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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嫂子们

(2025-05-18 13:01:28) 下一个

我的嫂子们

文/劳柯

前言

我们家族从明末到清末每一代只有一个男孩,不过家境一直殷实,这样传到我老老爷爷也就是我爷爷的爷爷那一代,他依然没有兄弟,而且五十几岁的时候还没有儿子,未免让人着急。他是个教书先生,经常接济一名流浪的年轻人,一来二往,那位年轻人就认他为干爹,没过多久就拿去了‘干’字,于是我老老爷爷就有了这个儿子。据说当时那位年轻人已经二十几岁了,他原本姓胡,后来就改姓为张。

不知道过了多少年,我老老爷爷有了亲生的儿子,也就是我的老爷爷。我老爷爷出生的时候他的哥哥已经结婚了,家业也基本有他的哥哥经营。我老爷爷出生不久,我老老爷爷就去世了。毕竟是当地的大户,出丧那天准备了七天的流水席,结果天公下了七天漂泊大雨,该来的亲戚朋友都没有来,而预备的食物全部坏掉,家道一下子衰落,我老爷爷就被他的哥哥赶出了家门,流落街头,靠要饭为生,所以年纪很大了才结婚。我老爷爷有两个儿子,都比他哥哥的孩子的年龄还小,于是传到我这一代,我的那些堂哥们有几位和我爹的年龄差不多,我是个这个家族我们这一辈中年龄最小的,我小时候我的这些嫂子们常常逗我玩,今天用我的拙笔写写我这些嫂子们。

第一位

大嫂子可能比我爹的年龄还大,她是我所有嫂子中唯一裹过脚的人,不过她并没有像我外婆那样穿着小鞋。可能她只在小的时候裹过脚,后来民国了,也就不用裹了,但毕竟是裹过脚的人,走起路来不那么稳当。她喜欢穿布鞋,不过她们那一带人都穿布鞋。衣服虽然没有啥花样,要么蓝色要么灰色,但总是干干净净,很利索。

夏天的傍晚房子里很热,很多人都会坐在路边聊天乘凉,等天凉下来才进屋睡觉。很多人都是坐在地上,最多地上铺一个席子,大嫂总是搬个小凳子坐着。她很少说话,只是静静地听别人东家长西家短的聊天。

我从来没有见过我大哥,据说我出生之前他已经去世了。大嫂一儿一女,她女儿和我大姐同岁。等儿女都该结婚的时候,儿子不好找媳妇,即便能找到也出不起彩礼,于是就换亲。换亲在当时非常普遍,就是第一家的女儿嫁给第二家的儿子,第二家的女儿嫁给第三家的儿子,第三家的女儿嫁给第一家的儿子。不知道换亲换出来的家庭有没有爱情,但大嫂的儿子家庭很幸福。

儿子结婚后大嫂的家就成了儿子的家。在农村,婆媳之间的矛盾非常普遍,但我从来没有听说过大嫂和她儿媳有过啥矛盾。我上大学的时候,每次回家我都会去大嫂家坐一会,房子虽然是老房子,但屋里屋外收拾的干干净净。她知道我喜欢吃花生,有时拿出炒好的花生,如果没有炒好的就拿出生花生让我吃。

我娘最后的几年,总是提不起生活的兴趣,我大嫂常常劝我娘好好地活着。我娘去世的时候七十七岁,当时我大嫂应该八十几岁了,她坐在门边抓住我爹的手,劝他说:“二叔,每个人都会走这一步的。没有办法。”

大概过了一两年,我大嫂就去世了,这是我姐姐告诉我的。

我常常想起大嫂坐在八仙桌前,戴着一顶灰蓝色的帽子,帽子的中间镶嵌着一块圆圆石的头,双手捧着花生对我说:“兄弟,吃花生。”有的时候花生是炒好的,有的时候花生是晒干的,有的时候花生是新鲜的....历历在目。

第二位

二嫂子是所有和我母亲年龄相近的嫂子中我最熟悉的一位,而且我对二哥也有印象。我们村的主街是东西走向的,冬天的早上二哥总是披着黑色的棉袄,蹲在街边的墙根边上晒太阳,四五十岁他却有一副老年人的模样,满脸的皱纹,满嘴没有一颗牙。二哥笑起来有点像老太太,这是他在我心中留下的最初也是最后印象。

我已经不记得二哥是啥时候去世的了,但是我记得他是因为肝癌去世的,据说去世的时候痛苦地呻吟了好几天。二哥去世后,留下二嫂和她们的五个闺女,还有两间土坯房。二嫂和闺女们一直住在那两间土坯房里。

庄稼活闺女们可以干,但家里没有男壮丁就没有人夜里看庄稼。夏天收的小麦和秋天收的花生都要在晒场里晒干后才能运到家里。在晒场里晒收成,就要有人看着,要不然会被人偷走。于是不管我老爹把我们晒场放在哪里,二嫂和她的闺女们总是把她们的收成用板车拉到我们家的晒场上,这样我老爹夜里可以帮她们看着。因为这个原因,我和二嫂非常熟悉。

据说八月十五的月亮不是最圆的,但它总在天还没有暗下来的时候露出红红的脸庞,然后八月十五的黑暗就不会再来。有一年的八月十五,月亮把大地照得通亮的时候,我们还围在一起在晒场里把花生一颗颗地从秧上摘下来,二嫂给我们讲她小时候的事。她说在没有和我二哥结婚之前,有个年轻人骑着‘电驴子’经常在她家门口转,后来她就嫁给我二哥了,再后来那骑‘电驴子’的人也不来。

二嫂口中的‘电驴子’就是我们现在所说的摩托。摩托在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可是稀罕物件,一般人家是不大可能会有的。

后来她所有的闺女都结婚了,那老屋里也就剩下她一个人。闺女们怕她孤独,于是就接她到各自家里住,开始的时候只是短住,后来就常住闺女家,再后来回村的机会就越来越少了。有一次我回国,正好遇见她也从闺女家回来,她看见我,先是笑,然后泪水泉涌而出,我说:二嫂子,别哭啊!你一哭,我也很伤心。

又过去十几年了,她现在应该近九十岁了。我大姐告诉我二嫂子不太能走路了,我说等我下次回国,无论她住在哪个闺女家,我都要去看她。

她和她闺女们住过的老屋早就不存在了,二哥的侄子在原来的地方盖起新房,不过那新房子一直没有人住,也就一直空关着,一直空关着... 偶尔也许有摩托车路过的声音,只是不知道骑摩托车的人还在世与否。

第三位

三嫂家和我们家隔一条路,不过我对我三哥一点记忆都没有,因为他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三嫂有三个儿子两个闺女,其中大儿子和二儿子在外地工作,小儿子常年在外地做生意,两个闺女嫁到别的村,所以我的记忆中她的家里只有她一个人。

听说三哥年轻的时候经常偷生产队的庄稼,不知道真假,但三嫂认为偷庄稼是主席鼓励的,她说:主席鼓励我们多生孩子,孩子们没有吃的,如果不去偷庄稼,那孩子们都会被饿死,所以主席鼓励我们去偷。这话听上去似乎有点不合理,但的的确确是合理的。

每逢夏天傍晚,很多妇女都会在路边聊天,但三嫂总是离开最晚的那一位,因为回到家也是她一个人,那还不如待在路边,虽然是晚上,但偶尔也会有人路过。有几次我很晚从学校回来,看到三嫂一个人倚着路边的电线杆坐着,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在沉思,亦或什么都没想,只是孤独地坐着。

虽然大多时间是她一个人过,但孩子们还是经常来看她的,特别是她的小闺女隔三岔五地带着孩子回来,每逢此时,她就很高兴。突然有一天,她女婿一个人来了,一进门就哭,说她闺女消失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不知道三嫂听到这个消息后是什么感受,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问过,可能也没有人关心过。她女儿失踪成了一个谜,一直到三嫂去世,这个谜都没有答案。

虽然三嫂有事没事地经常坐在路边,看来往的车辆和行人,但她没有在路边去世,而是在自己的房子里去世的。她去世后家里热闹了几天。再孤寂的人生总有热闹的时候,只是有的‘热闹’自己不知道罢了。

她去世前的那一年的冬天,有一天大雪封门,我和我娘刚把大门打开,三嫂就踏着大雪来了,她对我娘说:二婶,家里的煤气炉灭了。我 娘就用煤球夹从煤球炉里夹一块燃烧的煤球给她,她接过煤球夹,刚走出两步就摔倒在雪地里,那燃烧的煤球就没如雪里,在它灭之前,冒出几缕的白气,轻飘飘的,轻飘飘的....

第四位

我们父母都是用‘某某大姐’来称呼我的这些嫂子们,所以我也就不知道她们的名字,但我却知道四嫂子的名字。四嫂子姓新,我叫她老新。每次我这样叫她,她总说:“你再怎么地,我就不怎么地,看你能怎么地。”她这句话不仅仅在开玩笑的时候说,和我娘说话,说起其他人的时候,也会用这句话,只是变成:他再怎么地,我就不怎么地,看他能怎么地。

四嫂子是个开朗的人,也是一个苦命的人。

四哥在四十几岁的时候得了重病,动了两次手术,花掉了所有的积蓄,也没有把生命挽救回来。她的大儿子结婚后不久得了乙肝,按说不是什么大毛病,但越治疗越厉害,最后转成了肝癌,在他去世前还往嘴里塞药,喊着说:花了那么多钱,也没有治好我的病。儿媳后来改嫁,留下当时只有两三岁的孙子。

四嫂娘家有两个弟弟,但都没有结婚成家。现在‘单身’是流行的事,但在那个时候世间对‘单身’的男人是有歧视的。在弟弟的婚姻上,四嫂应该操了不少的心,但事与愿违,总没有成功。

天公总不会把人往绝路上赶。四嫂的闺女的婚姻和二儿子的婚姻都非常幸福美满,四嫂也就有了个安稳的晚年。

四嫂和我娘的关系很好,虽然我们两家住的比较远,但我小时候四嫂经常去我们家和我娘聊天。我娘去世后不久,我大姐遇到我四嫂,她对我大姐说:“最近经常梦到二婶子,她总是叫我去。”我大姐劝了她几句,没想到到几天后她就摔了一跤,我大姐去看她,她又说:“二婶子来叫我了,这一次我是治不好了。”四嫂口中的二婶子,就是我娘。

然后又过了几天,她就去世了,她的死法和我娘一模一样。据说人的灵魂是永生的,死不过是永生中间的一个过程。都去世后,我四嫂和我娘也许经常一起坐在暖洋洋的太阳下纳鞋底,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呢。

第五位

这第五位安按常理来说应该写五嫂子,但我只有五哥却没有五嫂子。五哥单身一辈子。据说五哥年轻的时候在附近一所学校里当老师,后来喜欢上一位同事,不过那位同事对他没有感觉,然后五哥就变得沉默寡言了。谁曾想,他这一沉默寡言就沉默寡言了一辈子。他不理任何人,唯一得社交只是春节的时候给邻居们写写春联,后来听说他要收费,找他写春联的人也就没有了,他也就没有了任何社交。

五哥有个弟弟,我称呼他为六哥,我称呼他爱人为六嫂子。他们结婚的时候我还很小,但我依稀记得当时六嫂子的模样。六嫂子长相很标志,长脸大眼,身材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她说话慢声细语,人也很和气。

不知道六嫂子的学历,但看得出她是个文化人。六嫂子连续生了四个闺女,每个闺女名字都是一种名花,于是她的家里就名花荟萃,每天都生活在花的世界里。

别看国家在一九七八年开始实行计划生育,但在农村有一两个孩子的家庭很少,大多说家庭有三四个孩子,但有五六个孩子的家庭也非常少。那个时候不再有“英雄母亲”的称号,但六嫂子是没有称号的英雄母亲,最后一个是个儿子。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为了减缓就业压力和提高国民的教育程度,一九九七年后大学开始扩招,但从农村走出来的学生依然凤毛麟角。听说六嫂子的孩子似乎都上过大学,其中儿子还读了博士,不过六嫂子没有看到她儿子穿博士服的样子,在儿子毕业之前她突然去世了。

中年的六嫂子头发花白,身材发福。有一年夏天的傍晚和妯娌们聊完天回家,刚到家就倒在地上,然后无论我六哥怎样叫她,她再也没有醒过来。六嫂子去世后六哥就搬到闺女家住,那个曾经充满花香欢声笑语的院子也就空置了。

日晒雨侵,本来就很矮的院墙很快被夷为平地。我记得六嫂子家靠东边院墙的地方有一棵石榴树,每年春天树上都会挂满石榴花,花很小,但结出来的石榴却皮薄个大,剥去薄皮就是晶莹的石榴粒,红籽白瓤,酸酸的,甜甜的....

第六位

这位嫂子我应该称呼她为大嫂子,不过我从来都没有见过她,也没有见过她的丈夫,我叫他大哥那个人,所以关于她的事都是道听途说来的。

我大哥是解放军,西藏解放那一年随军队从四川入藏,然后就在那里安家。据说大嫂是一位藏族,也就和汉族的习惯很不一样,听说吃生肉喝鲜血就如我们吃馒头喝米汤一般。当然现在看来这些传闻都是不真实的,不过当时家乡的人都这样说,我父母也这样说,于是这位嫂子对我来说非常神秘。

我这位哥也不是长寿之人,生了一儿一女之后他就撒手西去了。在他去世的时候,他留下遗愿要求孩子长大之后一定要回老家看看。嫂子在我哥去世很久以后又结婚了,她的新丈夫据说和她女儿的年龄相仿。这也是传闻,不知道真假。

她女儿是在兰州上的大学。兰州离山东毕竟要比西藏离山东近很多,于是在一年暑假,在嫂子的催促下她回到我们村过暑假。她在我们家住了两天,记忆中除了说普通话和穿着打扮和我姐姐们不一样以外,让人一眼就可以看出是一位山东姑娘。

那是她女儿唯一一次到我们那儿,虽然待的时间很短,但依然让过去关于嫂子的传闻都不攻自破了。

女儿大学毕业后回到了西藏,据说后来和嫂子的丈夫结婚了,再后来西藏发生的骚乱,嫂子的儿子被捕了,据说判了十五年徒刑。但这些都是传闻,后来再也没有从西藏那边来过人,这些传闻也不知道真假。

老人们一个个地去世,知道我这位大嫂的人也越来越少,也没有人再提过那些真假难辨的传闻,那层血脉也就这样断了,也就无人关心了。

大嫂如果还活着,应该有九十岁了吧,我想她一定会偶尔想起山东,但她一定想不到一位从未谋面的应该叫她嫂子的人会写下那些关于她的真假难辨的传闻。

第七位

这位嫂子是外地人,这一点从她的口音上立刻可以判断出来。

我娘说我们村的土匪就如韭菜,剪了一茬又一茬。其实这句话是解放前传来的,解放后也就没有了土匪,但是名声在外,村里也有很多大龄男青年。大概在我读小学的时候,村里忽然来了好多外地女青年,她们都说着标准的四川话。她们是怎么来的,我是不知道的,但她们很快都找到了人家。村里那段时间天天喜庆,有好多家门框上都贴上大红的对联和让人笑逐颜开的喜字。

我这位嫂子就是在那个时候来到我们村的。

大概过了一年多,刚来时的喜庆也就过去了,人也就开始慢慢地离开,而我嫂子却留了下来,这一留下来就是一辈子。嫂子标准的四川话慢慢地加上了山东味,但四川话依然是四川话,也就依然很好听。

嫂子是个喜欢热闹的人。村里刚刚通电的时候,他们家买了一个黑白电视,夏天的晚上就会把电视搬到院子里,左邻右舍都会到他们家院子里看电视,嫂子就用山东味的四川话招待他们,每天都会热闹到半夜。

嫂子有一儿一女,孩子小的时候说四川话,等长大了也就不再说四川话了,就如我们家的孩子,小的时候开口都是汉语,现在开口就是英语了。社会力量的强大是家庭所不能左右的。

我以为嫂子也忘记了标准的四川话,直到我的一位四川朋友来访。我那位朋友是泸州人,两个人一见面就如下饺子一般来了一大段四川话。我愣愣地听着,竟然基本没有听懂。人就是这样,一点小的引子,就可以把人引入那永久的记忆中。

我娘出殡那天,我这位嫂子没有上坟,留在家里把我娘住过的房间打扫得干干净净。她说:二婶爱干净,即便不住了,这房间也得打扫干净。

第八位

我老爷爷这一脉依然男丁不旺,传了三代后到我这一代算上我只有三个男丁。我有两个堂哥,一个是大伯的儿子,也是我的大堂哥,另外一个是我堂叔的儿子,也是我的二堂哥。我平时口中的嫂子,其实就是特指我大堂哥的爱人。

我嫂子是临近村的人,在没有和我哥结婚前,我们兄弟姐妹们都称呼她为姐,和我哥结婚后,我就改口叫她嫂子,而其他的兄弟姐妹有的改口了,有的没改,所以叫她嫂子的人有,称呼她为姐的人也有,比如我二堂哥一直称呼她为姐。

我堂哥是医生,是我们大队卫生所唯一的一位医生。那个时候的大队很大,周围的八个村庄全部属于我们大队。我嫂子是卫生所抓药的,所谓的抓药的就是病人拿着我哥的处方,到我嫂子那里拿药。两个年轻人,一个看病一个抓药,时间久了,自然就产生了感情。

那个时候还没有“追”这个词,也不知道他们谁追的谁。我听说过一个故事,说当时给我哥介绍对象的人很多,有一次我哥去相亲,我嫂子遇到我堂姐就追着问我堂姐我哥去干啥了,她问的时候表面平静内心焦急。我没有向我嫂子或者我堂姐求证过这个故事,自然不知道真假。

我堂哥相了很多次亲,最终还是他们两个结婚了。他们结婚的那一天整个大队都沸腾了,来祝贺的人排成长队。那个时候结婚还不流行随份子,但流行送匾额,那天认识的不认识的人送的祝贺的匾额排满了院子。

在我的记忆中,我堂哥和嫂子结婚是我们家族中最为风光的日子之一。

婚后不久他们有了两个儿子,儿子们满月的时候全大队又是一阵热闹。那个时候我一放学就去嫂子家玩,每天过得跟过节似的。

日子总是柴米油盐,平平淡淡,幸幸福福。幸福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忽然有一天我堂哥得了脑溢血,虽然保住了命,但落下了半身不遂的后遗症。得病以后我堂哥的性情大变,原来温和的他变得焦躁不安,而且常常骂人,别人不能骂,只能欺负我嫂子,这样吵吵闹闹地又过了十几年。

新冠病毒来了,我堂哥没有熬过去。他去世的那天我正在韩国,从视频里看到他躺在那里的样子,我忍不住眼泪,我嫂子劝我说:你也别伤心,人都会走到这一步的。她看上去非常平静,但我知道当人极度悲伤的时候往往表面上时非常平静的。

第九位

这位嫂子是我二堂哥的爱人,是和我的年龄最接近的一位嫂子,但也是我最不熟悉的一位嫂子,因为他们结婚的时候我已经离开家乡,只能在春节的时候才能见到一面。每次见面,嫂子就会问:家里人都好吧?我就回答说:好,都好。

小时候我是我二堂哥的跟屁虫,无论他走哪里,我都要毫无条件地要求跟着。不知道啥时候起我不再跟着他了,而且我们两个走向了完全不同的生活道路。二堂哥没有读完初中就开始相亲,然后和一位周姓邻居家的小姨子订婚。辍学后我堂哥在我们县城开了一家门市铺,然后认识我嫂子,然后就退婚,和我嫂子走到一块。

我嫂子是城里人。虽然我们的县城很小,但依然是‘城’。在那个年代,城,即便是县城也和农村有着天壤之别,于是城里人和农村人原本是格格不入的。我嫂子愿意嫁到农村,正所谓爱情所至也。

有一年我和我爱人一起回村,我娘介绍我嫂子的时候说:这位是嫂子,嫂子也是城里人。她特意把‘城里人’提出来,可见侄子和一位城里人结婚在她心中是多么的重要。

我堂哥不是一位让人省心的人,但我嫂子是个心宽之人,啥事都不在乎,日子过得很是幸福。有一次我堂哥摊上事,没有人可以帮忙,我嫂子就打电话给我。那段时间因为我经常收到各种各样的诈骗电话,于是凡是从国内打来的电话我都没有接,就错过了那次电话,也错过了帮助我堂哥度过困难的机会。

时光总是在不经意间快速地流淌,当年的小姑娘已经成为了奶奶。上次回国见到我嫂子抱着她的刚刚一岁的孙子,让还不会说话的孩子叫我爷爷,孩子认生,一扭头就抱住她,嫂子就笑,那笑容让人依稀看到青春时的靓丽。

结束语

我在这里写了九位嫂子,其中有六位已经不在人世,不过生活依然在继续,她们的孩子,孙子,重孙子依然在生活在那片她们曾经为之付出的土地上,那片土地上也就从未断过欢声笑语,当然也会有痛苦和悲伤。

这九位嫂子中,其中七位的丈夫是和我没有血缘关系的。很久以前的那次‘收养’,才把我们联系到一块,用我们那里的话说就是我们是‘爷们’。‘爷们’是对同姓人的称呼。一句‘爷们’叫出口,就有了剪不断的血脉,于是有没有真的血缘关系也就一点都不重要了。

有一年我三嫂子的小儿子喝醉了,东倒西歪地在大街上嚷嚷说:“我不姓张了,我要改姓胡。”有人就告诉我老爹,我老爹提着两个巴掌就走过去,先打了一巴掌,问:“你再说一遍,你姓什么?”还没有等我老爹的第二巴掌打下去,三嫂子的小儿子的酒就醒了,说:“二爷,别打了。 我姓张。”

是的,我姓张,弓长张,所以我们是‘爷们’。

只要我们热爱生活,生活就会热爱我们。

2025/0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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