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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半锦瑟一半烟灰 (3)

(2021-11-20 07:01:28) 下一个

倒是伊伊舍不得我离开北京。我请她吃饭,跟她当面告别时,她愕然到红了眼:“我知道你再过一两年就要出国,这无可更改。可是这上海,你一定要去么?”

一句话,问得我也泪盈了眼。

伊伊是我的大学同学。我俩同年同系同宿舍,是比亲姐妹更亲的姐妹。我俩身高相仿,趣味相投,连生日都只差了一个星期。冥冥中,似乎是老天发掘到了两个相似的灵魂,天南地北地把我们安置到了同一间校舍。大学四年,我们同进同出,同吃同住,形影不离。我们一起上课,一起逃课,牵手在校园里一圈圈地散步,或欢笑,或沉默,从不感觉违和。在那臭美的年纪,我们用有限的生活费添置了新衣服会互换着穿,也会一次次窝在同一张床上彻夜长谈,谈各科老师的怪癖,谈超市里让我们垂涎的零食,谈各自喜欢的男生。一聊聊到鱼肚白,各自睡去,醒来一起吃饭上课,课后接着聊。

毕业后,我有幸争取到了留京指标,被分配到一家国营建材厂,在东城。伊伊是自费生,无法留京,她选择了考研这条曲线救国之路,借住在海淀区某学院的学生宿舍里,在西城。

我的第一份工作,月工资一千,与人合租房屋的成本八百。生活入不敷出,时常靠父母接济。那时候,我每天上下班口袋里只揣公交车月票卡及二十元人民币,让自己看到喜欢的东西也买不起。更极端时,我会摘下隐形眼镜,让自己看不到诱惑。

那段时间,我与伊伊并不经常见面。一来俩人都穷,并无逛街下馆子的实力;二来伊伊正准备考试,我去了,只会让她分心。那时候的互联网并不发达,没有微信,甚至连邮件都不太普及,我们的日常主要靠电话连接。

有一个周末,我想着好几个月没有见到她了,实在想念。就买了些零食,倒了七趟公交车,辗转来到她所在的学校。那天下午,她放弃了学习计划,陪我在校园里闲逛。逛累了,她就带我回到她借住的宿舍,用偷藏的酒精炉给我煮方便面。她说,先把白菜翻炒一下,让白菜吸些油盐味,再加水煮开,然后下面条鸡蛋火腿肠,这样煮出来的方便面会很有滋味。

那是我印象中吃过的最好吃的方便面。

临别时,伊伊拿过一只空了的矿泉水瓶,从她那已被用掉了一半的金龙鱼花生油桶里,给我倒了大半瓶油,说让我回家试试怎么做好吃的方便面。我想说,我有油,又觉得她倒油的样子情意深重,是我那时贫寒人生中不可多得的暖,便欣然接受。与她告别后,我晃晃悠悠地拎着那瓶花生油,又倒了七趟公交车,回到了自己租住的地方。那天的夕阳很美,我感觉很幸福。

多年以后,每次回想起伊伊,我总会想起那天傍晚的回家路。我手里拎着的那半瓶油,浸润着我青春时代患难与共的友谊。

伊伊知道我要去上海,先是伤感,接着又有些愤怒。她说:“不就一两年的工夫,你还折腾什么呀,好好待在北京不行吗?不就是一份工作吗?你舍得离开你老公吗?”

我诚实作答:“我舍不得。可是大鹏想让我去呢。”我把昆鹏劝我的理由一五一十讲给她听。

伊伊有些泄气,却也觉得昆鹏的说法不无道理。她嘟着嘴说:“我可舍不得你!你说啊,再过两年你就要去加拿大了,我想见你也不会太容易了。我还想着好不容易咱们工作都稳定了,也有大把可以自由支配的金钱了,这两年要和你好好逛逛北京城呢。你倒好,说走就走。。。”伊伊的嗓音有些哽咽。

我也微微红了眼,说:“我也舍不得你呀,亲爱的!和你逛街吃饭最开心了,比和大鹏在一起还带劲儿。男女就是有别,很多时候,他喜欢的东西我看不上,我喜欢的东西他又觉得无聊,可咱俩的爱好总是出奇一致。”

说到这里,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上的向日葵项链。这是伊伊送给我的二十九岁的生日礼物。伊伊说,有一天下班时,她照例去公司附近的一个手工小店逛了逛,惊喜地发现了这根项链。“我第一个念头就是:这是最适合送给文文的生日礼物。你看,上面那两株向日葵,多像咱俩,给点阳光就灿烂。”我对项链也是一见钟情。那是一根用细细的金线和棕色胶线混合编制的软性链子,上面间隔串着一颗太阳和两株向日葵,各自镶着水钻,别致美丽,就连我这个平时不爱戴首饰的人都不舍得把它从脖子上摘下来。

摸着项链,我有种“老子不去上海了”的冲动,然而抿了口茶,想想我和昆鹏的未来,终究还是觉得不能太过孩子气。我叹了口气,说道:“我现在觉得,两情若是长久时,朝朝暮暮就是最好的选择!像你和刘向明,安安稳稳在一起,多么幸运!只是我们公司的状况。。。唉!生活啊,总是这样咄咄逼人。”

刘向明是伊伊的男朋友,长得高大健壮,却心思细腻,对伊伊极为体贴。伊伊硕士毕业前夕,在一次招聘会现场遇见了刘向明,俩人眉来眼去,当即就爆出了火花。过后,虽然伊伊没有拿到刘向明所在事业单位的面试,但刘向明凭着简历上的联系方式,却在招聘会后成功地约到了她,俩人最终发展成了恋人。伊伊总说,她怀疑自己没能当上公务员,是当初刘向明偷藏了她的简历,让她没能得到面试的机会,因为刘向明所在的单位并不允许夫妻档。一转眼,俩人同居已经三年多,并未正式嫁娶,这主要是伊伊的坚持。她研究生毕业后,加入了一家知名私企,事业处于上升期,还有看涨的期权。她想要在公司营造未婚人设,好让上司觉得她不是沉迷于家庭的妇女,能放心对她委以重任。她说:“反正我对当妈也不感兴趣,就算跟刘向明结了婚,大概率也是丁克,何必给自己贴上已婚待育妇女的标签,在职场处处受限呢?”好在刘向明宠她,对此并无异议。两年前为了配合刘向明单位的福利分房,他俩认真商讨过结婚事宜,最终权衡利弊,在街头买了份萝卜章刻的结婚证,藉此分到一套婚房。这套房的装修完全是基于伊伊的喜好。所以,对伊伊来讲,婚与不婚,就像是晚饭吃米饭还是吃面条那么简单,都是水到渠成的选择。而且都是伊伊的选择。

伊伊听了我的话,有些气馁:“既然你都决定好了,我也只能放你走啦。那以后你回北京一定要提前告诉我啊,我请假陪你。我也会争取去上海出差的机会,咱俩要聊就聊个够。刘向明那个榆木疙瘩,不解风情,很多话跟他说了也是白说。”

伊伊嘴上这么抱怨着,但在说起刘向明时,嘴角却还是抑制不住地上扬。她跟我说过,虽然不知道这辈子什么时候会想嫁人,但如果要嫁,一定会嫁给刘向明。

 

就这样,在过完二十九岁生日后没多久,我拖着行李箱来到了上海。我的心里满是忐忑,不知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大都会,迎接我的将会是什么样的命运。

曙光原北京总部往上海调遣了两男三女总共五名员工。这五人中,除我以外都是单身,因为有家有牵挂的员工大都拒绝了公司的调遣令。公司分性别为我们合租了两套公寓当作宿舍,在同一栋大厦的不同楼层,走动起来相当方便。一帮年轻人凑在一起,没法寂寞,不是琢磨着寻找上海风味纯正的馆子,就是一起喝酒唱K,一起逛城隍庙。不适合外出的阴雨天,我们会在网上开一个牌局,集体掼蛋,或打升级。单身的年轻人精力无限,拖累着我这个已婚妇女也每天跟着赶场子,倒是淡化了与所爱之人相隔千里的孤寂。人哪,如果能快乐地群居着,对小家的渴望也就不会那么强烈了。

不过每晚上,我还是会在手机里或MSN上跟昆鹏线上相会,汇报一下当天的大事小情:今天跟着销售去见客户了,解答分期付款的方式和细节;总部的CFO下个月要来上海,我得恶补一下口语;美更又发疯,把法务部的小吉训哭了;城隍庙的南翔小笼包名不虚传,不过吴江路的小杨生煎也极美味。。。都是些日常琐事,但每天总有说不完的话。

大部分时间都是我在讲,昆鹏听。偶尔,他也会跟我讲讲他工作上的烦心事。有一次,昆鹏跟我聊起他们部门空降的新上司,是耶鲁的MBA,比他还小了一岁。他的内心显然有些不平,因为这是他一直想要争取的职位。昆鹏认为,论工作经验,他显然更胜一筹,然而,名校海归终究是一块闪亮的金字招牌。 说到这里,昆鹏问起我GMAT的学习进度,我送出一个眨眼吐舌的表情包,撒娇说:“老公,我每天上班忙得要死,回家又被这群小朋友拖累着吃喝玩乐,抽不出空来干学习这么枯燥的事儿嘛。反正也不急,等咱们去了寒冷荒凉的加拿大,估计也没啥娱乐活动,只能学习了。”昆鹏送上一个微笑的表情,并没多说什么。他就是这么善解人意,总是给我足够多的自由和包容,让我这自认平凡的女孩也能时常任性。

当然,在各自营生的日子里,我们并没有放弃两人世界的共聚。每个月,我们会轮流休上一两天年假,凑在周末或公共假期,不是我回北京看他,就是他来上海看我,每个月起码能有三到四天的共处时光。赶上公共长假,还能去周边城市作一番短途旅游。

我们通常会提前十天半个月规划鹊桥相会的日期。美更是个控制欲极强的领导,喜欢属下凡事走足流程,让她一切尽在掌控。“我必须确保公司的运营万无一失,各种backup都要提前到位。”仿佛员工们任何一场临时起意的假期都会关系到公司的存亡。不过,对此我并不计较,因为昆鹏也是一个喜欢提前做规划的人。自从我来到上海,我忙着与同事们夜夜笙歌,昆鹏也没闲着,他申请加入了一些团体,譬如室内篮球赛,跆拳道班,周末还时常和大学同学一起踢场足球。他说,每晚回家独守空房是一种煎熬,不如让自己忙碌一些,发泄一下多余的精力。这方面,我除了支持,还是支持,参加团体活动总好过跟别的女人约会。所以,每次商讨团聚计划时,我都会尽量保证不和他的社团活动有任何时间上的冲突。

唯一一次紧急回京,是因为伊伊出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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