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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连载《此世,此生》第六十六章五

(2025-10-26 18:06:45) 下一个

又过了两个星期贵平开始着手准备搬家的事情,大哥西市场那边的房子是现成的,她和春天动手整理出很多不常用的东西先雇了人力车拉过去几趟。谁知春天自打回到家就没闲着一直东家西家的串门聚会,到了现在又跟她妈忙乎收拾东西一趟趟跑,大冬天的屋里屋外紧着折腾,这两天竟感冒咳嗽末了还发起烧来,贵平和长水都着急了,当爸妈的最看不得孩子病,贵平赶紧让春天吃了扑热息痛卧床休息多喝热水。

可是一两天这烧是白天退晚上烧,春天嗓子也红肿发炎了,贵平看这样不行就到医院用自己的卡开了头孢针剂又从老干部科她给人打针的小点儿上拿了输液管要回家来给春天打点滴。只是别看她天天给别人扎针,戴上花镜找准血管一针就进,可是到了给自己姑娘打她心里就没底了,最后还是找来了秀荣,让她给春天打针。一共七针,一个礼拜秀荣天天不辞辛劳下午跑来贵平这边,扎上了针,她就坐在旁边看着别跑了针,贵平在一旁边拾捯东西边跟她唠嗑。

长水也到外走廊小房里开始收拾那里堆着的一些他从前的东西。搬开外面乱七八糟的包袱和纸壳箱子,最后长水看到了躺在角落里的那两个老樟木箱子,那里面堆满了他当年上大学时的书。长水有些累了,他这一年来身体衰老得厉害,还没干多少活他这会儿就觉得腿软站不住只好倚坐在旁边的纸箱上,眼睛盯着那布满了灰尘的两个糟木头箱子。

已经很久没有回想过的往事又影影绰绰地浮现在他眼前,从那个意气风发的天才少年,到和舒雅携手漫步的翩翩情郎再到失去家庭失去爱情的疯子,最后是从精神病院里走出来的一个向社会向命运妥协的庸人,最终他的回忆定格在那个粉刷好新书架的晚上,那天晚上他的这些书不被允许搬上书架,那天晚上贵平狠狠地蔑视了他的人格,把他的尊严踩在了脚下。而他连仍一只碗的权力都没有,他活得是如此的可笑!

他开始听见轻声的嗤笑声,是从这小屋里那些黑暗的角落里传来的,那些声音边笑边悉悉索索低语,长水侧耳听,

它们在说:“韩长水是个坏人,骗子,咱们要打倒他,整死他!看,他现在多卑鄙,多软弱,他活着就像地上的蛆虫,一无所有,一事无成!可是他还要可怜可鄙地赖在这个世上,因为他胆小,他害怕!咱们不如帮帮他,让他死,整死他!省得让他留在世上继续丢人现眼!”

这些话像锥子一样扎进长水的心里,他知道它们说的每一句都是真的!这便是最可怕的事情!这恐惧刺痛得长水坐立不安,继而暴跳如雷,

他本能地反击道:“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你们胡说!我不死,我不死,是因为我还有春天!我还有我的女儿!最爱最爱的宝贝!”

“春天?”那些声音嘲笑起来,“你的春天?别自欺欺人了!你的女儿早就抛下你远走高飞了!你以为她还是你的吗?她是她自己的!她在她广阔的未来里不会回头看你一眼!”

“不!不!”长水疯了!春天是他对这个俗世最后的牵挂和依靠,他恨极了,开始四处挥舞手臂拍打那空中看不见的鬼影。

 

贵平跟秀荣在屋里听到了外面的动静,贵平赶紧停下手上的活快步走到门口细听,

然后对屋里说了声:“秀荣,长水好像又犯病了!你在屋里陪着春天别动啊!我把他整进来!”

说着她开门出去了。在走廊上借着墙顶上的那排窗户透进来的光她看到长水像着了魔似地站在小屋里舞动着胳膊四处乱打,他周围横七竖八地挤着各种箱子和大塑料袋子,那上面的灰尘被他打得四散飞舞。贵平看着这疯癫的一幕心中愤恨之极,

“到老都快死的样儿了,他还不消停!还疯!还疯!马上要搬家,女儿又正病着,他偏要赶着这个时候在这儿装疯卖傻!他不是疯,他这就是坏!越是人心不净的当口他越要加倍折磨我!他咋不死了呢!咋不现在嘎巴死了呢!”

贵平咬着牙两步走上去,一把抓住长水的胳膊,

压低着声音恨声道:“别在这儿耍拉,进屋!”

长水回身看到贵平,眼珠子红了,他狠狠地一抽胳膊,然后转身使劲儿向外推搡了一下她。贵平没想到长水今天犯得这么重,看这架势竟像是要打自己,她气得心突突跳,声都变了,

说:“你干什么!啊!你干什么!你还想打人!走,跟我进屋去,别在外面丢人现眼!”

然而长水这时在心中正是最恨贵平,他红着眼睛叫:“滚!”

看贵平又要上手来抓他,他下意识地想搬起身边的一个纸箱子去砸她,只是他的一双手臂哪里还有力气,抓着纸箱子也不过是颤了颤,哪里搬的起来。可是贵平已看出了他的意图,她心中不禁发凉,三十几年的夫妻,现在韩长水疯得连自己的都不认识了,这是想砸死自己呀!

就在贵平和长水僵持不下时,秀荣慌张地从屋里跑了出来,原来她和春天在屋里都竖着耳朵听着外面,一听动静不好,

春天就赶紧求她:“秀荣姨,你快出去看看,别让他俩在外面打起来!”

秀荣答应着往外跑,出来就看见贵平又要伸手撕巴长水,而长水半弯着腰作势去撞贵平,她赶紧冲上去,拦住了两人,

嘴上说:“你俩干啥呢!孩子还病着呢,长水,别闹腾了,赶紧进屋!春天在屋里都快急哭了!”

边说着边帮着贵平一起上去拽了长水拉进屋里。听到了女儿的名字长水不再挣扎了,“春天病了,春天哭了”,即便是在他的精神如此混乱煎熬的时候,这两句话仍会直击他心中最柔软的地方,那个叫春天的小女孩是他怀抱着一天天长大的,春天不可以受一点点伤害,不可以!

 

那天之后长水的情绪就一直郁郁,贵平看了这样想到马上就要搬家,到时候长水还留在家里肯定麻烦,他再控制不住发起疯来,不但丢人而且耽误大事,所以她想了想,决定让长水先出去住两天,等搬完了家再回来。送他去哪儿呢?当然是之华家。贵平这时又在心里恨恨地想:“这缺了大德的韩之华,骗了我一生,把个病人推给了我,到老了都不消停,既然这样,我们有事,她也别想清静!”

这么计划好,贵平又跟春天说了一声,春天也知道爸爸现在的精神状况不稳定,让他去大姑家住两天也好,只是一想到他一个人被送走心里还是难免酸楚。

贵平见春天也同意就给之华打了电话说:“你弟弟又犯病了,我们这儿正是要搬家的裉节儿上,春天还打着针,他这天天神叨叨的样儿搬家那天我怕他闹事儿,你让小耀来接他舅一趟吧,让他到你那儿住两天,等我们搬到我哥那边的房子里后再送他回来。”

之华听了自然也没什么说的,答应了一声就放了电话,然后打发儿子开车去文教楼接长水。

那天小耀来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春天这天下午的针还没打完,她躺在外屋床上,看着她爸穿了件鼓鼓囊囊的黑色羽绒服步履蹒跚地从里屋被她妈拉着胳膊领出来,棚顶上的管灯照得他的脸白刷刷的,两条眉毛拧着皱在额头中间,那眉下一双眼呆呆的,仿佛只是在愤恨得盯着虚无中的一个点,不会动也不能动。春天眼看他被贵平拉着交给了等在外屋门口的小耀,他似乎是茫然无知,又似乎是被人强迫,他脆弱,他狂躁,他恐惧,他痛,他恨,他是这样一个被时间凝固了的人,一个被这世上残忍对待的人。

春天此时心如刀绞,她毕生的理想就是从命运手上解救父亲,不再让他受到践踏和屈辱,可是如今她能做什么?她躺在那里眼睁睁地看着长水这样无助地,痴痴傻傻地被人从家中带走!春天的泪夺眶而出,她想跳起来,她想冲过去拥抱住父亲,

她想说:“爸,别怕!有我!”

可是她只感到了泪水滚滚滑过眼角流进发稍里去的湿润,长水的背影已经消失在了狭窄的走道里,门响了,开门关门,春天闭上了眼睛,让泪再滚一会儿,此时她需要它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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