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县委副书记（007）

正当清河一中中层以上领导干部排着队伍去照料许云虎的老娘期间，又发生了一件令全校师生感动不已，感慨不已，感叹不已的“洗脚事件”。

却说这天傍晚，许云虎闲来无事，摸起办公桌上的电话：“过来一下。”就挂掉了电话。不到十秒钟，在许云虎隔壁办公室的杨东，就迈着夸张的步子，一路小跑着来到许云虎办公室。

“今晚没有酒场，闲着也是闲着，你陪我去趟医院。”许云虎沉吟了一下，又说，“哦，喊上县电视台的记者。今年电视台的张台长找我安排了一个学生，你给他打电话，让他安排个记者跟着。”

听说是去医院，杨东心底里暗暗叫苦，脸上却不敢有丝毫表露。

许云虎母亲住得是双人间病房，有两张床位。不过，两张床位都叫许云虎给包了，一张床上躺着老太太，另一张床是给陪床的人预备的。

这天晚上值班陪床的，是学校教务处主任、数学教师崔方国。

崔方国是清河一中唯一一名享受省政府特殊津贴的特级教师，他是恢复高考以后首届师范生，中专毕业后先是被分配到县城下面的乡镇联中，像一头任劳任怨的老黄牛，埋头耕耘了十几个年头。一个偶然机会，时任清河一中校长的岳锦听了崔方国的一堂课，深为崔方国提出的“教、示、导、细、研”五字教学法所折服，于是力排众议，破格将崔方国从乡镇联中调至清河一中。

崔方国在乡镇联中教的是初中课程，到了清河一中，却要教高中课程，为了报答岳锦校长的知遇之恩，崔方国利用业余时间恶补，每至通宵达旦，废寝忘食，不出半年，鼻梁上的那副近视眼镜就从300度增加到了600度。一年过后，崔方国所教班的数学成绩，平均分整整高出其他各班5分之多。两年过后，崔方国便开始送毕业班。随后十几年间，崔方国一步一个脚印，先后担任高三年级数学组组长、级部主任、教务处副主任、主任等职，主持了渤海省教育科学“十五”规划重点课题“心智数学教育方式”实验研究，是全国教育科学“十五”重点课题《推进城乡教育均衡化发展》等课题的中心研究组成员。2008年间，崔方国作为渤海省教育界的代表，被确定为北京奥运会火炬手,参加了北京奥运圣火在渤海省的传递。

高考在即，按理说，这样一位性情敦厚、专心教研的教育工作者，不该再到医院给许云虎的老娘干陪床的事。学校的红头文件印发之时，杨东曾专门为此事向许云虎作过请示汇报，怕影响到教师情绪和高考成绩。许云虎说，“要做事，先做人，孝文化建设是事关清河一中整体工作的头等大事，任何人不得搞特殊化，一个人讲不好孝，怎么能讲得好课？”杨东无奈，只好硬着头皮按照许云虎的意图抓落实。

当许云虎一行走进病房的时候，崔方国正盘腿坐在放倒的方凳上，把一本厚厚的学案放在靠门的病床上专心研读，丝毫没有察觉许云虎的到来。杨东咳嗽了两声，崔方国仍然没有反应。

许云虎母亲所住的病房，宛如一个鲜花盛开的花房，里里外外，床头柜上，窗台上，地上，摆满了康乃馨、剑兰、红掌、石竹、紫罗兰、马蹄莲等各式花卉，红的、粉的、黄的，一朵朵、一枝枝、一束束竞相绽放。

“娘，让您老人家受苦了。”许云虎大步朝母亲走去，拉起母亲的手，两行热泪从眼角里滚滚而落。

崔方国猛然惊醒，有些吃惊地抬起头来，嘴角嗫嚅了两下，想说什么，一时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去，打点热水，我要给娘洗脚。”许云虎看着一脸木讷的崔方国，脸上青筋暴涨，但想想县电视台的女记者秦芳芳正扛着摄像机跟在后面，只好强硬着压下心头的怒火，吩咐崔方国快去打盆热水来。

见崔方国依旧是揸着手站在原地不知所措，还是杨东有眼力，忙不迭地打来一盆热水，怕烫着老人，便用手试了试，把脚盆放下，手里却提着暖壶，开着瓶盖站在一旁。

许云虎用手试了试水，感觉可以，便把母亲扶起来，用一双白白嫩嫩似女人一般的小手，饱含深情地捧起母亲那一双脚。

县电视台女记者秦芳芳不失时机地把握住焦点，锁定住这一情真意切的时刻。

应秦芳芳的拍摄要求，许云虎给母亲翻来覆去洗了三回脚，总算是拍摄完了满意的画面。

洗完脚，许云虎说有点事情要跟母亲单独说，便打发无关人员离开病房。看看病房里只有娘俩，刚刚还是气息微弱的老太太，一下子便来了精神，一翻身从床上爬起来，伸手从枕头底下摸出十来个厚厚的信封，交到许云虎手中，还不忘抱怨：“今天来陪床的那个姓崔的，恁不识相，空着手就来了，瞅个机会治治他。”

“唔。”许云虎答应着，用手捏了捏几个信封，随手揣进羊毛大衣的内兜。

清河一中校长许云虎亲自给母亲洗脚的事情，一经县电视台播放，立即在清河县上上下下引起强烈反响。许云虎也立即成为清河县孝文化的代表人物。

清河一中以校长给母亲洗脚这一光辉事件为契机，在全校范围内展开了“新时期怎么弘扬孝文化”的大讨论，更有班级把讨论的题目进一步深化，演变为“新时期该不该给母亲洗脚，该怎么给母亲洗脚”。

在许云虎的指示下，学校办公室拨出专款，将校长给母亲洗脚的新闻画面刻成光盘，学校全体教职员工每人发放一份。并规定：今后，清河一中高一年级新生入学，首先要进行孝文化的养成，开学第一周要利用自习课时间集体观看；全校所有教职员工、学生每学期至少要给母亲洗一次脚，并写出心得体会；学校每年组织一次以倡导孝文化为主题的演讲大赛。

距离高考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候，清河一中隆重举办了首届孝文化演讲大赛，轰轰烈烈。

人们发现，谁要是在演讲中引用许云虎校长亲自给母亲洗脚的事例，就能得到相对高的分数；谁要是在演讲过程中夸赞许云虎校长是大孝子，那一定能够取得意想不到的好成绩。于是，清河一中近几年的演讲大赛，成为对许云虎校长的舔屁沟大赛，谁舔得肉麻，谁舔得天花乱坠，谁舔得自自然然而又不脸红，谁就能得到好评甚至今后会得到重用。

伴随着孝文化在清河一中的大力传播和弘扬，学校的高考成绩却是江河日下，一落千丈。为此，学校里的个别老师从校园网上匿名发贴，对这一现象进行了精辟描述：

清河大路车流忙，一中建在路东旁。

远看学校像天堂，宏伟建筑很辉煌。

学校成立六十载，如今换了新校长。

校长姓许名晕乎，他娘生病别人忙。

值班伺候加陪床，陪的不是自己娘。

校长给他娘洗脚，引得记者来采访。

想方设法收黑钱，廉政喊得震天响。

师生忙着迎高考，校长忙着搞演讲。

害怕自己丢饭碗，教师敢怒不敢言。

为人师表已变味，教学质量怎不退？

这段打油诗，不知怎的就传到了许云虎耳中，许云虎一阵暴怒，责令学校计算机教研室查清始作俑者。但学校的办法毕竟有限，要想查清是谁发布的，就必须动用司法系统的力量，这就涉及到法律层面的方方面面。在法律的约束面前，许云虎自然毫无办法，此事查来查去却没有半点线索，也就不了了之。

这一年，清河一中建校59年。当年高考成绩公布，尽管清河一中在对外宣传上依然一如既往地大唱高调，鼓吹本科上线率再创历史新高云云，但明眼人都知道，清河一中高考成绩最好的学生也仅仅是上个渤海大学，像北大清华之类的名校，清河一中被剃了光头，根本就沾不上边。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校长许云虎仍然放出风来：来年六十周年校庆，一定要大搞特搞，并在事先没跟县委县政府汇报的情况下，就向海内外的历届毕业学子广发英雄贴，邀请一中的校友们在次年国庆期间光临母校，参加六十年校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