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高坎狠狠地打了一杆,球并没有因为他用尽了力气而飞向远处,它从支架上猛地冲向水泥地面,反弹了一下,滚落到草地上,他又一次失败了.
别人打球的姿势优美地如白鹤亮翅,而高坎每一次就象癞蛤蟆伸腿一样,但这并没有降低他庞大的自信心,他一杆接一杆,一球接一球地不知疲倦地练着,整个下午不知道已经练了多少筐球。也许小时候被管得太严了,没有什么兴趣爱。就如一个没有吃过肉的人,突然间见了肉就猛吃一样,除了工作高坎现在对什么都感兴趣。
上个月被一个朋友从网上的棋室里硬拉到高尔夫球场,于是高坎就喜欢上了高尔夫。接下来的一个多月,除了给学生上课,他把所有的时间都用在了高尔夫球场上。
高坎看了一下筐,已经没有了球。天也暗了下来,应该有五点钟了。‘再打一筐就回去’,他边想边从旁边的铁皮盒子里拿出两个二十五美分的硬币拿着筐向自动售球机走去。为了方便买球,他换了两百块钱的硬币,整整装了两大铁皮盒子。当然这些硬币没有放在家里,他害怕如果被章悦发现,又要和他讲些大道理,说他不无正业。
“主人,主人,你有电话.....”高坎的手机突然叫了起来。这种声音是章悦帮他设的,女人总爱鼓捣些男人看来没有用处的东西,而她们自己却认为干了一件很伟大的事情。那次家暴事件之后,章玥对他好多了,似乎又回到了初恋时期。
电话是章悦打来的。
“你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电话里章悦温柔的问。
“当然记得。”高坎开始想今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呢,不就是礼拜二吗。
“记得就早点回来呵,我已经到家了。”章悦继续说道。
“好的。”高坎说着就想挂电话,章悦还想说着什么。高坎赶紧说到:“有个学生在我办公室里,我七点以前肯定到家。”说完,没等章悦再说什么就挂了电话。
电话又响了起来。
“高坎,在哪里”,刚把电话的盖打开,王乌就大声地问。
“在打球,什么事?是不是又和老婆吵架了”
“不是”。“那就是给老板骂了。”
“你怎么老想霉事,我刚才碰见老俄了,他说铠撒酒店出了一种新啤酒,一杯就把他放倒了,我们要不要去看看。”老俄是王乌同事,是一位俄罗斯人,长得和他的国家一样庞大,象只秋天的北极熊。不过老俄的酒量却小得可怜。每一次喝酒,老俄总要喝醉,醉了以后就说英语与俄罗斯语混合话来表达对他们系同事的不满。
“就老俄那酒量,不足为奇!”高坎说道。
“也不至于一杯酒喝醉吧!”王乌有点怀疑:“我们应该去看看,今天晚上怎么样?” “好吧,等我打完这筐球。”
“别打了,就你那水平,练不出来了。七点钟,凯撒酒吧见。”说完王乌挂掉了电话。
这是一座物欲与情欲横流的城市。据说这里很久以前产金子,一帮英国流浪汉被流放到这里挖金子,这些不无正业者就用挖出来的金子赌博,时间长了,人多了,也就形成了这座世界上最大的赌城。
这块土地没有片刻安宁,昼夜不息。大街上处处是拥挤的人群,赌桌上围着各式各样张目瞪眼的赌徒。这里的女人都翘臀挺胸,这里男人都四处张望,每个人都在寻找着属于自己的猎物。在这里,人世间一切悲剧每时每刻周而复始的发生着。
高坎赶到凯撒大酒店的时候,正好七点,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那些白天不敢出来的灵魂开始在大街上游荡。令人眩目的灯光也亮了起来,照在各式各样的广告牌上,那里变换着猛男和靓女袒胸露背的照片,他们都有极其诱惑的眼神。
在酒店的门口,高坎看到一个穿着极少的金发女人正和一个健壮的白发男人在说着什么。那女人把手交叉在胸前,这样使她的胸部异常地突出,他看了一眼,很怀疑她是不是垫什么海绵。男人贪婪的眼光在女人的胸前寸步不离。
“妈的,今天晚上看样子又要上演 ‘一树梨花压海棠’啦”高坎轻轻的骂了一句,鄙视地看了一下那个龌鹾的男人。
凯撒大酒店装潢地如古代宫殿一样富丽堂皇。高坎到酒吧的时候王乌还没有来,他看着服务生送来的酒单,不时地向舞台瞟上几眼,在那里一个打扮得象女人一样的男人拼命的扭动着腰,扯着喉咙用一种极其夸张的娘娘腔唱着歌。
快到八点的时候,王乌才来。高坎已经喝了好几杯酒,也去了好几次厕所。
“对不起,我的教授同学”,他一边脱外套一边说。
“你骂我,我可不敢和那些人模狗样的教授相提并论,我仅仅是个教书匠,或者是个会叫的野兽(叫兽)”。 高坎发现王乌理去他那一脸的好头发,只留下灰青胡茬,人也精神了不少。
“给我来两杯大的,和他一样的啤酒”他对着服务生大声地喊着:“今天我请客,算对迟到惩罚。”
“又自嘲了不是,”王乌喝了一口酒对我说:“十五号路上出车祸了,堵车。我看到了血,似乎有人死了。”
“又在骗我,黑灯瞎火的,你怎么就看到了血。”
“那就是闻到了血腥味,好了吧,你说这人的生命真脆弱。”
“所以活着就要好好的活着,来,碰一杯!。”
“砰”
“使那么大劲干嘛,酒都溅到我眼镜上了。”高坎边说边把眼镜摘了下来。
“嗯,这酒的味道就是不一样。”王乌并没有理高坎,继续对服务生说:“再给我们来两盘鸡翅。”
喝着酒,说着话,时间也就在不知不觉中流失。高坎抬头看了一下不远处的舞台,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个半男半女的人已经下去了,换上一个纯正的女性,穿着黑色的紧身短裤,整两条腿和腰都明明白白地暴露在或明或暗的灯光之下。她的右手上拿着一把枪,不断的扭来扭去, 高坎的眼前有一种白花花的东西。
“你的电话在响。”正在神侃的王乌对高坎说。
电话里传来章悦的声音:“你在哪里啊?怎么那么乱?”
“我和王乌在酒吧里”,高坎发现他的舌头有点硬。
“你什么时候回来呀?你知道今天是几号吗?”“我马上回去,要不你先睡吧。今天是礼拜二啊,怎么啦?”
“那你快点回来吧!”章悦说完,挂了电话。
“今天不是礼拜二,是礼拜三”,王乌纠正高坎说。
“礼拜二和礼拜三有什么区别。” “没有,今天和昨天一样,和明天也没有区别。”
“不过我们该回去了,都快零点了。”说着高坎站了起来。也许是坐久了的缘故,他一个趔趄,没有站稳。突然,他看到那个舞台上的女人把枪对准了他。
“啪”枪响了,高坎的眼前一片浓烟,听到加杂着尖叫音乐。他摇摇头,发现自己还活着,等烟雾散去,那个女人不在了,那个一半象男人一半象女人的人又出现在舞台上。高坎似乎闻到一股令人恶心的腥味。
高坎到家的时候,零点刚过,应该是第二天啦!
他把车停在门口。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段时间,车库的门总是吱吱嘎嘎的响。高坎想章悦应该睡了,如果把车停在车库里,她肯定会被惊醒,然后他得花很长的时间和她解释为什么回来那么晚。
高坎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发现饭厅里的灯还亮着。
高坎看到桌上摆着五个菜,都仔细地用保鲜膜封着,有他最爱吃的烤鸭,还有两碗面条,一个大大的蛋糕,上边用红色的奶油绣着:生日快乐。蛋糕上插满了蜡烛。他心想:章悦在搞什么名堂,今天是谁生日?
这时他发现在他通常坐的位置上摆着一个卡片:“亲爱的高坎,祝福你生日快乐!“
在这句祝福的话下边还有一行小字:“你的妈妈打了很多次电话,她让我代为祝福你生日快乐。”
高坎恍然大悟,今天,喔!应该是昨天,是礼拜三,十一月十五号,是他的生日。突然有一种强烈的内疚感从他心底急速地升起,这个特殊的日子,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他的爱人和他的母亲记得,而他却把她们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章悦躺在沙发上睡着了,脸上有两道泪痕,也许是在梦中,也许是在睡觉以前,她肯定哭过。高坎静静的看着她,他想他应该把她抱回卧室去睡。这时候,章悦醒了。
“回来了。”
“谢谢你。”说着高坎紧紧地抱住了她,亲吻那条因伤心而留下的泪痕,不断说对不起。
章悦把嘴靠近高坎的耳朵,轻声地说:“我今天很想请求你一件事情,你能答应我吗?” “答应,一万件我都会答应。”
“那你以后答应我好好地工作好吗?等你拿到了终身教职,我们真的该要个孩子了。”章悦说。
“好的,我明天就好好去上班,为了我美丽的章悦,为了我未来的小孩,我不要命了!”
“谁让你去拼命啊!你没有命了,留下我们孤儿寡母怎么过。”章悦用手点了一下高坎的额头说。
早上高坎醒来的时候,章悦已经去上班了。她在一家咨询公司工作,收入还可以,只是每天早上七点半上班,对于他们这一代的夜猫子而言,七点半正是睡觉的好时光。
看了一下表,已经快要十点钟了,冲了澡,随便吃了点东西,正要去上班,突然想起昨天章悦说妈妈打了很多次电话,让他回电话。算了一下,国内已经零点了,他想没准妈妈在等他电话呢。老太太命苦,都过了三十才有高坎这么个儿子,从小把他看成心尖上的肉,不过过去高坎也着实让她骄傲了一把,现在出国很容易,在十年前,谁家的孩子能到美国读书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情。
电话刚刚响了一声,话筒里就传来了妈妈的声音:“是高坎吗?“
“是我,妈”
“昨天把妈担心死了,你工作很忙吗?都那么晚了还没有回家。”妈妈说。
“你不用担心,我工作不忙,挺清闲的。昨天和一个朋友出去,忘了自己的生日。”
“一定要注意身体,你们俩个在外边不容易,要相互照顾,相互理解,我昨天在电话上听到章悦哭了,你一定要对她好,你如果对她不好,我轻饶不了你。”每一次打电话,妈总这样说。
“她不容易,跟着你到那么远的地方,你对她不好,她连哭的地方都找不到。”妈接着说。
“我们俩挺好的,你就放心吧!”高坎说:“我不和你聊了,妈,家里已经很晚了。”
放下了电话,高坎想到妈妈已经六十好几了,现在还是一个人。
成家以后,章悦和他劝妈找一个伴,妈妈总说:‘老了,等你们给我生一个孙子,我就有伴了。’
每每想到妈妈这六十多年的生活,高坎的胸中就有一样东西堵着。
等他把一切收拾停当,已经十一点啦,他下午两点钟有课,想了想,干脆在家里吃完中饭再去学校。十一点吃中饭有点早,闲着也是闲着,不如下上几盘棋。
刚刚登录到棋室,就有个叫做“菜猪头”人邀请他下,看了看他的历史,还可以。下了三盘以后,他发现他是一个巨大无比的菜鸟。
第一盘就让高坎杀了两条大龙;第二盘下到中盘的时候发现他自己的地不够,中盘认输;第三盘给高坎制造了一些麻烦,坚持到最后,不过最后收官时让高坎把右下角吃掉了。
人就这样,输了总想赢。‘菜猪头’在输了三盘以后,仍然邀请高坎下,高坎杀地兴起,也就忘了时间。
当他正在思考着如何吃掉‘菜猪头’的一条大龙时,听到了‘主人,主人,你有电话’,这时他发现我有点饿了。
电话上显示的是高坎实验室的号码,他想应该是刘雯,不知道系里又有什么事。
“喂,你好!”高坎说。
“高老师吗?”
刘雯是高坎招进来的博士后,在高坎这儿工作已经四年多了。在年龄上整整大了他一轮,不过她对他很尊敬,总叫他高老师。有的时候高坎真的有点同情她,儿子都要上大学了,自己还没有一份正式的工作。
“是我,系里有什么事啊?”高坎问道。
“刚才系主任来找过你了,他没说有什么事,他说让我转告你到了办公室以后去找他。”刘雯说。
“谢谢你!应该没有什么事。我马上就去学校”高坎说。
正要挂电话,我突然想起了什么,问:“现在几点了?”
“马上就两点了。”
“这样,我两点钟有课,我可能来不及了,你去帮我代一节课吧,教案都在我的办公桌上,该讲第五章的第三节:变分法。你就拿着教案在黑板上抄,告诉学生,考试的时候有题目在今天的讲课内容里,这样他们就会做课堂笔记,要不然你就白抄了”
“我知道”,刘雯经常给我代课,对我讲课的方法了如指掌。
“都五十五分啦,你去吧,在同一个教室。”高坎说。
刘雯是个单身母亲,在国内的时候是位不错的医生,她原来的丈夫是个外交官,任期结束就回国了,她和儿子却留了下来。刘雯是个合格博士后,在我眼里更应该称她科学家,除了她的儿子,她的眼里只有科学。
既然来不及去上课,高坎决定今天干脆就不去学校了。
半只烤鸭很快就下肚了,人也精神了起来。章悦别的菜做得一般,就烤鸭做得好吃,因为这,我经常和她玩笑说:如果哪一天我失业了,我们就开一家烤鸭店。
吃完了中饭,在沙发上呆坐了一会,又看了一会卖东西的广告。想起了我答应章悦的事:以后要好好工作。“要成功,还要从我数学生物学出发”我咬了咬牙,自言自语地说。
高坎开始奇想起来,如果他在数学生物学上取得巨大的成绩,科学界会颁发给他数学方面的诺贝尔奖还是生物学方面的诺贝尔奖呢,数学方面没有诺贝尔奖,那就会颁发给他生物学诺贝尔奖,数学界没准会颁发给他数学界的最高奖:菲尔兹奖。
高坎开始想世界上有没有科学家同时获得过这两个奖项,应该没有,那样他就是同时获得这两个奖项的唯一的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想到这些,他兴奋的脸都红了。
他的奇想并没有停下来,脑子仿佛不是他自己的,脑子本身会往更远处想去,最后想到的事情会和他最初想到的事情相隔十万八千里。高坎开始认为他现在就拿到了诺贝尔奖,他应该是和杨振宁一样的人物了。本不该直呼他的姓名,按年龄他比高坎外公还老,不过他讨了一位比高坎还小的女人为妻,如果称他为杨老,那叫他的妻子应该叫翁老,这样的称呼对于一位二十八岁的女人来说就等于逼她去自杀。她如果自杀了,杨振宁没准会找一个十八岁孩子为妻呢。考虑到还有很多光棍等着找老婆,那就只能称他为杨振宁啦。
就这样,高坎的思绪在漫无目的的狂奔,整个下午都在梦中度过。等章悦回来的时候,他的还没有回到考虑应该怎样好好工作。
章悦的脸色很难看,可以拧出几盆子的水。高坎赶紧上去献殷勤。
章悦说她今天中午收到联谊会发的群体信,昨天晚上有三个中国女孩在在十五号路上出了车祸,有两个当场死亡,另外一个送到医院,今天也去世了。说这些话的时候,眼泪一直在她的眼里打转。
章悦的这个消息着实让高坎震惊不少。
“有一位我们还认识,是你们学校机械系的研究生,重庆来的。”章悦接着说。
“机械系有好几个中国女学生呢,是哪位啊?”高坎问。
“娃娃脸,有两颗可爱的小虎牙,经常扎着长长的辫子”章悦说:“你忘了,有一次我们在王乌家聚会时见过的,她一句句地称呼你高老师。”
“是吗?”高坎努力的想了想:“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不记得了。”
“你记得什么!”章悦生气地把包扔在沙发上,匆匆的走进了卧室。
一到卧室,章悦就爬在床上呜呜地哭了起来。高坎不知道章悦为什么突然生气了,不过他确实不记得那个她说口口声声称他为高老师的已经去世的女生,自从和章悦好上以后,他就再也没有在意过其他的女生。
高坎坐在她身边,轻轻地抚摸着她柔软的头发,安慰着她。
“那个女孩在真够惨的,父母都不在了,只有一个姐姐,已经从纽约赶来了”章悦边哭边说:“联谊会为每个去世的人都开了个捐款的账号,我们去捐些钱吧?”
“好的,随你吧。”高坎说。
对于去者而言,你捐上多少钱都毫无意义,但对于生者,是一种对心灵的慰籍。
整个晚上,章悦都处在极度的悲伤中,而且要求高坎和她寸步不离,不断地,反复地问他一个问题:‘哪一天,我如果在车祸中去世,你会怎么办?’
高坎不知道他会怎么办,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高坎只是告诉她这种事情不会发生在他们身上。睡觉的时候,章悦要他抱着她,有好几次高坎感到她的身体在剧烈的颤抖,高坎想她是在梦中梦到了那个已经去世的女生,或者在梦中自己遇到了车祸。
‘正叹他人命不长,哪知自己归来丧。’一种不祥之兆在我心中慢慢升起,使他彻夜不眠。
那个娃娃脸女生的葬礼是在她去世后五天进行的,正好是星期天。地点是在拉斯韦加斯南郊的一个殡仪馆。
那天高坎和章悦都起的很早,头天晚上高坎就找出了他那件深灰色的西服。西服穿在身上有点小,他才发现自己这几年发福了不少。
他们来到殡仪馆的时候,很多人已经来了,每个人都穿着整齐,脸上都写满了悲伤,有几个女生不停地用纸巾擦着眼睛,发出令人悲痛的低低的哭声。王乌和他的爱人也来了,五天前刮去的胡子又老长老长了,看到高坎,无奈地摇摇了头。
去者的照片被黑花簇拥着放在灵堂的中央,她梳着一对辫子,脸上一对可爱的酒窝时隐时现,一双眼睛紧紧看着远方。
她也许在寻找回家的路。
高坎努力的想着他是不是见过这个女生。人就这样,越想一件事情,那件事情就变得越发糊涂起来,那张讨人脸喜欢的脸在他的脑海里时而熟悉,时而陌生。
她已经不在人世了,就如一朵美丽的雪花突然化成了气,消失地无影无踪。其实每个人最后都会化成气,只不过化成气的方式不同而已。
章悦把装有钱的信封投进了捐款箱,猛地转过身来抱着高坎,浑身颤抖地哭了起来,并断断续续的问高坎:“那一天我死了,该怎么办啊?”“不会的,这种事不会发生在我们身上。”高坎不停地安慰着她,眼泪在他的眼里直打转。
第二天早上起来,章悦头疼的厉害,于是向单位请了假。高坎劝她去看看医生,她说在家休息一天就好了。
高坎在八点以前就赶到的学校,这可能是他半年来的第一次。上午他没有课,可是他总静不下心来干事情,脑子里一直在想认识章悦时说的那句话:我一定会让你一辈子过的无忧无虑,安安全全。
十一点左右,他的系主任,那个埃及老头来到他的办公室。他总留着一簇小胡子,眼睛眯眯地微笑着看着每一个人。“我想给你谈一些事情,我可以关上门吗?”埃及人客气地说。
“可以,请坐”高坎说。对于这个系主任,本来他谈不上反感,也谈不上喜欢。夏天的时候他把申请终身教职的材料递上去的时候曾经问他对他的材料的看法,他说就他个人的观点高坎的材料很好,应该没有问题。自从那以后,高坎开始有点喜欢上他了。
埃及人咪着小眼睛微笑着看了高坎一下,说:“我非常遗憾,你的终身教职的申请没有批,这是系委员会的决定。系没有给出理由,不过可能和那次事件有关。”
“什么?”高坎的脑袋翁的一声:“你说什么?”
“这是委员会的决定,虽然我很希望你能够继续留在这里工作,你做的很好,过去的五年你确实为我们系做了很大的贡献,可是委员会觉得你应该到更适合你的地方去工作。”埃及人不紧不慢地说。
高坎向后仰着,把整个身体都靠在椅背上,那个他坐了五年的椅子发出吱吱的声音,他努力的控制中自己不对这个虚伪的人发火。
“按照规定,我们会给你一年的时间找工作。”埃及人继续说,仍然面带微笑。那种微笑突然变得如此令人可恶,是一种胜利者对失败者的侮辱,是一种掌握着生杀大权的人对一个无助者的蔑视。
“不用了,”高坎静静的说,用一种极其蔑视的眼光看了他一眼:“我什么时候可以走?”
“这是你的决定,你随时都可以走。”埃及人说。
在高坎决定好好工作来实现我对章悦诺言的时候,他却失去了工作。中午和几个同事一起吃饭,高坎想他们已经知道了消息,似乎每个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
吃完中饭,高坎突然很想在校园里转转。
时间就是这样,当你快乐的时候,想抓也抓不住;当你心情不好的时候,想赶也赶不走,它总是一秒一秒地折磨你。
整个下午,高坎不知道在校园里转了多少遍,他转遍了校园里每一个角落,去了他从来没有注意过的地方,一遍又一遍地看着这些既熟悉有陌生的建筑物,天快黑的时候,他来到校园主广场的雕塑前面。
这是一对印第安人的雕塑,男女都赤裸上身,腰间缠着布条一样东西,男的一条腿前伸,身体后仰,两只手拿着一个象罐状的东西,女的盘坐在地上,两只手抱着男人前伸的腿,头刚好到男人的腰部。
高坎有点累,坐在雕塑前的椅子上,上下仔细的打量了一下,突然觉得应该给章悦打个电话,早上出门的时候她头疼,不知道现在好了没有。
电话响了四五声以后章悦才接电话。“我正做饭呢,快点回来吧!”章悦说。
“头疼好了吗?”高坎尽量使自己平静,心里盘算着怎样把这个章悦看来极坏的消息告诉她。
“好多了。”章悦说。
“我有个坏消息要告诉你”高坎说:“我没有拿到终身教职,今天系主任通知我的。”
“又想骗我,是不是通知你拿到了,我亲爱的高坎怎么会拿不到终身教职呢,快点回来,我们好好庆祝一下。”章悦高兴地说。
“是真的,我没有拿到,”高坎继续说:“这么大事情我怎么会和你开玩笑。”
“是吗,怎么可能?你不是说你们系上的人都没有你好吗?”章悦仍然有点怀疑。
“是真的”高坎继续重申说:“系主任说这是系委员会的决定。”
“你!”章悦说话的声音一下在提高了至少八度:“你原来一直在骗我,说什么你是系上最好的,现在你怎么解释啊。”
“我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吗?肯定是有小人陷害。”高坎说。
“我当然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好吹牛,一无是处的人,现在怎么办,还想要儿子呢,你拿什么养,连个工作都保不住…..”
“你冷静一点,”高坎也提高了自己的声音:“这个工作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再找一个好了。”
“找一个,可你说的比唱的都好听,你去找一个让我看看。”章悦继续说:“今天和以后都不要回家了,找不到工作就不要回家了,真是没用…..”
高坎还想辩解两句,章悦啪的一声挂掉了电话。等他再打过去的时候,电话已经关机。
‘妈的,不回去就不回去,我还怕你不成。’高坎心里骂了一句,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打了个寒颤,才发现今天晚上天气如此的寒冷。
高坎回到办公室,发现所有的人到下班回家。他把手机开着,坐在椅子上闭着眼睛静静等章悦给他打电话,向他为刚才的话道歉,然后恳求他回去。时间就这样一分一分的流失,房间里静地出奇,有好几次我都怀疑他的电话是不是坏了或者信号不好,章悦打不不进来。电话上显示信号是满的,于是他用自己的工作电话打他的手机,发现是通的。
天已经彻底的黑了,如果没有什么特殊事,这个时候他应该和章悦在一起看电视。刚刚成立小家的时候,章悦总说她一生中最大的愿望就是和自己的丈夫抱在一起看电视。
又一个小时过去了,他的电话始终没有响。高坎想这次章悦真的生气了,他拨通了她的电话,听到“请留言”,这表明她的手机在关机状态。高坎想他应该回去了,好好的和她解释解释,她应该是个明白的人。
等他把车开到十五号路上以后,发现走错了方向,他突然很想兜兜风,于是就沿着十五号路朝加州的方向开去,拉斯韦加斯很快被高坎抛在了身后。别看拉斯韦加斯车来车往,离城十公里以外,车就少的可怜。
人在心情不好的时候,特别想找人聊天。高坎腾出一只手来,拨通了王乌的电话,电话那头特别乱,“在那里啊,又在喝酒。”他问。
“是的,我在陪总公司的人,从华盛顿来的。还有,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从下个月开始,我就是我这个分公司的总经理了,是不是应该祝贺我一下。”王乌说。
“你在哪里啊?”王乌问。
“我在回家的路上…..”
王乌打断了高坎的话:“今天不能和你聊,等改天我请你和章悦到我们家里来,好吧?”说着他挂掉了电话。
高坎又打章悦的电话,仍然是关机。于是他拨通了刘雯的电话,她仍然在实验室里。
“高老师,我今天得到很多很好的结果,我正在整理呢,你现在在学校吗?”电话一通,刘雯就向他报告说。
“我不在,明天吧!”高坎无力地说。
“好的,你给我看看,我们应该在什么杂志上发表。”说这些话的时候,刘雯非常兴奋。
和刘雯通完了话,逃课又一次拨打了章悦的电话,仍然关机。
“妈,是我。”高坎打通了妈妈的电话。
“高坎,怎么这个时候打来了电话啦?发生什么事了吗?”听到了妈妈的关怀,高坎的眼泪差一点夺眶而出。人说母子之间有感应,当儿子不舒服的时候,母亲一下子就可以知道。
“没有事,就是想你啦,妈!”高坎说。
“妈也非常想你和章悦,你们什么时候能够回来一趟?”妈问。
“我们也想回去,等章悦有假期了,我们就回去。”高坎说。
妈突然意识到什么,说:“你在开车吗?开车可不敢打电话”
“没有关系,妈!”
“到家再给我打吧”妈说着挂掉了电话。
高坎再一次拨打了章悦的电话,这一次电话通了,可是他已经来不及说话。他前面的大卡车不知道什么缘故突然减速,高坎赶紧把脚死死的踩在刹车上,可是一切都晚了。高坎闻到烧焦橡胶的味道,听到了刹车摩擦车轮的吱嘎声,他的车以一百码的速度直直地钻到大卡车的下面,整个车顶都被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