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卡说既然我们尝试了一年无果，她可以帮助我们采用一些辅助医疗手段。她给我们引荐了本市一位生育方面的专科医生贝利。据说贝利医生在这方面很有名望，许多外省市的病人都慕名而来。
贝利医生的诊所离我们家很近，只是三分钟车程。然而，在诊所等候他接见，却花了将近两个小时。加拿大医生地位崇高，但数量少，病人等医生也就成了惯例，就算去急诊室也得等，不用说像我们这般急也急不来的事了。好在诊所装点得令人愉悦，满墙都是宝宝们的照片和家长的感谢信。只是看看墙上的照片，我们便觉得等有所值，仿佛看到自己的宝宝也已跻身其中。
“真希望咱们的宝宝也能像墙上的宝宝们一样可爱！”我略带痴迷地说。
“会的，会的。自己的宝宝，就算长得像猴子，也一定是举世无双的可爱。”
“像猴子？”我失笑，“真要像只小丑猴，咱们的爱会不会大打折扣？”
“怎么会？！”傅莱明转过脸，正色道：“如果咱们的宝宝长得丑，TA从其他人那里得到的关爱可能就不会像其他宝宝们那般充沛。所以我们更得加倍疼爱，才不会让TA感觉受到冷落，你说是不是？”
我感动得直点头。这么好的爹，哪个宝宝不想认领？看来，天时、地利、人和这三者，至少我们已经占了后俩。顿觉一大波宝宝正抢在赶来的路上，莫名欣喜。
贝利医生长得和善，在我眼里犹如身披霞光的送子观音。他笑眯眯地给我们讲解了人工授精(IUI) 和试管婴儿 (IVF) 的区别。他说，得先观测一轮我的例假周期才决定给我使用何种方案。
我依言按期去诊所验血、做B超、接受各项规定的检查。这些琐碎的事务，都由护士/B超师操作，医生只是垂帘听政。一个周期过后，贝利医生第二次约见我们。他说：B超结果显示我卵子的库存量偏低，但在我这个年龄段属于正常水平。综合各项指标，我们做IUI的成功率应该在40%左右，值得一试。他强调说，夫妻间该做的功课一定要做，因为自然受孕也极有可能。
出了诊所，傅莱明在停车场跳起了踢踏舞。他说：“单次成功率40%，那么做两次不就80%了？板上钉钉啊，哦耶！”我白了他一眼，说：“你的数学是占卜老师教的吧，概率是可以这样累加的吗？”傅莱明拍了拍我的脑袋，笑嘻嘻地说：“我的向日葵，你就是太严肃了。医生说，放轻松才容易受孕！”
贝利医生给出的第一轮IUI方案是吃药打针加验血B超，然后在排卵日同房。
吃了排卵药，打了排卵针，我去参加第一轮B超。护士长说，两侧输卵管可见九个卵子。我激动地问：“那我会不会怀上九胞胎？”护士长朝我挤了挤眼，说：“蜜糖儿，这个有难度，让我们祈祷能怀上一胞胎先。”果然，发展到排卵日，输卵管内只剩下两个成熟的卵泡。我想，双胞胎也好，一步到位。贝利医生连夜打电话让我们同房，他说：“很有可能！很有可能！呵呵呵呵呵。”笑声如同圣诞老人般喜庆悠远。
同房后的这半个月，承载了我太多的期待。我天天在网上搜索IUI后的疑似怀孕症状，一会儿觉得有，一会儿又觉无，心情如过山车般起起落落。验孕棒用掉一箩筐，根根大白板，只能安慰自己说时机未到，捂住性子继续等。
开奖日，姨妈来访，第一轮尝试宣告失败。
第二轮IUI的方案有所递进：吃药打针+验血B超；排卵日，取精植入。
那天早上去贝利医生的诊所做完植入后，我开车上班的一路上都小心翼翼，连音乐声都被调成最低档，怕扰乱了精子部队的军心。坐进办公室后，我以准备手头项目的最后路演方案为由，取消了所有会议，坐在电脑前动也不敢动，怕一不小心会把千军万马颠出体外。只是百密一疏，下午去了趟洗手间，从体内哗啦掉下一坨不明物质。我赶紧打电话给护士长，问这种情况要不要紧？她说正常，进入体内的是精子，排出体外的是承载精子的液体。我怀疑护士长只是在安慰我，发大水时，难道洪流冲走的只是房子，不包括住在房子里的人吗？但愿洪流发生前，已有英勇的士兵在母体诺曼底顺利登陆。
只能是祈祷，再祈祷。
开奖日验血，果不其然，又失败了。
这就用完了80%的成功率？我的沮丧不言而喻。傅莱明什么也没说，只是安慰我来日方长，但我注意到他在谷歌搜索栏里留下了“如何领养孩子”的记录。我暗自叹息。他终究还是向往一个有孩子的完整的家，而我，可能已无法凭借逐日老去的身体来帮助他圆这个梦。
贝利医生第三次在他的诊所办公室约见了我们。他总结了前两次IUI失败的经验，简短说就是“不明原因的未孕。”他说我俩虽然年纪偏大，身体的各项指标都还正常，怀孕只是时间问题，解决方案就是接着试。他问我们，是再尝试两轮IUI，还是直接上IVF？
这次来见医生之前，我在网上搜索了大量大龄女辅助受孕的成败案例，得出的结论是：像我这般高龄，直接上试管比较容易成功。我咬咬牙说：“IVF！”
用我粗糙的经验来描述，试管婴儿与人工授精的区别，就是试管婴儿足足被多抽了一倍的血、多打了一倍的针、多吃了一倍的药。整个周期也被延展成了两个月，前一个半月促排卵监测卵泡，后半个月取卵体外合成胚胎并植入。好在，根据贝利医生的估计，我们的单次成功率就有80%，也比人工授精足足多了一倍。
当然，对于傅莱明来说，做试管或人授并无差别，他只需在规定的时间里看上一段小电影，上缴一份公粮就行。只是我这一路的辛苦，他看在眼里，记在心里。面对着冰箱里满满当当的药物和针筒，他主动承担起了每晚在我肚皮上扎激素针的工作。他先是在YouTube上找了教打针的视频，反复观摩后，用空针头在自己的肚皮上试验，看什么样的手法能把扎针的痛感降到最低，然后才在我身上实地操作。虽然那几个月的求孕疗程让我焦躁不已，我不无甜蜜地想：与这样的男人生孩子，值了！
然而，两个月后看到姨妈驾到的那一刻，我眼泪都掉下来了。我觉得自己一定是年纪太大，已错失了生儿育女的功能，才会悲催地降落在这20%的失败概率之中。
贝利医生小心翼翼地询问我是否继续第二轮IVF。我垂头丧气地坐在他对面，不想说话。在他头顶，我已看不到送子观音的光芒。我甚至怀疑他给出的诸如40%、80%的概率只是一拍脑门随机选择的数字。反正，只要不是100%，他都不用内疚，伤感的只是求孕而不得的病人。
想着诊所里满墙的新生儿照片和感谢信，我又觉得自己偏激了。那一墙的宝宝不会是无缘无故从天上掉下来的。每个天使一般的笑脸背后，说不定都有着一段坎坷的求孕历程，而我绝不会是那些母亲中处境最艰难的一个。也许，我只是一时运气不好？而争取好运/孕的唯一途径就是奋起再战，所谓屡战屡败，屡败更要屡战？
我在心底摇了摇头，暗自苦笑。我只不过肉身凡胎，亦无钢铁意志，接二连三满怀着希望却迎来失望，这样的打击让我没有勇气再作尝试。我想，也许我应该正式跟傅莱明探讨领养的可能。
在我思绪万千之际，傅莱明悄悄在医生的办公桌下握紧了我的手。他对医生说：“过去几个月，曼文不停地扎针吃药，很辛苦，心理压力也很大。我打算带她出去渡个假，回来后重新再战。如果她还愿意再次接受IVF挑战的话。”他转过头问我，“曼文，你意下如何？”
我木然点头，心想也许渡个假真能积攒出再次面对失败的勇气。贝利医生也对这劳逸结合的方案表示赞同，他说他会让护士长把我纳入等候名单。等我们准备好了，随时再次启动。
走出诊所，傅莱明给了我一个紧紧的拥抱。他说：“曼文，你想休息多久都行。千万不要有压力！没有孩子，咱们还有彼此。保持现有的生活状态，我已经很知足很幸福了。”
是的，我们还有彼此！我决定暂时放开心结，先享受一段没有求子顾虑的时光。当晚，我们订了两个月后去往夏威夷的机票和酒店。
那段时间，正巧赶上部门上新的ERP系统，工作日里除了开不完的项目会议，我还需要参加没完没了的新系统培训，日子枯燥繁忙。
好在，工作之外的时间就随心多了，再也不用掐着点儿打针吃药，也不用去见护士见医生，自由到起飞。第一个不用打针的周末，傅莱明在家看球，我就跟随一个半专业的登山队外出徒步。我身着非专业装备，无知无畏地跟着那群人足足走了22公里的山路，走得我浑身散架，两只脚趾甲淤青脱落。那天挣扎着回到家，我一下瘫坐在地板上，动弹不得。傅莱明给我放好洗澡水，又把我抱进浴缸，让我泡了半天的热水浴。接下来一整个星期，我都处于半瘫痪状态，能躺着绝不坐着，能坐着绝不站着。
吃一堑，长一智！傅莱明不敢再任我放飞，而是选择了一些温和的项目陪我一起外出。周末时，我们会选个山清水秀的渡假村养养元气，或是找个近旁的小径随便走走。话说家附近那条小径往返才五公里，地势平整，走起来完全没有难度。以前我穿着凉拖疾步如飞，现在却有些喘了。我想，一定是被那22公里的高山徒步伤了元气。我当然不愿承认自己老了，但是，承不承认有关系么？铁打的IUI和IVF结果已经告诉了我残酷的现实。
好在，老也好，累也罢，浪漫假期近在眼前，生活仍是让我充满期待。根据傅莱明制定的出游计划，我们会飞去火奴鲁鲁，三天后转程去毛伊，最后从火奴鲁鲁返回。他在做了大量的调研之后，主观认为毛伊岛是夏威夷四大岛屿中最美的一个，所以我们会把假期的重心放在毛伊。他说，前一段时间我辛苦了，所以这次渡假我什么都不用操心，连行李他都会替我收拾，我只需跟着他走就好了。他对我的所有要求就是：带上眼睛看风景，带上嘴巴品美食，带上心情迎接未来两个星期的美好。他说：“我在两个岛上分别给你预定了一份惊喜，敬请期待！”
对于傅莱明所说的“惊喜”，我见怪不怪。他一向是个浪漫之人，时常送我惊喜。可以是送到办公室的鲜花和小点心，亦或周末时的渡假酒店或SPA约会，甚至是不远万里从淘宝空运过来的我童年时最爱的毛绒玩偶。他性子慢，沉得住气，因此也特别擅长保守秘密，就像他私底下卖掉米亚达买了HONDA，我竟一无所知。
对此，我也渐渐习以为常。既然什么都问不出来，那就干脆不问，安心等他揭晓谜底。
作者赶紧给曼文安排一下，有没有双胞胎看她的造化，至少怀一个先。:)
生个孩子也得一波三折哈。不过这一部分主题是“寻觅”，“生孩子”的情节属于打酱油。
经常在城门看到你的名字，如雷贯耳!:)
昨晚睡觉前我发现他们fix了，一觉醒来又有新状况，技术部的员工年关不容易啊，让我想起传说中的千禧虫。
真的。你一说我也发现。阅读数清零，却有5个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