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县整治交通及公路三乱工作取得了阶段性进展。
7月10日,清河县纪律检查委员会发布公开信息:县交通运输局交通稽查大队大队长武秀忠、教导员胡志国涉嫌严重违纪和职务违法,目前,已对二人依法采取双规措施。
关于武、胡二人落马的过程颇具戏剧性。
清河县整治交通及公路三乱工作领导小组成立以后,多部门联合开展上路执法行动,重点对非法运营的黑出租进行查处。县里向人民群众作出承诺,要在三个月之内彻底解决交通和公路系统的种种乱象,领导小组就把这次大执法行动命名为“百日会战”。
百日会战开始以后,执法人员采取明查和暗查两种方式,对黑出租展开围猎行动。这天傍晚,执法人员接到群众举报,说是在县城槐荫路上有几辆黑出租正在招揽生意。这几辆黑出租,从外观看起来,跟县城里面跑着的正规出租车没什么两样,统一的车型,统一的外观,统一的顶灯标识。
县电视台一男一女两名记者戴着暗访机装扮成打车乘客,上了其中一辆黑出租车,说是要到清河宾馆。车子开动起来,男记者就问:“师傅,怎么不打表啊?”
司机说:“表坏了。”
记者问:“表坏了?那你怎么收费呀?”
司机说:“只要是在县城里面转,一律收十块钱,要是出县城,那就议价。”
记者没再说什么。车子开到清河宾馆贵宾楼下。车停后,两名记者掏钱交了十元钱的车费。两人刚刚下车,几名执法人员从不同方向围了上来。
县交通运输局交通稽查大队工作人员晃了晃执法证,要求出租车司机拿出运营资质来。
司机从车窗里探出头,没好脸色地说:“我又没跑出租,就是送两个亲戚来吃饭。”
执法人员问:“亲戚,什么亲戚?”
司机说:“我哪门子亲戚你管得着吗?反正我没跑黑车。”
执法人员转过身,询问刚刚下车的两名记者:“他跟你们是亲戚吗?”
两名记者装作毫不知情,犹豫了小半天才说:“不是亲戚,我们不认识他。”
执法人员又问:“他收你们车费了吗?”
记者说:“收了十块钱。”
见证据确凿,执法人员立即要求司机下车配合调查,同时要依法对这辆黑出租车进行扣押。司机却反锁车门,赖在车上不肯下来,还大声叫喊:“我是交了保护费的,你们叫武黑子来。”
在清河,几乎人人都知道,武黑子说的就是县交通运输交通稽查大队大队长武秀忠。武秀忠之所以被称之为武黑子,明面上形容其人皮肤黝黑,背地里是说这此人胆子极大,什么黑钱都敢收。
司机这么一叫,那个领头的执法人员立即脸色一变,厉声说:“我们不认识什么黑子白子,你要是聪明识相,就赶紧下车,会从轻处理你的。”
没想到,司机却较上了劲,用手敲打着前挡风玻璃说:“没看见吗,我这儿贴着标呢,武黑子说了,贴上这个标,就没有人敢查!”
那个领头的执法人员正是武秀忠。旁边,县电视台的记者正用暗访机录着像呢,司机的每一句话都清清楚楚地录到了暗访机里。此时的武秀忠,真是恨不能找个地缝钻了进去。可他找不到这样的地缝,只是恨不能把这个坏了事的司机从车上拖下来,先狠狠地抽上两耳瓜子,接着一拳打翻在地,再狠狠跺上几脚,依然不解气,就解下皮带来抽几皮带。
武秀忠心里清楚,眼前这个愣头青要是被领导小组带回去接受调查,那可就真的坏菜了,当务之急,得找个借口赶紧把人和车都给放了。
想到这里,武秀忠故意大声说:“原来贴着营运资质的标志,你怎么不早说呢,快点开走,别耽误我们打黑执法。”武秀忠的意思是,给这个黑出租司机透个信,回去告诉大家都躲起来,千万别在这个时候找不自在。
没承想,司机见被批准放行了,挂上档正要把车开走,猛一抬头,看到了武秀忠那张黑黢黢的脸,禁不住嘟囔了一句:“唉,我怎么看着你面熟呢,你就是武黑子吧,我这贴标就是你给我们发的,说贴上这个,保证就没人查了。”
武秀忠心里那个气啊,眼前这个黑出租司机,不但是个愣头青,还是个二百五,要不,就是县纠风办派到黑出租车队伍里面的卧底。这不是在要他武秀忠的命吗?
就在司机已经挂上档位,正要开走的关键时刻,参与执法的县委办公室副主任罗成一个箭步挡在了车前,大声说:“慢着,不准开走。”说完,罗成对参与共同执法的县城派出所副所长伊永刚说:“把人带到派出所,录一下口供。”
罗成的这一举动,把武秀忠惊出一身冷汗,却无可奈何,不敢当众强行对抗放人了。
县里成立的整治交通及公路三乱工作领导小组是一个多部门组成的临时性机构,有些相关单位为了不影响正常工作开展,派来了一干闲杂人员。这些人每天就知道到了点吃斋,吃完斋敲钟,敲完钟念佛,啥事不干不说,扯蛋扯皮的本事却是一流。领导小组本身是一个整体,遇上事谁都可以管,却出现了谁都可以不管的局面。
唐旭自然知道临时机构中存在的弊端,就提议把自己担任县委副书记时候的秘书罗成派过去担任副主任。罗成在给唐旭担任秘书的时候,一直是副主任科员,资历上还差一些,现在既然唐旭开了口,自然没有人站出来提反对意见,况且,临时机构本身就很难管理,人们倒也想看看,这个罗成能否胜任重要的岗位。临去之前,县里先是给罗成公布了县委办公室副主任的职务。罗成就是以县委办公室副主任的身份,兼任清河县整治交通及公路三乱工作领导小组副组长,主持领导小组的日常工作。
罗成上任之前,唐旭专门给他打了一个电话,再三叮嘱。大致意思是,借着这次整治交通及公路系统的三乱,县里对罗成委以重任,表面上看,仅仅是从副科虚职到副科实职的一个调整,但是,县委办公室副主任的位子十分重要,可不是一般人能干得上的,坐在这个位子上的人,一言一行都代表着县委。因此,对于罗成来说,这次任命,既是组织上对他的重用,更是对他的考察,希望罗成能够放开手脚,大胆开展工作,同时还要注意把握好火候,要有所为,有所不为,既要干好工作,又不能把人全都给得罪了。
罗成在唐旭身边历练了近一年时间,对于清河县各部门相互间错综复杂的利害关系基本上摸了个门儿清。什么时候该出手,什么时候不该出手,对什么人可以出手,对什么人不可以出手,心里面已经自有分寸。他对唐旭说:“唐县长您放心,我一定不辜负您的期望。”
上任之初,罗成经常外出微服私访,对于清河县交通及公路三乱问题的根源和现状进行调查摸底,基本上掌握了大概。清河县的出租车市场管理混乱,根子原因在于执法部门,也就是县交通运输局不作为,这其中,或许还存在某些关键领导的索贿受贿等违法犯罪问题。但是他知道,仅凭自己掌握的这些还远远不够,处理人也好,解决问题也罢,关键是讲究证据。
在罗成看来,今晚这个围猎行动的最大收获,绝不仅仅是打掉了一辆黑出租,而是自己一直在苦苦寻找的黑出租车泛滥的突破口,终于撞到门上来了。出租车司机和武秀忠之间的对话,罗成听得清清楚楚,他从对话当中听出了些许端倪,似乎指向武秀忠执法犯法。此时的罗成已经顾不得危险,定意要淌这个浑水,豁出去自己的安危,毅然上前用身体把车子拦了下来。
当晚,出租车司机被带到县城派出所接受调查。这个出租车司机仗着手里有武黑子发放的保护标贴,态度一度十分嚣张。派出所依法对其进行了传唤,经过整整一夜不间断讯问,终于把他的气焰给打了下去,源源本本交代了违法运营黑出租车的经过。
政策上,市交通运输局为了让广大出租车司机都有活干,能吃饱饭,防止出租车市场盲目扩张及恶性竞争,对全市各个县区的出租车数量进行了限定。根据清河县域面积不大,市里准予清河县域内注册的出租车上限为220辆。一辆出租车的运营年限规定为八年,到了年限就要进行强制退出运营。这样一来,一个拥有出租车的家庭,往往是白天黑夜连轴转,一天开十几个甚至超过二十个小时。很多人白天自己开车,晚上雇人开,一辆车一个月下来刨除各项成本,基本上能有七八千元的收入。虽然开出租车辛苦一些,花时间,拼体力,但在清河县,拥有一辆出租车,无论自己开还是雇人开,这算是有政策支持保护的高收入的行业了。
根据这名黑车司机的交代,在清河,非法运营的黑出租车大约有150辆,这些黑出租的来源,多是到了强制退营年限之后的一些老旧车辆,经过维护保养之后,继续发挥余热。
按照规定,车辆到了退营年限,就不允许再从事客运业务了,原车牌予以保留6个月,6个月之内,如果车主购买新车,挂上原车牌后可以继续从事客运出租业务。对于退营车辆,大致有两种命运,一是交由市民政局所属的国营汽车保养厂进行重新喷漆改色,改为一般性家庭乘用车,二是由上述的汽车保养厂负责拆解,政府一次性给予车主3000元补偿。一辆车拆下来的零部件,经过翻新后光卖零部件也可能不止这个数,所以大部分人都选择留下原车继续开。
于是一些盘算好了要跑黑出租的人先是提前去车管所给车牌挂失,合法地补办一副车牌,为将来跑黑出租做好了准备。等到旧车强制退营时,只需把旧车开到国营的汽车保养厂,缴上喷漆费,却并不真的喷漆改色,拿着汽车保养厂给开具的喷漆改色手续,给新买车辆办理出租车运营手续,这样一来,一家里就有了两辆外型颜色一模一样,车牌号也一模一样的出租车,一辆是新车,属合法运营,通常是女司机开,一辆是旧车,属非法运营,通常是男司机开。夫妻两个各开一辆,在大街上打个照面是常有的事。
那么,汽车保养厂为什么只收费却不给重新喷漆改色呢?原来,出租车强制退营以后,车辆所有权依然是归属于个人,虽然不允许继续从事客运业务了,但依然可以作为家庭乘用车辆继续上路。市里的规定是必须进行喷漆改色,重新办理车辆落户手续,改为家用车辆,却并没有规定改为何种颜色。这里面就又有了一个漏洞,一些车主拿着这条说事,说喷漆费我一分钱也不少交,可我就是喜欢原来的样式和颜色,汽车保养厂也乐得只收钱却不费力干活,双方一拍即合。于是,就有了大量黑出租涌向城市街头。黑出租泛滥,一方面是扰乱了市场公平竞争,另一方面,时不时有宰客行为发生,执法部门难以监管,存在重大安全隐患,损害了消费者大众的利益。
看到黑出租车如此赚钱,有些胆子更大些的人干脆就从非法渠道购买一副假车牌挂上。现在满大街的电线杆上都贴着办理假证件假车牌的小广告,办副假车牌快得很,花不了几个钱,直接就给邮寄到家,甚至比到车管所的办事效率还高。而且,这些假车牌也不是那种粗制滥造的,看上去往往比真的还真。有人就怀疑,这些车牌就是从正规车牌生产厂家流出来的,一些厂家只顾赚钱,偷偷加工私活,要不,怎么连仿伪标志都一应俱全,和车管所发的一模一样呢?
黑出租如此猖獗,难道交通运输局就不知道,不进行查处吗?当然要查,只不过,一开始还正儿八经地进行查处,到了后来,这种查处就成了走过场。
县交通局交通稽查大队是维护全县道路交通秩序的执法单位,查处黑出租车非法运营是其中的一项基本工作。但是,自从大队长武秀忠给自家的一个亲戚开了个口子,发放了一个免查标志,收取了5000元的好处费之后,就在违法犯罪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了。凡事有了第一次,一切就都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武秀忠最终把自己陷入到了无底深渊而无法自拔。
那些跑黑出租的人为了不怕被交通稽查大队查处,保证自己能跑黑车赚黑钱,会通过各种关系找到武秀忠。武秀忠视关系远近,收取金额不等的保护费,然后发给他们一个特殊的标志贴,统一贴到车窗的右上角处。这个标志贴每季度更换一次,稽查大队的人都知道,只要见到这个标志贴都会放行。
那么,武秀忠是如何非法收保护费的?这么大范围的多次巨额收受黑钱,难道就没有人过问吗?武秀忠自有他的逻辑和办法。
首先,他是稽查大队的大队长,一辆车收多少钱,都是由他一个人说了算,有的车一年收一万两万,有的车一年收个七八千,他自家亲戚的车也可能一分钱不收。当然了,他知道自己这样做违法违纪,收钱这个事绝对是捂不住的。为了给收钱这事找个理由,他就在大队里说,一些下岗职工和四零五零人员没什么一技之长,老百姓挣个钱不容易,辛辛苦苦跑个出租车,挣个养家糊口钱,执法部门不必要管得太紧。
其次,武秀忠深知干这种事绝对不能吃独食,他会把收来的一部分钱交到了局里,作为局里的小金库,局里逢年过节给干部职工发个福利,或是走访市县各级领导什么的,就从这里面出钱。
局领导当然知道私设小金库是违规违法的,但武秀忠向局里保证过,自己一分钱也没往自家的兜里揣,全部都交到了局里。只要个人不贪不占,即使是纪委查下来,顶多也就是个批评改正,更何况,县里面还私设小金库呢。想想武秀忠说的确实有一定道理,况且,交通局是个大局,花钱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光靠县财政那点拨款,根本就办不了多少事。但是局长和局纪检书记还是不放心,他们都分头找武秀忠谈过话,再三嘱咐武秀忠个人的手脚一定要干净。武秀忠当然是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向他们保证说:“咱是党员干部,怎么能做违法的事情呢!”谈过了话,有了武秀忠的保证,局里面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着武秀忠折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