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玉峰呆坐在医生办公室,面如死灰。医生告诉他,碧芝的情况不好,肺里有肿瘤,肝脏似乎也有。
“不能切除?”张玉峰对肿瘤不了解,但是近几年大家都知道那是能“挪命嘅病”。
面前的洋人医生摇摇头说:“这种叫做癌症。会先在一个地方出现,但是很快发展到身体其他部位。早期做手术也许可以,但是现在看来,已经晚了。用X射线做癌症治疗早在18世纪就有了。可惜对碧芝的情况,很难有效,而且会太痛苦。”
“那就是......等死吗?”一个“死”字从张玉峰嘴里如刀片一样滑出,割破了他的喉舌,痛苦难耐。
“对不起。目前真的无能为力。尽量减轻病人痛苦吧。”医生拍了拍张玉峰的肩膀。
“她还有多久时间?”
“具体的难说。应该不到三个月。你......做好准备吧。我会给她开止痛药的。”
张玉峰回到病房,看见碧芝在睡觉。他轻手轻脚地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满含热泪看向碧芝的脸----- 苍白,安静,纯洁,紧紧抿住的嘴唇有点干燥,但还是一如既往的倔强。
自己是不是该躲开了?张玉峰喜欢碧芝,他觉得很正常,虽然碧芝不是普通的“正常”女人。但是她的智慧、美丽,是没人能否定的。张玉峰甚至做好了娶碧芝为妻的准备,哪怕那一定会和自己的家族发生冲突。但是他紧握着这决绝和勇气,却一脚踩空了。他有一种憋着蛮力,却搬起来棉花的失落感。
自己如何能躲开?碧芝一个弱女子,在香港举目无亲,估计经济上也不宽裕。在她生命终结的这段日子,难道让她蜷缩在那嘈杂破旧的小公寓了却残生吗?于心何忍?哪怕是对一只小猫小狗都不行啊。
送碧芝回余姚?回到不是那么亲的亲戚当中?会有人照顾她吗?还是都等着她撒手人寰,好去瓜分她的家产呢?她的日子不多了,是不是该让她不要见这种难看的局面?也许,可以去上海试着找她的姐姐?千头万绪啊,张玉峰捧住了自己的脑袋。
Dusty在酒店一夜噩梦,到了鸡鸣鸟唱的清晨才得以重返人间。他匆匆吃过早饭,觉得自己不能坐等消息,要主动出击。于是他给自己制定了行动计划:去医院,去警察署。
考虑到碧芝的经济情况,Dusty从公立医院开始寻找,几天下来,一无所获;而警察署根本帮不上什么忙,只是告诉他近来的恶性事件里,没有章碧芝这个名字。触头丧气之余,Dusty要破釜沉舟:他要潜入章K和碧芝的公寓去搜索一下。
进入章K不费吹灰之力。Dusty在黑暗中把一个小手电咬在嘴里,开始翻阅碧芝书桌上和抽屉里的文件。很多东西都是生意记录,翻看下来,觉得碧芝的生意基本持平,不少客户都是街坊邻居家的孩子。
在一个抽屉里,Dusty看见了一个大文件夹,上面烫金的字写着“宜兰鞋业”。翻看一看,是个合作意向书,条款很优渥。这份东西有日子了,没有签字。里面夹着的名片上印着:张玉峰,副总裁。
“宜兰鞋业”,“张玉峰”。Dusty把这两个词和名片上的地址电话记在脑子里,然后把文件夹放了回去。
Dusty在屋子里仔细搜索,发现设备上、窗台上、吊灯上都是一层灰,似乎碧芝有一阵子没来过了。她去了哪里呢?
从章K摄影室出来,Dusty直接去了碧芝的小屋。可是晚上十一点了,周围的人还是很多,于是他回到旅店房间,准备半夜再过去。出乎他意料的是,前台说有他的留言。
原来是碧芝的邻居----那个看着不太靠谱的女孩子,说今天有个男人来过。让Dusty去找她,再告诉他具体情况。Dusty数了一叠零钱放进口袋,三步并作两步,很快就站在了那女孩门口。
他还没来得及敲门,就见门开了,伸出来一只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将他一把拉了进去,鼻孔里立刻冲进来香水脂粉的气味,冲得他头疼。
“就系佢!”一个女孩的声音大叫。
Dusty惊见三四个女孩子的眼睛齐刷刷看向他。那个大叫的女孩就是上次给他带路找房东,这次又留言的姑娘。
“哇塞,真系金头发。”一个胖胖的女仔说。
另一个年纪稍长的女人探了探头,讲:“秋儿,你讲的蓝眼珠就系咁?唔算太蓝喔,我钟意浅浅蓝嘅。”
Dusty不去管她们,直对着秋儿说:“今天谁来找过碧芝?”
秋儿扭捏起来,Dusty赶紧把钱掏出来。周围一阵嗤笑。
“边个讲我要收钱嘅?!”秋儿似乎不悦。但是她骨碌了一下彩妆浓重的大眼睛说:“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就讲给你听。”她操着别扭的国语提要求。
“什么事?”Dusty皱着眉头问。
秋儿对Dusty招手,说:“来,让我摸一下你的脸。”
Dusty看着一屋子调笑的神色,心里觉得这群人太莫名其妙了。但是他等不及了,于是低下头,闭上眼睛。
秋儿见他如此干脆,倒是犹豫了。她伸出手,却又垂了下去,说:“算了。”
她开门出去,Dusty跟上。
“今天来的男人应该和你差不多岁数,比你矮一头,可是看着比你有钱。”秋儿咬着手指上的死皮说。
“你和他说话了?”
“我问他找谁。他说碧芝让他来拿些东西。我问他是碧芝什么人,他说是朋友。”秋儿顿了一下,问:“你说你是碧芝未婚夫,怎么对她的事情好像什么也不知道?”
Dusty没有理会这个问题,反问道:“你知道他拿了什么东西吗?”
秋儿没说话。Dusty拉起她的手,把一卷钱塞给她。她低头看看,觉得数目不错,没有推辞。“他好像拿了衣服之类的东西。还有一个首饰盒。”
小小的楼梯间人来人往,秋儿点起一支烟,半抬着眼睛看对面的洋人----- 真系痴情喔!
“秋儿,谢谢你!再帮我一个忙?”Dusty问。
秋儿换了一只手夹着香烟,问:“乜?”
“我要进去一下,你不要声张就好。你回去吧。”
秋儿瞪大了眼睛:进去?有钥匙吗?但是她没问,转身进了屋子。
Dusty等待楼道里安静的空档,立刻拿了工具开门进了碧芝的屋子。他知道秋儿也许正在锁眼里偷看,但是没办法,由她去吧。
室内一股子潮气,夹杂着令人不愉快的霉味。拉开电灯,Dusty在昏暗的光线里,一下子跌入了回忆,猝不及防地心痛不已。
碧芝的情趣,碧芝的习惯,碧芝的喜好,甚至是碧芝的小怪癖-----例如一定要在筷筒上盖一块布----- 一一呈现在他眼前。打开衣柜,碧芝最喜欢的丝绒旗袍不见了,门口她总是预备的拖鞋不见了,她的木质首饰盒,里面装着Dusty给她买的小礼物,包括那朵他做的皮革花,也不见了。
专注,专注!Dusty提醒自己。他压制自己感情的潮水,用心搜索,分析蛛丝马迹。很快,他看到了更多的“张玉峰”:在一个抽屉里,有很多他写给碧芝的卡片。内容并不暧昧,但是碧芝没有丢弃,说明了什么呢?
厨房里有长了霉的食品,看样子碧芝当时走得匆忙,发生了什么呢?
在碧芝的床上,Dusty发现了一个本子,翻开一看,是日记。碧芝娟秀的小字如同早春新发的枝芽,带着清新的露水,给Dusty一线希望。他把日记揣入怀中,又拿了一条碧芝的围巾,匆忙出了门。
在旅店的灯下,他抱着碧芝的围巾,对着面前的日记本发呆。
“对不起,碧芝。本不该看你的隐私。可是我真的没办法了。”愧疚感铺天盖地向Dusty袭来,但他还是摊开日记本,深吸一口气,在迷蒙的眼泪里,仔细辨认分离之后碧芝的历程。日记是从他走了之后开始的,每篇都不长,很多页都有被泪水晕染的墨迹。中间有一张剪报,是个报告文学:标题是《自由和救赎的代价》。文章附有两张照片:一张是自己和Tom坐在吉普车里,刚刚逃离炸弹的爆破,满脸血污的镜头;另一张是自己在上海美国领事馆院子里倒卧血泊的模糊场景。Dusty立刻明白了碧芝的处境:她一定是以为自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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肺里有肿瘤,肝脏似乎也有————碧芝从小失聪失语,现在又将失去生命,然后偏偏又是那么美丽良善、德容兼备,真让人惋惜和感伤。好在跟dusty在战火纷飞中至情至性地爱一场,算是让人聊以慰寂的不幸之幸吧:)
赞可可笔下凄美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