既然唐旭没收下那10万元的代言费，上级纪委为何要对唐旭进行调查呢？

原来，刘云峰支取的那20万元，是从企业的广告费里面列支的，刘云峰支款时是打着给唐县长送代言费的名义。财务处要做账，就得有发票，金额这么大的款子一笔就支出去了，当然要有正当理由，于是，财务处长就在发票的背面写明了支款原因：“唐旭县长代言费支款。”并请刘云峰签了字，财务上这才入了账。

俗话说，拿了人家的手短。曹永麟自从收下了刘云峰的10万元安家费，就整日里琢磨着怎么把建中国酒文化博物馆征地的事情给办了。假设只是三五十亩地，曹永麟跟县里面几位常委打个招呼，估计就能办成了。可一下子要征200亩地，他就得从心里面掂量掂量。想到这里，曹永麟心里面好一阵后悔，既然刘云峰都能狮子大开口，厚着脸皮问他要200亩地，自己怎么就扭扭捏捏地才收了10万元？曹永麟暗忖，等这事办好了，还得狠狠地敲打敲打刘云峰。

很快，建设中国酒文化博物馆的事情提上了县委县政府的议事日程。曹永麟拿出黄河龙酒厂《关于申请建设中国酒文化博物馆的报告》，常委们人手一份，开展了讨论。曹永麟说：“去年底，中宣部、国家发改委、文化部、教育部、建设部、国家文物总局、国家旅游总局等单位联合下发通知，鼓励有条件的地方充分利用当地的红色革命遗址、工业遗址、矿山遗址等现有资源，建设专业历史博物馆，把宝贵的历史资源充分利用起来，让红色基因传承下去。我县黄河龙酒厂提出了建设中国酒文化博物馆的方案，我觉得这很好，这充分说明，我县的企业家们，不仅有勇于实践，创业发展的精神，还有与时俱进，创新改革的精神。前段时间，我请县委有关部门进行了调研，专业历史博物馆的建设，在北京、西安、郑州等地已经有了成功案例，但在我们渤海省尚属新鲜事物，所以，我们很有必要先行一步，走在全省前列。”

曹永麟讲完话，让大家发表意见。唐旭自然清楚，建设酒文化博物馆的点子是刘莺首先提出来的，曹永麟在今天的会议上突然提出来，那一定是刘云峰在此之前找过曹永麟，做通了曹永麟的工作。于是补充说：“我认为，曹书记关于在黄河龙酒厂原址建设一处中国酒文化博物馆的提议定位很高，可以说高瞻远瞩，不仅使传统品牌增加了它的文化价值，从而提升工业产品附加值，还能够很好地拉动我县旅游产业，可谓一举两得。”

既然书记、县长都作了表态讲话，其他常委们表示一致认可。

大方向定了下来，就开始讨论如何建设的问题。曹永麟的意见是，在清河县城郊接合部拿出200亩地批给黄河龙酒厂，用于建设新厂区，待老厂区完成搬迁后，在原址建设博物馆。曹永麟的提议使唐旭大吃一惊，尽管他已经料想到刘云峰一定是提前做通了曹永麟的工作，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曹永麟和刘云峰的胃口如此之大。唐旭在心里面默默地算了笔账，清河县正处于快速发展的上升期，城郊接合部的每一块地都说得上是寸土寸金，以现如今的土地市场价格，城郊接合部单亩地价在250万元以上，200亩地的价格至少5个亿。黄河龙酒厂地处偏僻，且老厂区的土地性质是工业用地，工业用地与住宅用地的价格相差近十倍，黄河龙酒厂老厂区的那块地，单亩价格充其量不过30万。刘云峰是个地地道道的商人，以刘云峰的精明，他绝对不会按住宅用地的价格在城郊接合部拿下那200亩地，而一定是通过改变土地用途的方式，把住宅用地变更为工业用地，以工业用地的价格把土地买下来，果真如此，至少要给县财政造成4个多亿的损失。再者，建设中国酒文化博物馆也用不着200亩地，刘云峰一定是另有盘算。想到这里，唐旭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唐旭说：“曹书记，我同意在城郊接合部批200亩地给酒厂，不过，那个地块至少值5个多亿，只恐怕刘云峰拿不出那么多钱。”

曹永麟说：“建设中国酒文化博物馆是利国利民的好事，既然如此，那就应该特事特办。依我看，可以更加灵活一些，比如说，采取土地置换的办法，把城郊的一块地变更为工业用地，再找一块工业用地变更为住宅用地。”

听到曹永麟说出这样的话来，唐旭心里面顿时豁然开朗：兜了大半天圈子，终于还是图穷匕见了。对此，唐旭立即明确提出反对意见，他说：“曹书记，常委会在建设中国酒文化博物馆的大方向上达成一致意见，但是在具体操作上，我不同意用城郊接合部的黄金地块，置换一块价值不高的工作用地，这样做的话，将给我们县财政造成巨大损失。”

见唐旭反对，曹永麟心里感到万分恼火，但他没有表露出来，而是说：“唐县长讲的有一定道理，但是，我们能不能把目光放得长远一些？主席说得好，风物长宜放眼量嘛。表面看，县财政是损失了一点钱，但是，一旦中国酒文化博物馆建成后，将给我们清河县带来的价值，你估量过没有？不仅仅是品牌价值升值，还有对旅游产业的拉动，还有对清河县产生的对外影响，那可是不可估量的哟！”

唐旭说：“我同意曹书记的观点，我们是应该把目光放得更加长远一些。但问题是，黄河龙酒厂的新厂区，是不是一定要建在城郊接合部？那是一家酒厂，是一家传统的老工业企业，把新厂区建在城郊接合部带来的污染且不说，它有没有必要一定要建在城区附近？随着县域的扩张，现在处于城郊接合部的每一寸土地，不出三五年，都将成为中心城区的一部分，我们不妨到全国各地去看一看，哪个城市的繁华地带、中心地带，有一个200多亩地的酒厂？”

曹永麟说：“酒厂在东边选址，我们的城市可以向西发展。酒厂在西边选址，城市可以向东发展嘛！”

唐旭冷笑道：“我想请问曹书记，世界上有哪一个城市的发展，是为一个酒厂让道？”

书记和县长发生了争执，常委会陷入了僵局。其他常委们都默不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