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红75和铁牛55拖拉机是当年北大荒农场连队的标配。铁牛55专管拉料,拉粮食,拉人。地里的活,翻耙耢播镇,拉收割机,全靠东方红75。
链轨(履带)车操纵靠两根方向杆,两个脚闸(像坦克一样)。向左拐就拉左杆,如果同时踩左闸,左边链轨制动,可以原地向左转圈。右拐类似。操纵有点麻烦,因为有两杆两闸,方向杆拉到底要15公斤力。但是因为慢,(一档1小时4.5公里,五档10公里)所以并不难开。新手几个小时就能开得挺顺溜的。老职工调侃,在方向杆上绑块馒头,狗都能开。
新手上车,先学眼睛往远看,微调控制方向,再学倒车挂农具,然后学方向杆拉到底,轻点脚闸,在地头灯泡形转弯掉头。这几样熟练了,大部分田间作业就可以应付了。要开得直、看得清,需要更多经验。
开荒翻地,车要拉着犁在草甸子上走出几里长的直线,犁出第一道(也叫打墒),然后顺时针方向绕着扩展。第一道直了,后边才会跟着直。道理简单:两点定一直线,找到这条直线上的两个标志物,开车时,让它们在视线中保持重叠。可真要做好,要多练才行。
耙地就是把土块切碎。车拉着圆盘耙在地里来回走,要想不重不漏,就要看清楚耙过的边界(也叫看墒)。白天还好,夜里在昏黄的车灯下,经常是看不清的。这时就要往远看,看的范围大了,把各种细微区别叠加,就容易看清楚。这也是练出来的。
开荒时,地块不挨着,最远的在十里之外。中间隔着低洼地和水泡子。没有路,只有草甸子上交错的链轨印。夜班有时会迷路。所以还要有找路能力,知道各地块的相对位置,把地图装在脑袋里。
经验还包括:对车结构的熟悉,知道如何拆装,修理,保养,调整;车故障判断与处理;田间作业时陷车等异常情况处理。所以还是要几年经验才能把所有工作都顶起来。
每隔一段时间,车就到修理厂大修一次。跟去的拖拉机手参与全过程,把车全部拆开,所有超标的零件全部换新的,所有该调的都调一遍,然后再装回去。经过这么一次,对车的结构也就熟悉了。那时我想,除了车架子,什么都能换,这车不是就能永远用下去了吗。当然,我想错了。
平时,10天一次1号保养,清洗机油/柴油/空气3种滤清器。每月一次2号保养,换机油,调气门间隙。
每天,白班夜班,歇人不歇马。车在地里要工作20小时以上。日常:
(1)保养车,加油,加水。
(2)迎晨风/披晚霞,开到地块,挂农具。
(3)田间作业10+小时。
(4)停在地头,保养农具。
(5)摘农具,乘晚风/迎朝阳,回保养间。
(6)转到(1),重复。
修车、检修和改装农具时,我们用虎钳,钢锯,锉和钢凿,电钻钻孔,加工螺纹,砂轮打磨,算是半个钳工。还学了电焊和钣金,能焊角铁槽钢,用铁皮打个水壶,烟筒什么的。会用第二个扳子加力拧螺丝,知道螺丝生锈拧不动时,滴点汽油就管用。
开荒翻地用三铧犁。因草根相连,翻出来是长条,也叫垡片。新建时,我们用垡片摞起来垒墙盖房子。扶犁的人管犁的升降和深浅。
夜里翻地,四周一片漆黑,只见几双绿色晶莹的眼睛在闪光,那是狐狸在翻过的地里抓老鼠。夏天,草甸子上的五花草地鲜花盛开,有野芍药,一簇簇黄花菜,和五颜六色不知名的小花。看着那片自然的美丽,心中有些不舍,可哪里又顾得上,还是压了过去,翻到黑土之下。
翻地之后是耙地,把草根土块切碎。圆盘耙是一串边缘锋利的圆钢片,带点角度,车拉着滚动向前走。
耙地之后是耢地,实际上就是刮地,把地刮平。耢地用一根铁轨,焊上两个拉环,挂上拉筋,平面朝前拉着走。
把地整好后,等春天冻土表面融化个4-5厘米就可以播种了。
一辆车拉3台播种机。一趟播72行小麦,播幅10.8米。每台上站两个人,管加种子和开沟器升降。站播种机是拖拉机手吃土最多的工作,风向不对时,整天都罩在尘土中。播种机带着划印器,走过就在边上划条印。只要第一趟播得直,以后每趟按划的印走,既能播得直,也能保证两趟的间距。
播完后镇压。镇压器是一组带棱的铁滚子,作用是保证种子完全被土覆盖。
翻耙耢播镇就是拖拉机手的日常工作。小麦播完种就等着收了。玉米和大豆还要中耕起垄增加地温。
出车,每天至少一顿饭在地里吃。人多时,马车送饭。人少,就扁担挑。漆黑的夜里,来回十几里,饭菜用小棉被包好,一个人挑过来送夜班饭,真是很辛苦。饭来了,手在草上搓一搓,抓着馒头,连泥手印一起就吃了。没筷子,就撅根草杆当筷子。
夏天车里很热,坐垫是人造革的不透气,把屁股捂出了疹子。冬夜处理故障,伸进零下30多度的柴油,手一下就变白了。在烧过荒的草甸子上翻地,几趟走过,扶犁的就成了小黑人。蚊子多的时候,只能一手开车,一手打蚊子。水箱温度高了,打开罩子看,散热器上一层蚊子干。
车犹如此。。。曾日夜轰鸣,伴我经历无数月落日出。
东方红75已经被淘汰,换成了大功率轮式。
现代大型播种机,用气流把种子送到开沟器,播幅20-30米,带30吨种子料斗,GPS自动驾驶,一天工作24小时,播上万亩地。
没听说过斯大林100号?
前辈的前两篇博文也读过了,又想起少年时的梦想。当时只在书中读到北大荒,西双版纳,盼望能去那儿插队。半个世纪后再读到前辈的描述,倍感亲切。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