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有学龄童,在伦敦的第一站,一定得是伦敦国王十字车站。
著名的九又四分之三号站台前,里三层外三层排满了前来打卡的哈密。现场免费提供围巾和魔杖,有专门的工作人员给你裹围巾,教你摆造型,还帮你营造围巾飘飞的奔跑感——假装你正推着行李车一头冲进大墙,赶赴一趟开往霍格沃茨的特快列车。
排了将近一个小时的队,终于轮到我们。就算有专人指导,孩子们的造型也摆得不知所谓。
不过,天生麻瓜体质,也不指望挥挥魔杖就转型魔法师,不就图个到此一游的开心?
蒋小诗终于买到了她心心念念的哈利波特的魔杖:11吋、冬青木、鳳凰羽毛、柔軟灵活。这是她为自己即将到来的六岁生日所指定的礼物。
蒋先生说,在伦敦,他最喜欢的地方是大英博物馆,百逛不厌。所以,从十字车站出来,我们直接走去大英博物馆。
一路毛毛雨。沿途有许多漂亮的建筑和古迹,每一步都走在历史的脚印里。
大英博物馆竟然免费,只需上网预个约,进门扫个码,就可进入。
蒋先生说,可能因为很多东西都是从世界各地“免费搬运”而来,他们不好意思收门票。
进到埃及馆,进门就是罗塞塔石碑(Rosetta Stone),照相的游客人山人海。刚开始我不知道这块石头有多么重大的意义,被蒋先生提醒了,才挤过去看。
这块花岗岩石碑制作于公元前196年,刻有古埃及法老托勒密五世的诏书,从上而下有三种不同的语言版本——最上面14行是古埃及象形文;中间32行是埃及草书,是当时埃及平民使用的文字;再下面是54行古希腊文,当时的埃及已臣服于希腊的亚历山大帝国。它独特的三语对照写法,使之成为了解密失传已久的古埃及象形文字的关键线索,因为现代人可以读懂古希腊文。也正因为如此,这座石碑被称为了解古埃及语言与文化的门匙。
古埃及馆的展品非常丰富,各种王的雕像、巨型石碑、人面兽身、兽面人形。。。
看着那些大块大块的石头,我心思跑偏:这么大的物件,得用多大的船只来装啊?这些展品的“搬运”工程多数发生在百年甚至数百年前,譬如罗塞塔石碑就由英军1801年从埃及获得。过去不像现在,船只吨位动辄数十上百万吨。每一次的搬运,应该都是一场夺宝奇兵式的冒险。
掠夺总是不对的,所以“侵略”和“殖民”这种字眼为现代人不齿。不过,英国人把这些宝物搬来之后,放进这么漂亮的博物馆,精心修复维护,让文物处于最完美的状态,后人才有缘了解到异国这些光辉灿烂的历史。要是留在原地,经历各种动荡与革命,这些文物也许早已尸骨无存。
这并不是为殖民者粉饰,朝不远处的历史回望:红色高棉时期,柬埔寨的文化遗产,包括博物馆、寺庙和历史遗址,均遭到广泛的破坏,吴哥窟也差点幸免于难;塔利班于2001年摧毁了公元六世纪所建的巴米扬大佛,因为他们认为佛像是偶像崇拜的象征;中国破四旧的文化大革命,咱都熟悉,就不说了。。。无论政治还是宗教,但凡进入极端主义状态,总喜欢用摧毁文化遗物的方式来推进自己的意识形态。而每一个动荡的社会,每一场不知所谓的革命,对于文物来说都是一场浩劫。。。如果撇开国土疆界,绕过政治正确,只从保存人类文明的角度来看,文物们能进到类似大英博物馆的地方,算得上是一个上上签的归宿了。
博物馆超大。我们攒足了力气,也只是浅浅逛了逛埃及馆、古希腊与罗马展区。剩下的百分之七八十,只能望馆兴叹。等下次吧。
蒋小诗早就罢工了,在馆里各种躺平。
蒋大核好歹大了几岁,虽然看不太懂各种文言物语,至少能配合我照几张相。但两三个馆转下来,也犯了行走困难症。
眼见孩子们后继乏力,蒋先生带他们去商店挑选纪念品,我抓紧时间看了看中国馆。
馆内很多来自中华大地的展品,譬如唐三彩、青铜器、丝绸、壁画等。
这只几近透明的绿玉茶壶,让我想起一句古诗:一片冰心在玉壶。
这尊佛像貌美如花,我看了很多眼,感觉要被她掰弯。
据说,每一个逛大英博物馆的中国人,都不会笑着离开。确实,馆内展品丰富,且件件都是上品,也件件让人联想起鸦片战争后那段屈辱的历史。这些展现了中国古代文明之璀璨辉煌的艺术珍品,本该属于中国人民,此刻已更改归属,成了他国文化的一部分,怎叫一个意难平!不过,延续在埃及馆的思考:这些文物如果留在中国,在经历了近代史上各式花样革命、外加抗战、内战、文革,它们还能留存几何?我又否有缘得见?
出了大英博物馆,蒋先生带我们前往白金汉宫。
伦敦好大的雨。灰色的天空与湿润的街面交织,车灯的光晕在雨幕中游移。雨点敲打着石板路面,发出沉重的滴答声,仿佛向我们诉说百年伦敦的秘密。老旧的建筑在雨中显得更加苍老,沉默凝视岁月的流逝与变迁。街边时尚的商店橱窗里,透出的一抹抹橘色的温暖光亮,映照着这座城市依旧奔跑的灵魂。
白金汉宫里正在搞什么活动,一群穿着正式西装/燕尾服的绅士,和身着花裙头戴花帽的女士们鱼贯而过。雨幕把城市公园的轮廓弱化成了朦胧的水彩。举在人们头顶的伞,在这片潮湿的海洋中,犹如五彩船只,默默划过这座古老与现代交织的都市。
冒着大雨而来,游的当真只是对英王室的情怀。在白金汉宫外匆匆一瞥,我们就离开了。
大家饥肠辘辘,决定去附近的中国城吃晚餐。
伦敦华埠很漂亮,空中悬挂着密密匝匝的红灯笼,店铺生意也都兴隆。好风水肉眼可见。
我们选了一家兰州拉面馆。一碗热乎乎的牛杂面下去,心平气和。
在伦敦的第二天,还是下雨。一会儿蒙蒙雨,一会儿豆瓣雨。还好,这一天主打室内活动,唯一的安排是参观著名的西敏寺教堂。
我们订到的教堂入场券是下午一点半,蒋先生问我上午想去哪里?我说,不如去看看伦敦桥?孩子们一天到晚唱“London bridge is falling down”。让他们去桥上唱一唱,肯定难忘。
我们跟随谷歌地图,冒雨来到伦敦桥,却大失所望。真正的伦敦桥中规中矩,就是一座普通的公路桥。要不是两侧都泰晤士河,我甚至感觉不到这是一座桥。
不远处一座带塔楼的桥看着倒是气派,像是动画片里经常出现的伦敦桥的模样。蒋先生说,那是伦敦塔桥(London Tower Bridge)。一字之差。
雨这么大,也不想走去塔桥了,只能远远观望,就当到此一游。忍不住迁怒:谁写的歌词?太误导群众了,就不能严谨点,说“London tower bridge is falling down”么?
之后,我们沿着泰晤士河朝教堂的方向走。
著名的大本钟(Big Ben)和议会大厦与伦敦眼隔河相望。议会大厦的砂岩外墙被雨水打湿,原本金黄的色调转为一种温润的褐色,岁月的痕迹在雨中变得更加清晰。大本钟的金色边框依然炫目,湿润的空气让表盘散发出一种冷静的灰蓝。时间在雨中流淌,悄无声息却无可阻挡。
穿越绿色的西敏寺桥,我们到达对岸,大本钟刚巧敲响了一点。蒋先生跟丢了魂儿似的,竟然没听见,还跟我说:咦,以前大本钟会准点报时的呀,今天怎么罢工了?
我笑说,全伦敦的人民都听见了。大本钟没有罢工,是你的脑子在罢工。
西敏寺教堂(Westminster Abbey)是伦敦最著名的历史性建筑之一。它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公元960年左右,是英国王室的主要礼拜堂。教堂的建筑风格极具震撼力,哥特式尖顶、飞扶壁和精美的雕刻,使得它堪称建筑艺术中的经典。
教堂内部大气华美。灰白色的石墙与穹顶,点缀着鲜红、宝蓝、金黄。天花板上的复杂花纹和拱顶的曲线,每一处细节都如同一颗星辰,闪烁着历史的辉光。
西敏寺教堂不仅是一个宗教圣地,也是英国历史的重要见证者。1066年,威廉一世(征服者威廉)在这里加冕为英格兰国王,标志着西敏寺成为英格兰王室加冕的传统地点。之后许多英国国王和王后在此加冕、结婚或安葬。教堂内还有众多历史人物的纪念碑,牛顿、达尔文、丘吉尔、狄更斯、拜伦等名人都被安葬在这里。
进门时发了讲解器,可选择各种语言。我记住了两则小故事:
在皇家空军纪念礼拜堂,墙壁西南侧有个小洞。据说二战时,一枚德国炸弹在附近爆炸,碎片撞击到了礼拜堂的墙壁,留下了这个洞。小洞的存在,象征着战争的破坏力与人类的坚韧不拔,让参观者在纪念空军英雄的同时,更深切感受到历史的沉重。
讲解点的第17个故事比较八卦:亨利某世对着某姐妹俩的画像挑选老婆。他对妹妹一见钟情,只觉得画中的她美若天仙。第一次见面时,怕自己配不上她,还特意佩戴了面罩(大概在古时,戴面罩是对女子表达深刻钦慕的一种做法)。但是很不幸,第一次约会见光死了。王觉得真人与画完全不像,但又不敢食言,还是娶了妹妹。之后的婚姻生活种种不如意,王越看自己的老婆越不顺眼,决定离婚。老婆说,离婚可以,你得给我很多很多的钱,还有房子,还有王宫。王离婚心切,给了她想要的一切。俩人的婚姻非常短暂,老婆根本没来得及加冕,但就此带着分得的大笔财富,从此过上了有钱无老公的自由自在的幸福生活。
怪不得网红们那么喜欢P照片啊。世上总有亨利某世这种钱多人傻的金主。
在伦敦,蒋大核迎来了他九岁的生日。
我们问他:生日打算怎么过?
蒋大核目光坚定,声音铿锵:我要吃一顿必胜客的披萨!
我们问:蛋糕呢?
他答:无所谓。如果你们看见有趣的,买也行。
这小孩,九岁了,已经有了人生的真正追求——披萨是宇宙的真理,蛋糕不过是“生日配角”。有了心爱的披萨,还要许什么愿,吹什么蜡烛。
雨太大,拎只蛋糕确实也不方便,注重仪式感的大人们替他决定,蛋糕就先take a rain check,到了欧洲大陆再补。生日这天,就如小寿星所愿,必胜客的披萨先吃起来。
这张发给家人们的照片,是他自己P的。
吃饱喝足,孩子们一门心思要回酒店玩游戏,我的球鞋完全湿透了,也急着想要脱下晾干。蒋先生却说来一趟伦敦不容易,一定得买点什么。他喜欢英伦风格的衣饰,决意留在downtown逛会儿街。我带着孩子们先回酒店。
回程的地铁有些拥挤。我们母子仨站了两站,一边空出两张位置来。大核和小诗各占一个,中间隔了一位穿红毛衣的女子。那女子起身让我坐,我连忙摆手说不用,我在旁边站着就好。
蒋小诗一直扭头看那女子,隔几十秒就瞟一眼。我都不好意思了,打算走远一点,假装不认识这个小孩。
那女子应该也觉得不自在,她站起身来,走到车门旁,示意我坐下。
我以为她快下车了,就谢过,坐下了。
蒋小诗轻声对我说:“那个人长得好漂亮!”
她指了指给我让座的那个女子。我飞快地抬眼打量——红衣女子人到中年,五官算精致,微胖星人,谈不上惊艳。但蒋小诗喜欢。大概这就是她不停看那女子的原因。
蒋小诗悄悄问我:“我可以告诉她,她很美吗?”
说话间,那女子在我们对面的空位上坐了下来。
我说:“当然可以。”
蒋小诗站起来,走到那女子跟前,说:”我觉得你特别漂亮!”
红衣女子一边说谢谢,一边笑成了一朵花。果然就国色天香了。
这个妻子运气不错。亨利八世的六个妻子的命运是:divorced, beheaded, dead, divorced, beheaded, 最后那个live了,亨利死了。应该是“都铎王朝”这部剧中有这事。
想起一些年前,我在德国 Romantische Strasse 北端的起点城市 Wurzburg 参观一座大教堂。门口一个牌子介绍,说当年某个权贵付了多少钱给教会,就买了一个大主教的头衔。我也产生了同样的复杂心情。
但对于文物来讲,它们自身的价值在哪里?是留在深闺无人知---譬如留在人迹到不了的地方,或被个别权贵/收藏家们锁在自己的treasure房间里,外人无缘得见?还是不管为了牟利炫富还是什么其他目的,被“不择手段”地运到某个地方供奉起来,让世人得见?我个人感觉,传承辉煌也好,以史为鉴也好,珍贵的艺术品能被大众看见,才有了更大的意义吧?
有时候想起家与国的概念,我不知道它们的重要性究竟在哪里。我们普通人,就活一世,努力把自己的生活经营好,看漂亮的风景,吃喜欢的食物,认识有趣的人,做热爱的事,就是美好的一生。哪来那么多国仇家恨。
同意你对欧洲建筑的复杂感受。只能说,历史有它发展的进程,文明不发展到一定程度,人们不会意识到自身的局限,相信,只要良知在,每个人都希望成为自己所能成为的最好版本。这么一想,世界就和谐了。:)
非常赞同你对大英博物馆的评论。我们来自被掠夺的古老文化,眼见自己的文化借助这些掠夺者得以保存,心中真是五味杂陈。我在欧洲参观威严又精美的各式教堂,也常是这种复杂的心情。一方面惊叹于它们所承载的建筑和艺术之美,另一方面也很难忽视教会历史上对平民的压迫,对金钱的追逐,以及为了利益与统治者的沆瀣一气...
不知道是不是受了优雅的英伦文化影响,桥妹这一集的文字尤其流畅优美,读起来非常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