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县委副书记（009）

对于许云虎来讲，这是他人生当中的一场稳赚不赔的赌局。即使是赌输了，他依旧可以回到清河一中总务处去打杂，可一旦赌赢了，他立马就能够咸鱼翻身，扬眉吐气。但是，站在宏观的视角来看待清河一中的迁址和改建，他在这场赌局当中，只不过是一枚马前小卒而已。以时任县委书记和县长为首的利益集团，以清河县的教育公平和政府的信誉为筹码，为自己的仕途进步铺就了一条金光大道。

指挥部刚刚开始运作不久，许云虎就配上了专车，美其名曰为了方便开展工作，专车虽然不甚豪华，但在清河这个小县城绝对是件招摇的事情。不过，有县委书记和县长在背后给他撑腰，他自然就理直气壮，腰板挺得笔直。

清河一中建筑施工过程中，只要是需要拨付资金的事情，都必须首先要经过许云虎之手，他手中的一支笔先签字，才能够走后面的流程。可以说，许云虎手中的这支笔，才是起到决定性作用的，之后各个流程的签字，大多属是流程性的、象征性的。从那之后，许云虎的官职就像是坐上了直升飞机一路蹿升，直至坐上了清河一中党委书记兼校长的宝座。

自从来到清河县工作，唐旭曾经在几个场合见到过许云虎，都只是象征性地打个招呼。唐旭对于许云虎的发迹史略知一二，心想，不管怎么说，这个人能够一路过关斩将，从一名农技中专生，超越了那么多知名高校毕业的高级教师，成为清河一中的校长，自有他的过人之处。

清河一中的大门非常气派。大门横梁上有一块硕大的LED屏幕，上面有两行醒目的大字：“热烈欢迎县领导莅临我校指导工作。”唐旭和于晓琳乘坐的小汽车直接开到了办公楼前的小广场上，学校中层以上领导干部早已在这里列队迎接。唐旭的车刚一停好，许云虎就小跑着迎上前来，亲自给唐旭拉开车门，还用一只手罩在门框上。唐旭刚从小车里迈出来一条腿，小广场上就响起了热烈掌声。

“唐书记好！”等唐旭整个人走下车，许云虎主动伸过手来，与唐旭紧紧握在了一起，校办主任杨东不失时机地按下佳能相机的快门，一口气“咔咔咔咔”连拍了好几张。

走进气派的办公大楼，两侧的墙面上时时、处处能够看到“忠孝礼仪，德才兼备”的主题校训及相关内容，其中，在一楼大厅摆放着的孝文化展板上，居中位置就是许云虎为母亲洗脚的大幅照片。唐旭一边走，一边看，一边听许云虎大谈学校开展孝文化主题建设所取得丰硕的成果，却始终没有涉及到即将到来的高考。同行的于晓琳显得有些着急，她下意识地看了看唐旭的表情，唐旭好像对于许云虎的介绍颇感兴趣，于晓琳的心顿时咯噔一下，心说，这个从市里下来的唐书记，不过如此尔尔。

在接待室里分宾主落座，一位身材窈窕，面容娇好的女同志给泡好热茶。唐旭端起茶杯，吹开了浮在表面的浅茶，但见茶叶青绿透亮，叶片匀整而富有光泽，芽叶舒展，鲜绿漂亮，捧在唇边嗅了嗅，一股淡淡的清香直入心脾，紧接着小啜了一口，让茶水在口中回味了一番，这才连声说道：“味道清甜可口，入口柔和清香，给人以一种清新自然之感，确实是上等好茶。”

见唐旭夸奖茶好，许云虎面露得意之色：“这是今年才出的明前龙井，是我托朋友从杭州寄来的，轻易不拿出来，只有最尊贵的客人才能够品尝得到。待会唐书记走的时候，我安排人给你准备一些。”

听许云虎这么一说，唐旭有些暗暗吃惊。西湖龙井作为中国十大名茶之一，产于浙江省杭州市西湖龙井村周围群山，每年3月初可以少量采摘，因为是在清明节前，所以叫做“明前龙井”，上市量绝对稀少，许云虎能在这个时候搞到“一些”，说明此人绝非等闲之辈。

这么想着，唐旭却是若无其事地笑说：“我哪是什么尊贵的客人，只不过是一个喜好喝茶的普通人罢了。君子不夺人之爱，许校长的心意我领了，这茶就免了罢。”

许云虎说：“唐书记太过谦了，你长期在领导身边工作，什么样的好茶没喝过？能在我这里喝到喜欢的茶，就说明你与这茶有缘。今天咱们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我总不能让唐书记空手而归吧？”

唐旭说：“既然你这样说，那你就给我最多准备一两茶，再给于县长准备一两。《红楼梦》里说的好，喝茶一杯为品，两杯是解渴的蠢物，三杯就是饮牛饮骡。我虽不是什么尊贵的客人，但也不想当牛当骡，这么好的茶，品一杯就够了，喝多了我可消受不起。这事就这么定了。”

唐旭早料到，自己第一次到清河一中视察工作，许云虎一定会给他备上一份厚礼。如果自己生硬地顶回去，谁的面子上都不好看。可如果自己不回绝的话，那么多双眼睛都在看着自己，会产生很坏的影响，不仅影响自己作为领导干部的形象，更有损自己的声誉。他这一席话，看似说的颇为随意，口气却是不容置疑，既收下了许云虎的“一两茶叶”，又巧妙地提醒许云虎，礼物过于贵重的话，就把他当成牛当骡了。

“哈哈，哈哈，哈哈。”许云虎尴尬地打了个哈哈，满脸堆笑的说：“唐书记真是雅量。下面，请唐书记给我们做重要指示。”

唐旭想，今天来到清河一中转了半天，不是来听许云虎讲什么孝文化的，更不是来喝茶的，而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做，那就是敦促学校紧紧抓住高考前的有限时间，全力冲刺，迎接高考。只见他端起桌上的茶杯，不紧不慢地啜了一口，放好茶杯，慢慢地盖上杯盖，就在他做着这些一系列看似平静的动作的同时，就已经打定了主意，脑海里已经准备好了要说的话。

唐旭清了清嗓子，一字一句地说：“我没有什么重要指示，我是应于县长之邀，前来参观学习的。今天在坐的，于县长是主管教育工作的县长，许校长是一校之长，我就站在门外汉的角度上，随便讲几句吧。”唐旭说，刚才听了许校长的介绍，自己感受很深。清河一中有着光荣而悠久的历史传统，在省里市里，都是挂了号的老牌名校。到今年秋季，建校就满六十周年了。六十年一个甲子，不容易啊。六十年来，学校始终坚持“探究学问，厚德载物”的校训，立足教育改革，与时俱进，取得了丰硕的教育成果。特别是，历史上曾经有一年，一次高考就有12名同学考入北大清华……

唐旭看似平静的一段讲话，在小小的接待室里掀起了巨大波澜。自始至终，唐旭就没有提到一句孝文化，“历史上曾经有一年12名同学考入北大清华”，这是哪一年？显然不是在许云虎任期之内的某一年，想必那已经是若干年之前的事情了，就连于晓琳都不知道清河一中的历史上，曾经有过如此辉煌。

更使于晓琳感慨不已的是，自打许云虎上任之后，清河一中的校训就改成了“忠孝礼仪，德才兼备”，唐旭却好像并不知道这件事，而是依旧说，清河一中六十年来始终坚持“探究学问，厚德载物”的校训。难道唐书记真不知道吗？

一时间，于晓琳心中五味杂陈，一边是委婉含蓄地回绝了许云虎的厚礼，一边是刚才的一席讲话，真可谓是于无声处见风雷，“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不由得心中暗叫惭愧：“我真是差点错看了唐书记这个人。”

唐旭的话讲完了，端起茶杯继续品茶。此时的接待室，寂静得如同一潭池水，即使是掉根针也会发出爆仗般地声响。许云虎的脸上看似平静，却是红一阵，青一阵，好一阵扭曲。

唐旭放下茶杯，一脸轻松地笑着说：“我看今天就到这里吧，我和于县长接下来还要到清河二中去看看。一中的全体教职工一定要抓紧时间备战高考，我等着你们的喜讯。”

在去往清河二中的路上，于晓琳坐在唐旭身旁，一直默不作声。她原来的想法是，唐书记一定会长篇大论，先是讲一番高考的重要性，之后再列出个一二三四五六条重要指示，结果呢，却与她预想的完全不一样。此时，她对坐在身边的这个男人佩服得五体投地，她心里清楚，如今的清河一中已是沉疴积弊，讲道理、做指示，已经没有多少实际意义，必须要采取雷霆的手段从根子上治理了。

而在此时，与清河一中相差一个层次的清河二中，正在举行高考誓师大会，二中校长郑恩重在誓师大会上发表了激情澎湃的演讲：

“各位同学，

三年前，你们走进了清河二中的校门。在那个时候，你们的内心深处或许有些自卑，有些无奈，因为与你的一部分同学比起来，你们或许不是成功者。与一部分同学比起来，你们的头上没有重点高中的花环。但是，你们在清河二中经历了三年的高中生涯，你们每一个人的身上都发生了变化，你们的变化，不仅仅你们的老师看到了，我也看到了，你们的父母亲朋都看到了。

……

周总理一生战斗无数，成败无数，最终他赢得新中国的辉煌，更赢得了人生的辉煌！儿时的他已是胸中有成竹，当校长问及为什么要读书时，同学之中唯有周总理一人从座位中昂然立起，大声回答道：‘为了中华民族之崛起，腾飞于世界！’他的故事告诉我们：有志者事竟成！

夫战，勇气也。一鼓作气才是面临高考的最佳态度，距离今年的高考还有整整100天的时间，让我们摒弃杂念，一心备战，以高度积极的态度投入到最后的冲刺之中，将一切时间和精力都灌注在这一条大道上，这将会有一种多么强大的力量让我们一飞冲天？

最后，我送给你们一句话：‘勇者无惧！’

我的讲话完了。“

郑恩重的演讲，打动了每一名师生的心。顿时，学校的大操场上响起了震耳欲聋的呼喊声，从高一年级至高三年级3000多名师生齐声振臂高呼：

“勇者无惧！”

“勇者无惧！”

“勇者无惧！”

郑恩重讲话完毕，各班代表依次登上主席台表决心。

高三（一）班班长登上主席台，面向郑恩重校长、面向全体师生深深鞠躬致礼后，怀着激动的心情郑重承诺：“不辜负父母的辛勤哺育，不辜负老师的谆谆教诲，用心回报每一个期待的眼神，用心抚慰每一颗为我们操劳的心！为了我们灿烂的前程，不达目的誓不回！努力才是硬道理，拼搏才能出成绩，敢作敢为是本色，勇往直前振翅飞！一心一意为高考，全心全意为梦追！坚毅的步伐震天动地，成功的信念天下无双！高考，我最棒！高考，我能行！高考，我赢！我赢！我赢！”

随后，高三（一）班全体同学振臂高呼：

“我赢！”

“我赢！”

“我赢！”

……

清河一中与清河二中的鲜明对比，反映到了县委书记何晓阳那里，他对清河一中的现状早就十分不满。一周之后，何晓阳结束了南方的学习考察回到县里，抽空给头脑发热的许云虎去了一个电话，泼了盆冷水：“怪不得别人都叫你许晕乎许晕乎的，我看你真的是昏了头了，一个好端端的清河一中让你搞得乌烟瘴气，你还有脸搞什么校庆，我看你先回家反思反思，反思好了再回来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