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任,胎儿好像不动了!”一个护士急急报告。
“慌什么?家属都说了,保大人!”侃副主任训斥道。
青莲听了一阵子寒气在脊背上升起。她抬头和姓陈的护士交换了一个无助的眼色,也不敢出声,只是投入到剖腹产的手术准备之中。
侃菊其实很看重青莲。她当手术助手是最用心的,比其他实习医生,甚至是有经验的助手,都要好用。她不需要别人提,什么时候该递什么器材,总是迅速而准确。说她绝顶聪明,也不尽然,她有时候也问傻问题,但是青莲真的很用心,很专注。哪怕再长的手术,她都绝没有一丝懈怠,也从来不会和其他的护士说笑打闹,不守纪律。
手术开始了,一切顺利,很快就把小婴儿从母亲体内取了出来。因为脐带绕颈,孩子脸色发紫,身上的皮肤发青,几乎哭不出声来。
“缝合。”侃菊指示道。她示意另一个医生去急救婴儿。等这边忙好之后,那个医生对侃菊说:“侃主任,这孩子不行了吧?”
侃菊过去看了一下,叹口气:“不足月,还这么折腾一下。没救了。算了,反正家属都说了,大人要紧。”她话音未落就步出了手术室,留其他人善后。
青莲跑过去看小婴儿,是个女婴。她拿起听诊器仔细检查,又动手清理孩子的鼻子和口腔,再进行胸部按摩,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孩子的脸色。
“算了吧青莲。侃主任都说忙好了去吃饭。你最后收拾一下哈。”另外一个医生也出去了。留下青莲和陈护士。
“据说孩子父母已经有好多女孩了。就等着男孩呢。估计他们要是知道是女婴,也不想要了。上个月就有把女婴扔在咱们这里跑掉的产妇。唉,都是铁石心肠。”陈护士叹了口气。
青莲继续努力,脑袋上渗出来汗。她拿几个手指头按压这小婴儿娇嫩的胸脯,护士则配合着活动她的小胳膊小腿。出乎意料,孩子的脸色缓和了很多,终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救活了!救活了!”青莲不可置信地叫起来。她和陈护士两个人赶紧给孩子做好处理,送去了保温箱观察。
趴在保温箱旁边,青莲看着那个幼小的生命,觉得真是太神奇了。她想起来差点儿被自己的妈妈淹死的妹妹。那一刻,青莲觉得保护这些刚刚降临人世的小精灵就是自己的宿命和责任。这些生命的萌芽,多么脆弱啊。
“我太喜欢妇产科了。陈姐,我以后要做妇产科医生!”青莲说。
“哎呀妈呀,青莲你太神了。这可是一条命啊!你一定能当一个好大夫。而且啊,你是个有福气的人,将来会高寿的!”陈护士拍着青莲的肩膀说。“走吧,去食堂吃饭!”
青莲和她一起开心地换好衣服,去吃饭。在食堂门口碰见了侃菊和副院长。侃菊见了青莲,和蔼可亲地问:“手术室那边都搞好了?干得不错。那个死掉的婴儿也处理了吧?”
青莲兴高采烈地回答:“都搞好了。那个孩子被救活了!”
旁边的陈护士在背后拉了拉青莲的衣襟,不敢吱声。侃菊的脸色瞬间发灰,瞟了一眼身边的副院长,又很快涨红了双颊。她结结巴巴地说:“哦,好好。我就说有希望嘛。青莲你处理得很好。”说罢她对副院长笑笑说:“我还有门诊,先走了。”
侃菊从青莲身边走过的时候,微微侧头看了她一眼。那眼神的巨大含量让青莲懵了:里面有气恼,有怨恨,还有一种威胁的意味。
“怎么回事啊?死婴都救活了?”副院长问。
“哦,副院长,不是......不是死婴。是......快死的。”陈护士赶紧“补救”。
“好,我明白了。你们快去吃饭吧,食堂要关门了。”
看着副院长远去的身影,陈护士对青莲说:“完了,你等着吧。要是侃副主任受批评,咱俩就没好果子吃。”
“陈大姐,是我连累你了。都是我的主意。可是,那是一条人命啊!”青莲皱着眉头,闷闷不乐。
两个人买好饭,拿着铝制饭盒坐下来吃。陈护士摇摇头道:“你可是得罪了难缠的人了。要我说,如果领导找你了解情况的话,你得机灵着点。”
青莲没了胃口,咬着勺子瞪着陈护士。半晌,她才说:“不至于吧?我又没说啥......”
“要不说咱们倒霉呢?偏偏碰上副院长。你呀,这事儿可大可小。如果侃菊想搞你,不让你实习过关,你还得多上一个学期呢。不划算。大姐给你支招:到时候你就说,侃菊说死婴的意思就是要死的,是她让咱们留下继续抢救的。我和你统一口径,应该没事儿。也许你保了侃菊的面子,帮她打了马虎眼,她该谢谢你呢。”陈护士说完,扒了几口青菜粉条,咬了一大口馒头。
青莲忽然心里就气了:干什么啊?侃菊那种态度就是草菅人命,就应该受处罚。
可是青莲没敢对陈护士说。她只是点了点头,然后默默吃饭。
下午是政治学习时间。青莲到会议室的时候已经有点晚了。侃菊在会议桌前看见她,眉头一皱,没有点名地说:“尽量不要迟到,我说了多少遍了。要尊重别人的时间!”
青莲没敢动,只是打开笔记本,低头不作声。她看见本子里还夹着夏建勋的来信,收到以后因为心情不好就没读,这一忙就忘了。她小心扫了一眼,看没人注意,就悄悄地把信纸展开:
“青莲,见字如面:
上次我有些唐突了,是我不好,请你谅解。不过,让我唐突的人是你,所以你也有责任。是你,让我多年以来无法相忘,哪怕是艰难困苦之中,哪怕是命悬一线之时,哪怕是分隔天涯之地......自从在大山里的初见,我就无法相忘。
但是,我很清楚,对你的思念在那个时候,完完全全只是我自己的事情。我对你没有别的奢望,只有无限的祝福。可是如今不一样,我对你的念想变了:我想在你身边留下,一辈子。我爱你,青莲!
我明白你也许一时无法百分之百地接受我的请求,没关系,咱们慢慢来。一辈子很长,咱们有时间。只是希望,咱们能够开诚布公地探讨未来的无限可能。
知道你忙,周末再见。注意身体,好好睡觉。
你的战友,
夏建勋”
“何青莲!”侃菊的声音把青莲吓了一跳。“你专心一点。说说你的看法。”
“到!”青莲匆忙站起来,脸红得像是火烧起来一样。陈护士在旁边偷偷地指了指腿上摊开的新的卫生人员思想意识守则,青莲才结结巴巴地“发表意见”。
“好了好了。”侃菊打断了她的话:“回去好好学习。不要以为自己业务过硬,其他的就可以松懈。”
“是。”青莲心虚地坐了下来。
那天开好会,青莲心里知道,侃菊对自己的成见一夕暴涨。要命的是,在食堂门口碰见他们的那个副院长也是个较真的人。他当天就约谈了侃菊。陈护士立刻跑来警告青莲:“明天估计要轮到咱们了。我中午跟你讲的话你记住了!”
吃好晚饭,侃菊把青莲从宿舍里喊出去,开始绷着脸,可是看到青莲走近了,很快微笑着说:“今天表现很好啊。你看看,我把婴儿交给你,真的是没看错人。青莲,你好好努力,争取实习考核一次过,成绩好对分配也有重要意义的。”
青莲慌忙点点头。送走了侃菊,青莲立刻跑到传达室拨通了夏建勋的电话:“夏大哥,我有事要找你商量。”
这是青莲第一次主动打电话给夏建勋,他不由得紧张起来:“没出事吧?你等着,我马上来。”
四十多分钟之后,青莲在医院门口看见了满头大汗的夏建勋,他一跑过来就喘着粗气问:“青莲,你没事吧?”
夏建勋的黑眼睛在半暗的天色里亮晶晶的,他双手扶胯,咽了一下口水,接着问:“工作上的事?”
青莲忽然就心疼了。她拿出手绢来递给他:“擦擦汗先。咱们边走边说边。”
于是两个人沿着大路散步,青莲给夏建勋大致讲了一下事情的经过。夏建勋诧异道:“怎么这个侃菊如此不负责任,真是草菅人命啊。青莲,陈护士说的也有道理。不过,我明白你,依你的道德标准,你不会撒谎。”
一整天下来,夏建勋是第一个明白青莲的人,也是第一个坚决站在她一边的人。青莲很感动,差点酸了鼻子。她点点头,又问:“可是,我也有些怕......”
夏建勋侧头笑了:“我以为何青莲同志是天不怕地不怕呢。”
“你还取笑我!”青莲佯装生气。
“没有没有。”夏建勋摆摆手说:“你知道怕,知道顾虑,其实是成熟的表现啊。”
“哎呀,你快说该怎么办?人家都急死了!”青莲跺了跺脚。
看到她着急生气的样子也那么可爱,夏建勋有点走神儿。可是他看青莲真的急了,于是皱起眉头想了一下:“不能硬拼,要用迂回战术,借力打力。变坏事为好事。”
“不要大道理,讲战术!”青莲“命令”道。
“是!”夏建勋笑了一下,接着说:“先要看看我们的目标是什么。你看看,你在侃菊手下实习,她拿捏着你的成绩,所以才那么横。我们的目标是既不屈服于恶势力,也要保护自己的安全。”
“讲战术!”
“好好好!你们副院长能马上找侃菊,说明什么?说明他听出来事情的原委了,所以你们骗他是没意义的。第二,他先找侃菊,再找你们,说明他没想着对侃菊开刀。明天的谈话,很有可能并不是要查真相,而是希望旁敲侧击地警告你们,事情不可以扩大。”
“你觉得是这样啊......”青莲一时觉得自己还是太嫩了,有点羞愧。
“这也只是我的猜测哈。我的意思是,不能撒谎。一个谎话就需要付出无数谎话的代价。况且,第一个谎话就是错误。”夏建勋的脸色严肃起来。“但是,也要保护自己。”
“你说的我都懂啊,可是怎么办呢?”青莲急得要哭了。
“这个副院长是管医疗的吗?”夏建勋问。
“不是。他是管行政的。管医疗的是张副院长和王院长。据说他们俩和侃菊夫妇关系都很好。上次退伍军人持枪报复的事情就是被他们给压下去的。”青莲想想这些派系关系就头疼。
“这样啊。那估计明天要么没人找你们谈话,要么就是他们的人来问。唉,咱们的革命队伍真的松散了。青莲,我其实对这些事情也不在行,不如肖冉。依我的脾气,是永远要实话实说的。现在你的声音几乎没人会听,但是报复你的力量却会一击而中。太不公平了!”夏建勋的手在裤袋里攥起来拳头。以前打仗或者修铁路,人际关系倒是单纯很多。在后方军政大学工作的阶段,他看着那些人搞派系、搞内斗,心里就厌恶极了。可是,他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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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若芬芳 蝴蝶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