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大提琴手的愛情

        那場音樂會還是前任男友帶我去的，記得是來自新西蘭的樂隊。從門口發給大家的小冊子裡， 知道那是一個十幾年的老樂隊了，五個隊員，其中三個來了又去，只有鋼琴師和大提琴手一直都是他們兩個。

        音樂會的現場不大，是在一間包下來的餐廳裡，大家圍坐在小小的舞台邊上。他們的音樂很好聽，大部分都是自己創作的。大提琴手很帥，有典型的西人的很立體的輪廓，挺直的鼻梁，深陷的棕色的眼睛。他比較外向和詼諧，演奏前會給大家介紹不同的曲子和它們的來歷。鋼琴師則長得更精緻一點，有一些些靦腆，但他淺藍色的明眸，象晴空下的湖水一樣清澈亮麗。

        那隻曲子的名字叫做回家的路上，是鋼琴師創作的，以鋼琴為主，大提琴為輔，輕快中有一些淡淡的傷感和渴望之情。我望著大提琴手，發現他在看著鋼琴師， 而鋼琴師呢，一樣地看回來，隔著大大的三角鋼琴，和支起來的琴蓋上，鋼琴師瀟灑的倒影。

        美妙的音樂從他們的琴聲中傾瀉出來，像山中的溪水一樣自然流暢，兩個人的手忙著彈琴，卻又微微地笑著，四目相望，看得很肆意，很專心，彷彿可以目不轉睛。他有時候會很帥地掠一下頭髮，他則有時會看觀眾一下，有時在望著對方的時候，很可愛地擠一下眼睛。沒有浮華的飛吻，沒有任何激動的表情，兩個人只是深深對望著，觀眾們也看得痴了，那一首曲子的旋律，象有魔法一樣，催眠似地迷住了整個餐廳。

        我忽然就落下淚來，男友看了我一下，然後搖搖頭，說我是個愛哭的小女人。連我也不知道，我落淚的原因。

        並沒有想過同性戀有什麼不對， 只是中國的傳統文化和西方教堂朋友的觀點，讓我覺得只有異性戀才能長久吧。而那夜他們的樣子，讓我猛然意識到，相愛，跟性別無關，那只是很簡單的，兩個人之間的事情。

        那是怎樣的對望呢？伯牙和子期沒有他們的琴瑟和鳴，羅密歐和茱麗葉只是小孩子們的遊戲，在他們相望的眼光裡，有依戀，有憐惜，有默契，有欣賞，有愛慕，更多的是自在，ease, 好像是在說，在這個人面前，我很安心，可以好好地做真實的自己，無需隱藏什麼，無需表現什麼，沒什麼需要驗證和證明的東西，你是我的延伸，我是你的一體，這些歌是我們的歌，我們一起彈過百遍千遍，又再彈千遍萬遍也會一樣動聽。我們沒什麼要急著去完成的野心，不需要驚天動地，只要可以這樣相望著，哪怕這世界滄桑變化，斗轉星移，我的眼中永遠有你，我愛你，我知道我們擁有彼此一世的深情。

        那樣在演出時間也如此投入的對望，亦是一種宣言吧- 我們是相愛的，愛得情深似海，愛得無所顧忌。

        曲終人散的時候，我終於明白我為什麼哭了。因為我知道我願意傾我所有，變成他們其中的一個，因為我發現只有和那樣的知音與知己在一起，這一生才是不虛此行。甚至，唉，若是被那樣的眼神看過的話，是不是死不足惜？

        男友和我感情很好，也許我們沒有的，是他們之間那樣的愛情。一年多以後我們就分手了，雖然也傷心，但我知道那是注定的，我們都不如大提琴手那般幸運。不過我很感激他帶我去看那一場音樂會，那一夜，我懂得了什麼樣的愛才是值得好好培植和擁有的東西。

        相愛就好了，我絕對沒資格評說同性戀有什麼不對，反而極其羨慕那個大提琴手的愛情。

        我也從此愛上大提琴曲。小提琴的聲音太清越，太透明，不夠大提琴的滄桑，低沉， 沒有足夠的溫柔且醇美得，像那種稀有的愛情一樣的，深深的底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