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下午,Sophia找到我,说:“细节设计先放一放。你先做其他的事情吧。他们酒店也许会要按照管理公司的标准来做一些改变。”她丢下这一句就走开了,身后的香水味经久不撒,似乎替主人来谴责我。我明白事情前后,知道Frances会说是她自己的意见。但是我估计,Sophia还是心里不痛快了。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工作很轻松。于是我下班以后去工作室画了几次画。周末我也去,但是一次都没有碰到Dan。我看着他的工作进度和冰箱里的食品,知道他来过很多次。工作上他也是让秘书和我打交道,似乎是不想搭理我一样。这个人怎么回事?把阿P搞到手就躲着我了?不能说我有多想他,但是一直见不到,一直擦肩而过,让我心里有小小的失落。我其实很喜欢和他聊聊艺术创作的。我周围一个这样的朋友都没有。不行,这个周日我一定要逮住他。
于是我周日起了个大早,早饭也没吃就匆匆赶到工作室,打算守株待兔。我把绘画用品摊开,刚刚在帆布上涂了几笔,就听到开门的声音。我兴奋地转头,却看到小树戴着口罩,背着个双肩包站在门口。
“怎么是你啊?”我觉得自己失望的声调听起来不太礼貌,然后加了一句:“喔,不知道你会来。Dan说你过敏。”
小树的一愣很快被他掩盖过去:“我平时不过来。Dan今天说让我给冰箱放一些补给。我买了东西就送一点过来。”
“Dan怎么不自己过来?”
“你在等他吗?”他一边说着,一边往厨房走去。
我只好跟着他,在身后说:“没有,就是问问。他最近很忙吧?”
“忙不忙我不清楚。但是他好像心情不好。那天在家快把钢琴给敲破了。他还背着我打电话,神神秘秘的。对了,昨天他说去他妈妈家,晚上就没回来。”
“以前没有过吗?我是说他住在妈妈家。”
“当然有。这次就是看起来心情不好。”
“不会是阿P有什么问题吧?”我开始有点担心了。
“不会吧。要是那样,他会问你吧?他周一还好好的。对了,我听到他打电话频频提到什么电视新闻。他回家以后也在电脑上看了又看。”小树皱着眉头,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
“电视新闻?什么新闻?你记得吗?”
“好像是......好像是找witness?不对。好像是警察说希望提供消息帮助破案什么的。对了,是一个二十几年前的案子。被人撞死了?两个人死了。我记不清了。”
“小树你真没用。一个新闻让你说的乱七八糟的。算了,阿P没事就好。”
“Sam,我今天可以请你吃午饭吗?我知道附近有家日本拉面很好吃。”小树有点怯怯地问。
我看着他的样子有点想笑。我说:“咱们改日吧?今天我想安静地画一会儿画。”
“我就知道。所以我给你带了午饭。等下你自己热了吃。我先走了,再见!”他说着就拔腿出了门。我拉开冰箱门,看到他说的午饭是一个饭盒和旁边一瓶日本弹子汽水。我打开盖子,发现是咖喱牛肉盖浇饭,上面有一片黄色的日本酱瓜刻出来的花朵。盒子盖上的小纸条详细写着如何加热。纸条上还画了一个卡通老鼠。小树真是心思细密得像个小姑娘一样。
我吃了几块饼干,出去继续画画。好久没认真画东西,手上的感觉很生涩,画着画着,经常有“画砸了”的紧张感,觉得这幅画真是一点出路都没有。其实以前画画也会有这种感觉,就是人们说的“瓶颈”吧?通常要么搁笔休息,要么再坚持一下,也许就能冲过去。今天我拿着画笔想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却时时刻刻想下在一秒就拿笔在画布上狠狠地打一个大叉。
那我希望分散的注意力到底在什么东西上?还是在什么人身上?这么一想,我有些不安了。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希望能见到他的?希望能听到他的消息?希望能偷瞟他的眼睛?
完了完了,这是怎么回事?我四处否定的事情,难道是真的?
我心不在焉地走进厨房准备吃午饭,没有按照小树的指令来加热咖喱饭,搞得它在微波炉里爆炸。我手忙脚乱地清洁微波炉,然后端起饭盒来吃,发现下面还是冷的。忽然想起小树说的那条新闻,我掏出手机一边吃饭一边查。很快我就在当地新闻里找到了相关内容:二十多年前,一对年轻的夫妻在圣诞前几天的一个雨夜过马路的时候被撞死了。当时没有目击证人,肇事车辆逃逸无踪。两人在美国没有亲属,于是案件被草草封存。最近有人举报了一些关键的信息,让调查人员倾向于这是一场谋杀案。如今案件调查重启,呼吁各界提供线索。
这件事听起来似曾相识啊。对了,Jack给我们讲的故事就是这对年轻夫妇吧?他们叫什么来着?和Dan有什么关系?
我想了半天,忽然记起来:忆帆远空。
然后我又想到在Frances家那个巨大的纸塑作品。那个似乎在水面航行的帆船。
Memoriver。忆江。
我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抓起电话,我播通了Dan的号码,可是没人接。然后我又有点后悔了。我这样去问他,能问出什么呢?会不会无意间伤害了他的感情?他们一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的。我在工作室茫然地走来走去,走累了就画几笔。直到天色暗淡,我感到累了。我蜷缩在沙发上,很快就睡着了。
迷迷糊糊的,我做了一个梦。我怀抱着一个小男孩儿,他胖胖的小手试着抓我的脸。然后他跳下来就跑,我拔腿便追。他开心地在前面喊:“姑姑追我,姑姑来追我。”我追上他,把他拎起来,丢在床上,瘙他的痒。他爆发出一连串咯咯的笑声。待他累了,就坐在我腿上,黑色的眼睛看着我,央求我讲故事。他的眼睛特别黑,似乎黑眼球比一般人大,睫毛忽闪,眼神率真。我把他紧紧拥抱住,然后惊讶地发现,居然是阿P......
我猛地醒来,看到沙发边的办公椅好像有点不对劲。对了,刚才明明看到是对着我的,现在却是转了过去。我爬起来一摸,椅座居然有点温热。拔腿跑到门口,我正好看到Dan的车子开走。
我睡了多久?他为什么不叫醒我?要是不想见我,他又何苦跑过来呢?
我在那把办公椅上坐下,试着以他的目光看向沙发上虚拟的自己,满心都是疑问。那么他在看向我的时候,眼睛里是什么?可否有一丝柔情呢?
Dan,你究竟是谁?你像是在迷雾中忽隐忽现,清晰时如遇故人;模糊时恍若隔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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