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上海(五)
又在想上海了。疫情令到回不了上海,就越发地想,各种想念。秋风起了,大闸蟹又开始肥了,六月黄做的醉蟹现在应该可以吃了。“光明邨”的鲜肉月饼队伍肯定排得老老长了,酒香草头又可以上桌了,好像又闻到南风肉的香味了。法国梧桐树又开始泛黄了,枇杷树又快开花了,法兰绒大衣又要翻出来了……一夜秋浓一夜凉,上海又到了最有风景的季节。
上海,是那么远又那么近,那么老派又那么摩登。上海,被那么多人爱,又被那么多人嫌,从来没停过。
对上海的爱恨交加,从最早饭后茶余的热议,到各种文章,艺术作品中的津津乐道,再到如今网络语汇的拍砖或洗地,热热闹闹,纠纠缠缠了大半个世纪。上海人小气么?上海人精明么?上海男人在家都是“买汰烧”么?只会吵架没有打架的DNA么?反正久不久就会看到或者听到各种各样对上海,特别是对上海人的议论,而且,好像就没有对上海没一点印象没一点观感的非上海人。
上海人呢,在各种关注各种兴致勃勃津津有味评头论足面前,常常只有两个字:不响(不发表意见)。不响,是上海人对所有的议论的千言万语,也是最具上海人特点的回应。不响,不是没意见,也不是没评价,更不是默认。而是可以讲的太多,大概率上也诉不清楚,就不费这个神了。但这不是上海人的傲慢,而是上海人的通透。
上海人非常有腔调,而且非常容易被辨认出来。上海人不会太热情,大多数是客客气气的,礼貌里透着距离。上海人在私领域里,特别是在自己的地盘上有点漫不经心,但在公共领域,上海人是克制的,常常公理当先。上海人以不过界来保护自己的私域,用“不欠你,也不被你欠”来主张最大的私权利。上海人是有要求的,但对于要求一般不会明说,而是用以身作则来做规矩。跟上海人打交道,常常会不知不觉被架到“绅士”的高度,这种把自由发挥降到最小化的感觉,会让很多人有点不习惯不自在。
但是,更多时候,上海人的那种明明白白的划线,也让许多事变得简单而轻松。大家清楚各自的位置,守一样的规矩,赢得自在,亏得服气。在上海人的字典里,污搞绝对是无能与智力不在线的形容,是对事情无益,又必定让自己失败的最无厘头的行为的定义。这种没意义的交道,在上海人看来,是非常无聊而廉价的。上海人一般只对跟成功有正相关关系的投入(无论人或事)感兴趣。所以,所谓上海人的精明,是出于对赢面的判断,而不是出于对私利的计较。当上海人精明起来的时候,对方往往也会有投入保障。
热情寡淡的上海人真是让人又爱又恨,是一种“赢不了又灭不掉”的存在,是让许多人自惭形秽又自我感觉良好的复杂的观照对象。而对于上海人的“不响”,更是无从下手,左右不是。但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上海人,无论如何,还是感觉到那种被关注被议论甚至被非议,底色都没有敌意,最多是一种看西洋景的好奇。(开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