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芝醒来的时候,Dusty已经出了门。在酒店小桌子上留下了豆浆和叉烧包。旁边的一张小纸条上写着:我出去办事,很快回来。会买蜜桃味的洗发露的。
冬季难得一见的艳阳把小小的房间照得很温暖。要过春节了。今年是兔年。碧芝想:如果不是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她应该已经嫁给了Dusty,也许会生一个兔宝宝吧?
可惜,那么多事情还是发生了。她永远也生不了宝宝了。好不容易盼回来爱人,自己却走不下去了。还是没缘分啊。她喝了几口豆浆,吃了一个叉烧包,然后摊开纸笔开始写信。写好之后,小心折叠,收了起来。昨天她已经趁Dusty外出的时候,大哭了一场。她不想再哭了,她要给Dusty留下最美好的记忆。于是她拿起化妆盒,在浴室里精心画了个淡妆,把那朵皮革花别在了头发上。
晒了一会儿太阳,碧芝跑下楼,把纸条递给前台小姐,让她按着上面写的话替她给张玉峰打了一个电话。
Dusty从医生办公室出来,举步维艰。“不到三个月,也许更短......她肝脏的肿瘤最凶险。”医生的宣判像是突袭的寒流,瞬间冻住了Dusty大脑的思维细胞。什么意思?不会吧?碧芝自己知道吗?
头一天还有好多的计划,如今却不知道孰重孰轻。还是要带碧芝回国,所以结婚是最重要的一件事。Dusty立刻往酒店赶,希望下午就能带碧芝去登记。
当Dusty踏进房间的一刻,看到窗口沙发上的碧芝,正沐浴在阳光下,显得那么柔美而健康,他恍惚觉得刚才的担忧就是个噩梦。
他跑过去亲吻碧芝,然后在纸上写到:我们去吃午饭,然后去市政府登记结婚好吗?有了正式文件,就可以申请你去美国了。
碧芝低头看着半跪在面前的人,摇摇头,写到:今天是公假日,不开门的。没事,今天咱们就好好在一起就行了。我饿了。我想吃鸡汤面,你去买来好吗?
Dusty听到碧芝有想吃的东西,连忙点头,飞奔出去买了回来。他们一起安静地吃面,然后靠在一起午睡。看天光在房间内划过,Dusty在心里的日历上也划去了一天,划得他痛楚不堪。
晚饭吃了馄饨。碧芝没胃口,只喝了一点点牛奶。然后她看着面前最爱的那个人,笑着问他:蜜桃味的洗发露呢?帮我洗个澡吧?
Dusty点点头,跑到浴室里擦洗浴缸,然后放满了热水。
碧芝轻轻走进了浴室,看到他跪在浴缸边,伸手小心地体会水温,忽然止不住眼泪。最后一次了。最后一次。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肚子上长长的、刚刚长好的刀疤,心里说不出是羞愧还是歉意。她伸手把那朵皮革花摘下来,放在盥洗台上。
Dusty站起来,转身看见了碧芝的眼泪,心里忽然紧得喘不过气来。但是他克制自己的情绪,笑了笑,走过去轻轻扶住碧芝的肩膀,看着她的眼睛,为她擦去泪水。碧芝也笑了。
他想帮碧芝解扣子,可是他的大手搞不定旗袍的盘扣。他的手开始发抖,脑门儿上沁出汗来。碧芝摸了摸他的面颊,然后自己来。
浴室温暖飘动的水汽让灯光看起来迷离朦胧。Dusty抱起碧芝,将她放进浴缸,目光回避着她的伤疤,只是深深地看向她美丽的双眸。热水的拥抱让碧芝很舒服,很放松,也给她苍白的病容增添了一丝血色。
Dusty脱去衬衣,跪在旁边帮碧芝洗头发。他把蜜桃味的洗发露揉进碧芝的秀发里,搓起洁白的泡沫。汗水流进了他的眼睛,合着眼泪从鼻尖上滴落。碧芝见了,就捞起泡沫堆在Dusty脑袋顶上,鼻子上,然后开心地笑。Dusty拼命咬着自己的嘴唇,双手颤抖起来。
给碧芝洗好,换好睡衣,Dusty将她安置在被子里,自己去洗浴缸、冲凉。搞好之后,看见碧芝睡得安稳,怕吵醒她,不敢上床。于是,他就靠着浴室的门框,站在那里看她。碧芝就算在病中,还是那么美----- 光洁饱满的额头透着聪慧,如画的眉目,无时不传递着柔情。她纤细的手闲闲地搁在腮边,好像是正在闭着眼睛思考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似的。
Dusty问自己:为何如此幸运,能娶到碧芝这样的妻子;又为何如此不幸,注定要亲手将她埋葬?
碧芝醒了,看到Dusty,招手让他睡进被子里。Dusty发现碧芝的身子有些热,问她是否需要吃药。碧芝摇摇头,将身体挪了挪,迎合Dusty的拥抱。两个人轻柔而忘情地亲吻,追随彼此呼吸的节奏,好像是两个将盾牌一致向外的勇士,在危急时刻,把对方最柔弱的地方都拥进自己怀里保护着。死亡----- 那个他们知道自己战胜不了的强敌-----正在盾牌外不断窥探进攻。而他们宁可抵挡得血肉模糊,也不愿退下阵来。
最终,碧芝退后半尺,伸手顺了顺Dusty的乱发,然后坐起身,拿起床头柜上的一杯水,递给Dusty,看他一饮而尽。
很快,Dusty陷入了深沉的睡眠。碧芝拍拍他的脸,他没有反应,睡得很香,发出均匀低沉的鼾声。碧芝彻底放松下来,抚摸爱人的脸颊。唉,一年多相隔大洋两岸,他的眉心居然多出来一条浅浅的皱痕。那是伤痛、焦灼和思念的印记。看着他现在闭着眼睛,睫毛时而轻轻颤动,睡得很是香甜,像个孩子一样。碧芝心里有一种母爱涌动。
顺着他的脸颊,碧芝的手指摸上了他的嘴唇,他的下巴。Dusty的人中深刻,下巴饱满,应该是有福有寿的面相。他下巴上的一道凹槽,则让他的脸显出一股带着刚毅的倔强。
他宽厚的肩膀上有一条小小的伤疤,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留下的。那锁骨下的两个弹痕,是上次为碧萱挡子弹的痕迹;而另一个弹孔在左胸,里心脏那么近,差点要了他的命,应该是在领事馆门口被人击中留下的。碧芝看着他身上深深浅浅的伤痕,不禁泪如雨下。从今往后,希望他日日平安,不再深陷险境,不再受伤流血。碧芝本来想说:无论让自己减多少阳寿来交换都愿意。只可惜,自己的阳寿殆尽......
碧芝颤抖的手指摸着他的伤处,感叹他九死一生,居然找回来自己身边。但是这次,不会再让他找到自己了。她要在生命还算鲜活的时候,在自己尚有一丝美丽的时候,从他的身边消失。留给他最后的美好印象。
Dusty一夜酣睡,在梦里下意识地搂紧碧芝。在他怀里的碧芝则舍不得闭眼睛,全身心地感知身边人生命的气息。
黎明来临的时候,碧芝轻手轻脚起身,最后一次亲吻熟睡的爱人,带走了自己所有的东西,留下一封信,出门上了张玉峰的车。
快到中午的时候,Dusty才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发现身边没人,他失声叫“碧芝”,然后一阵恐惧袭来,让他彻底清醒。拿起床头柜上的手表一看,他呆住了:怎么能睡这么久?碧芝呢?
他从床上跳起来,一眼看到了桌子上碧芝留下的信。Dusty双手颤抖不已,打开信,视线一片模糊。半晌,那些字才一个个替碧芝发出来温柔却决绝的声音:
“亲爱的Dusty,
“就此告别吧。我有幸来到此世,曾经承欢父母膝下,尽享手足之情,然后又幸运地遇见了值得我以生命热爱的人。我此生无憾了。
“之所以不辞而别,不是我不想拥有在你怀中呼出最后一口气的幸福,而是希望你对我最后的记忆一如往昔。那将是印在你脑中的底片,在今后一个个日子里,让阳光照拂,显现出温柔的美丽。
“我要去找自己在天国的父母了。我也希望自己能葬在父母身边。我不惧怕死亡。但是,我惧怕离别。我怕看你伤心的眼睛。原谅我自私的决定吧。看着你安全地睡在那里,我的告别变得平静而踏实。
“你应该知道我的日子不多了,请你安心于我的远行,不要来找我。过去的缘分,是一场美梦,记住就好,但是别让它成为你继续生活的负担和障碍。你还年轻,应该去寻找新的感情和伴侣。我相信你会找到的。你的善良、勇敢、忠诚、温柔,都值得最美好的爱情。相信我,只要你愿意,你一定会有一个幸福的家庭,好多健康可爱的孩子。在你美丽的家乡,活到七老八十......
“此生不再见了。也许,下辈子再续前缘。
“永远爱你的,
碧芝”
Dusty不可置信地看着那封信,拼命抓自己的头发,站起来在屋子里踱步,一眼看见那显然盛过一杯安眠药的水杯还静静地站在床头柜上。他抓起杯子,狠狠地砸到对面的墙上,颓然坐在地上抱头痛哭。
碧芝一定还是和张玉峰去了余姚。Dusty却追不过去。那个红色中国,不会允许他入境的。除了碧芝忘在浴室盥洗台上的皮革花,她没有留下任何东西。
接下来的日子,Dusty在香港成了孤魂野鬼。他既没有地方去,也没有力气走。张玉峰也消失了。他能够陪碧芝走最后一程,Dusty说不出是怨恨妒忌,还是羡慕感激。
一个月后,张玉峰敲开了Dusty房间的门。看他失魂落魄的样子,Dusty感到浑身冰冷。
“碧芝让我告诉你,别等了。她也不愿意我等在那里。她一直住在龙泉寺的禅房,说家人会给她处理好身后之事的。我......尽力了。”张玉峰说完扭头就走了,留Dusty一人僵立在门框里,久久动弹不得。
接下来的十天,Dusty是泡在酒精里度过的。最终,张玉峰上门传递碧芝的死讯,关切地看着面前这个洋人----- 满面胡须,浑身酒气,站都站不住。
“回美国吧,回家吧。一切...... 都过去了。”张玉峰劝慰道,然后自己泣不成声。
大睡了两天,Dusty终于爬起来,买了一张单程机票,飞回了他的故乡,投入了父亲的怀抱。
William经常抱着酩酊大醉的儿子,感叹在香港那短短的几十天,偷走了他的魂魄。他怀里的这个孩子,才二十七岁,却苍老而冰冷。似乎唯有烈酒,才能短暂地温暖他伤痕累累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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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这次,不会再让他找到自己了。她要在生命还算鲜活的时候,在自己尚有一丝美丽的时候,从他的身边消失。留给他最后的美好印象。————自尊自爱的碧芝,更让人惋惜和恋爱,真舍不得她。不晓得Dusty多少年才能复苏过来。。。
碧萱呢,她是不是还有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