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季真的到来了,大家已经无心上课,全都紧锣密鼓地跑去各地参加人才交流会,面试,春天也跟学校请了一个星期的假去洛阳她老姨那里面试一个青旅的导游工作。
之前她大姑帮着联系的那家大连的外资公司因为合伙人闹了矛盾,德方兀自撤资走了,公司一下子乱了套,所以原本说好给春天的工作也黄了。
她大舅泽文倒是也帮她在开发区政府里找路子呢,但是一时之间还没有准信儿,主要是春天学的是德语,目前还属于比较冷门的专业,政府下属的外贸部门倒是勉强算对口,但是人家是跟日本的往来比较密切,对德语人才没有什么需求,再有这两年外贸盯着的人太多,泽文找的熟人不好平白就往里塞个闲人,所以还处在想办法的阶段。泽文就告诉贵平让她不要心急,耐心等着总会帮春天找到接收单位的。
就在这时在洛阳的小妹杨越给她姐来了电话,她工作的服务公司的经理认识洛阳青旅的负责人,说是那边正有一个德国跟政府合作投资的大项目,最近来洛阳的德国人一下多了起来,青旅现在很需要懂德语的导游,所以问问春天有没有兴趣来看看。贵平听了还不太情愿,可是架不住春天愿意,她挺想当导游的,还能马上用上德语,所以她就做通了她妈的工作去洛阳面试了。
到了洛阳住在她老姨家,两天后她姨父姜遥安排了个饭店他们请杨越公司的经理和青旅的负责人吃了顿饭,宾主尽欢,春天的导游工作就算是定了下来,春天满心欢喜打道回府,路过石家庄的时候又顺路去看了看她二姨。
二姨家的大猛哥说也帮她联系了两家单位,让她来了就顺便也去看看。大猛这些年干得不错,年纪轻轻已经是一家烟酒公司的经理了,他又早早结婚,现在儿子都能满地跑了。这次听说从小看他长大的大姨要给女儿找工作,他立刻就热心地在石家庄帮春天打听了一阵子,最后找到这两家待遇很好的国有企业,今年他们都有进大学生的指标,解决户口不成问题。
大猛哥的盛情难却,再加上春天也想,去看看无妨,多条路选择总是好的,于是她就跟着表哥拎着从他公司拿来的烟酒在晚上分别去了这两家单位的老总家。
其中一家与德语毫不相干,所以春天没多大兴趣。第二家在去的路上大猛哥就告诉她,这家虽没有前面那家规模大,表面上只是一家汽修公司,但是后面的背景来头可不小,是省直机关的下属企业,他们背后的靠山是省里的一位副省长,如今他的公子是这家公司的总经理,现在他们就是要去拜见这位宋总。
大猛半年前机缘巧合经人介绍在一个饭局上认识了宋总,当时闲聊他听宋总提了一句鹿血酒可养生,立刻回去托人搞了两瓶上好的送给了宋总。宋总看他这样机灵上道,之后公司有个什么烟酒需要就直接从他那里拿货了,一来二去大猛跟宋总就混熟了。这阵子他打听到宋总有意让汽修公司跟上海大众挂钩,做个特约维修站,他一想大众汽车那不就是德国的嘛,这跟春天的专业搭上了,所以这时他边走边告诉春天,下面去的这家公司会用到德语。春天听了点头乖乖跟着她哥去了宋总家。
一进宋总家的门春天就明白这确实是个有钱人家,房子很大很大,光客厅可能就有四五十平,春天坐在全皮的沙发上打量着这个房间,对面墙上挂着差不多有整面墙那么大的一幅山水大画,下面红木的矮几上摆着一台硕大的彩电,那个尺寸她还从来没见过,在电视几的两旁各立着两个一模一样的落地大白瓷花瓶,上面绘着花卉人物,红红绿绿富贵锦簇,那边挨着左手的墙边摆着一个大大的长条形玻璃鱼缸,里面各色名贵的热带鱼在水草间乱乱地穿游,春天也不认得都是什么鱼,看那五光十色的鳞片花纹也觉得眼花缭乱,她边四处打量边在耳中听着大猛哥左一句右一句地恭维着宋总。
这宋总四十几岁年纪,长得矮矮胖胖,肉肉的一双眼这时半闭着,他懒洋洋地靠在一个皮质的大按摩椅里面,听着大猛的客套话,哼了两声算是答应,态度十分倨傲。春天心中很不自在,真是富贵骄人,只是自己又不是一定要到他的公司去工作,何必这样来求他!不过她虽然心中不忿,但是也知道面上不能表现出来,这是大猛哥的关系户,她当然不能得罪,所以春天一直面带微笑听着他们的谈话。
大猛扯了会儿别的闲话,终于渐进主题,问起了宋总公司今年的招大学生名额,并说春天是学德语的,在宋总的公司一定能派上用场。宋总先是没答言,睁眼转头把春天打量了一下,
然后说:“我是有意思今年跟上海大众那边谈合作,不过他们那边现在也都是中国人,没什么德国人管事,这德语我们用不上。”
大猛一听心往下沉,宋总这拒绝得够干脆的,估计今天是白来了,他只好勉强顺着话接着说:“没事儿,用不上德语我妹妹也愿意来,毕竟咱这儿是省会城市,你们公司又是省属单位,您给看看还有没有别的地方能用上她,小姑娘当个文秘也行啊!”
春天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她才不要来什么省会城市呢,更不会去这种官僚的公司当什么文秘!
“我们现在不缺秘书,”宋总一摆手说,
“再说她学了德语不用那不可惜了嘛。我去年跟省里的一个考察团去了一趟欧洲,看了德国那边确实是好,让你妹妹还是找个能用上德语的地方去吧,将来能有发展。”
大猛一听赶紧问:“宋总,您在德国都看见啥了,给我们说说,咱这辈子是没本事出国了,听您讲讲,我们也长长见识。”
估计是这个话题勾起了宋总的兴趣,他忽然高兴起来给大猛和春天讲了几句在德国的见闻,末了还得意地说:“当时一个在那边留学的男孩给我们当的导游,挺会来事儿,把我们伺候得很好,所以后来临回来的时候,我把身上剩下的马克全都赏给他了,把他给高兴够呛。”
春天看他得意洋洋的样子,又听他的话实在刺耳,就忍不住开口问道:“宋总这次去了几个城市?都是在西德吗?刚才听您说科隆教堂,是那个著名的哥特式天主教堂吗?我之前只是在书上看过照片,好像很宏伟的样子,不知道您亲眼看过是个什么感觉?”
宋总一听这小姑娘刚才不声不响的好像挺腼腆的样子,没想到一开口说话倒是很伶俐,他不禁多看了春天两眼,觉得这孩子长得还挺清秀,有点意思,他想。
“嗯,科隆教堂是挺大的,我进去也没仔细看,欧洲的教堂很多,都是一个样儿,没多大意思!”他说。
春天听了一笑,点头说:“哦!”便不再吭声了。
大猛之后又跟宋总瞎聊了几句,看看没什么可说的了,今天事儿不成也只好准备起身告辞。没想到就在他站起来说:“太晚了,我们就不打扰宋总您休息了,这就走了。”
这时,宋总坐在椅子里忽然好像漫不经心地说:“这样吧,小邱,回头把你妹妹的档案拿来我看一下,我们今年是有几个进大学生的名额,还没满呢,到时候看看再说。”
大猛一听惊喜万分,没想到峰回路转,宋总最后竟然松口愿意要人了!他立刻满脸堆笑连声答应,最后千恩万谢地带着春天告辞出来了。春天也觉得莫名其妙,她虽然不大懂这些官面上的话,但是听那宋总的话音儿和大猛哥喜出望外的神情心中也猜到这是宋总松口了。
她跟大猛哥两人出来走到街上,大猛立刻跟她说:“春天,成了!你的工作和户口这回都能落实了!”
春天一愣,宋总也没说一定要自己,人家不就是说“到时候再说嘛”,以春天的经验,往往这个“到时候再说”十之八九是未必成的呀!
大猛听她说完,呵呵一乐说:“你还小,不懂得这些,宋总说要看你的档案,那就是愿意给你投档了,只是人家是大人物,不喜欢把话说太明太死,好像许诺一样,我告诉你,这种级别的人肯跟你说看看再说,那就是八九不离十了,因为他不需要也不会有兴趣用这种话来敷衍咱们,要是不想要人家就直接说不行了。”
原来如此,春天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这么复杂的道理,看来中文真是博大精深,同一句话放在不同的人际关系,不同的语境中意思是千差万别的。不过她现在无心发此感叹,因为她这时心中开始发堵,那个,大猛哥好像一点也不明白,就算这个什么了不起的宋总愿意要人,可是他难道就是没想到应该问问自己到底愿不愿意来吗?说真的,今天看到宋总这样颐指气使的官僚做派,春天对他的公司已经毫无兴趣了,而且开始时他也表明了,他们公司是用不上德语人才的,所以春天很清楚的知道,这里她是不会来的。
只是这时大猛哥正在兴头上,春天不好直接拒绝他的一片好意,她只好婉转地对他说:“那个,大猛哥,我其实不是一定要来省会城市,也不一定要什么户口,既然刚才宋总也说了,他们公司不用德语,那我觉得好像还是洛阳那边的青旅更合适。”
她本想这样一说大猛哥就能明白自己的意思了,可是哪里想到大猛对她的意见完全不屑一顾,他说:“你还小,不懂得省直单位和省会户口的重要,行了,这个事儿你就别管了,我回头跟大姨说就行了。”
“我自己的事儿我可以不管吗?”这话春天到了嘴边,最后还是没有说出来,她毕竟不愿拂了表哥的美意,人家搭东西搭人情为自己奔走,现在自己不能表现得这么不识好歹,所以她最后没有吭声,想着等回了学校最后到底要去哪儿还是自己做主的,到时候再跟大猛哥说清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