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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故事《定风波》卷二(9):海劫

(2023-06-11 18:59:10) 下一个

【本文故事发生在战国末年,秦、楚、越、赵、齐五国争霸。楚国疆土辽阔却制度陈旧,如何在强邻的虎视眈眈之中自救、自强?又如何结束弱肉强食的残酷战争游戏,开创一个新的格局?我们拭目以待。】

本集人物关系:

熊鲤(字伯龙):楚国先王幼子,分封长江下游的江北两县花田、江门。

熊枫(字霞举):楚国先王庶长子,分封东北毗邻齐国的城邑灌云。

刁云:楚国富商,熊枫好友兼智囊。

熊鲤见“智多星”刁云竟举荐了一个年纪比自己还小的女孩子,心中暗暗不快:你不愿意跟我便罢了,又何苦戏谑于我?

于是一纵身,水花四溅之中犹如一条劲健多姿的蛟龙,湿漉漉的落在了岸边。

他随手抄起木头架子上一块长得坠地的白麻长巾,一边儿慢悠悠的擦拭着身体,一边儿漫不经心的嘴里玩味道:“刁紫?紫妹。

“既然是刁大人的同门,想必秀外慧中,才富五车。方才刁兄一番关于城墙的高论,令人茅塞顿开。刁兄认为北邻齐国是个可以信赖的盟友,甚至不用城墙设防,紫妹对此怎么看?”

泡在温泉里的刁云明白熊鲤这是在考察刁紫,也不多言,笑眯眯的看着热闹。

那女孩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态,目不斜视。口中却是一字一句、清脆悦耳:“公子问我对于齐国的看法,我却要问公子,可知齐国的东、南、西、北各是何人?”

熊鲤一愣,顺嘴回复道:“北邻蛮族,东邻赵国,东邻大海,南邻便是我大楚。”

跪在地上的刁紫莞尔一笑:“蛮人剽悍,赵国亲秦,大海无情。齐地被山海环抱,齐国最好的,也是唯一的出路,便是与我大楚交好,联手对外。

“更何况,齐人从容宽厚,重财而恋家。这些年来归附我灌云的齐人大多是在齐国不受尊重的奴役,或者在逃的犯人。城主和我大哥善待这些刁蛮的犯人,给他们提供了一条生路,据传,因有了我灌云,齐国的监狱都不再人满为患了呢。

“再者,我灌云与齐国人通商,将齐国的彩色丝绸、布帛,和渔盐贩售给楚国的大夫贵族们。齐人足不出户便可以享受丰厚的利润。试问公子,你若是齐王,你又会如何对待灌云这个邻居呢?”

说到这里,刁紫抬起头来,试探似的往熊鲤脸上看去。一对紫葡萄似的眼睛里星光点点。

熊鲤此时已经穿戴停当,听闻刁紫这番见解不由得暗暗称是。心想,你们刁家果然是商人,这套说辞把商人知己知彼、趋利避害的那一套用到了外交上面,倒也贴切妥当。如此智谋,留在身边倒也是个不错的助力。但转念一想,这姑娘称刁云为“大哥”,当哥哥的把个貌美的妹子送到自己这么个尚未婚配的年轻男人身边,难不成是有什么想法?

他长出了口气,转身面对尚在池子里的刁云,面有难色:“刁兄,我年纪尚轻,此番前去江北,条件艰苦,并不是享福去的。令妹资质优秀,应当早觅良人,而非陪我去江北吃苦啊。”

刁紫见熊鲤话里头已经是在婉拒了,急得一跺脚站起身来,径直来到熊鲤面前,连珠炮似的口不择言道:“公子,公子是不是嫌弃我是个女人?” 说着拿一根丝带将一头云朵般的秀发胡乱扎在脑后,露出光溜溜的额头来,“你只管把我当个男人使就是。我五岁习武,七岁便跟随大哥的商队游历诸国,精通剑术、巫术、医术,绝不会是公子的累赘......”

“紫儿!” 一直泡温泉看热闹的刁云终于发话了,“你且退下,我和公子伯龙还有话说。”

披头散发、满脸通红的刁紫似乎心有不甘,被刁云瞪了一眼之后不情不愿的带着另外三个一身劲装的玄衣“少年”退了下去。

熊鲤和刁云出了木屋,来到睡莲池边,见左右无人,一脸真挚、开诚布公的说:“刁兄,我并非嫌弃女子。只是令妹青春年华,没名没份的追随了我几年,弄得谣言四起,将来再想找个好人家只怕就难了。”

没想到刁云比哭还难看地苦笑了一下,道,“公子既然坦诚,我也不藏着掖着了。

“我父母早逝,这个妹子从小跟着我走南闯北,直到近年来才在灌云定居下来。她小时候我怕她被路上的强人所撸,就一直当成个男孩子养着,没想到养着养着,竟把个妹妹活活的养成了弟弟。一心一意的只想和男人一样,出来见识世面,跟从一个英主,做一番事业。

“霞举书信里提起你的为人处世,紫儿大为仰慕,央我带她引荐。如果公子有所顾虑,不妨先留她半年,权当试用。试用期过,如若不满,打发她回灌云来便是,刁某绝无怨言。其间紫儿的吃穿用度自有我来提供,公子无需挂念。”

熊鲤见一表人才的刁云竟然也有儿女情长英雄气短的时候,为了宠溺另类的妹妹甘愿摆出一副低到尘埃里的姿态来,不禁有几分动容。心里打起了小算盘:试用就试用吧,既得不到哥哥,得了妹子也不坏。将来有什么难处,刁紫小手指头一勾,还怕刁云不插翅前来相助么?

两人于是携手同回聚贤楼。正好北面主楼的戏台子空着,刁云唤人摆上一桌酒菜来,两人边饮边聊,一转眼东方已经隐隐的泛起了一丝鱼肚白。

熊鲤本来在外面转了一天浑身困乏,此时又饮了酒,自觉体力不支,向刁云摆了摆手打算要偃旗息鼓了。突然外面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熊鲤刚从躺椅上支楞起来,就见大门被人“砰”的一脚踢开,一票人马噌噌噌的鱼贯而入,为首那人身高八尺,身形魁梧,脸膛黝黑,身上仅穿着中衣,绛红色的深衣连带子都没有系好,胡乱的披挂在身上。不是别人,正是灌云城主,熊枫。

走在熊枫身后一个中等身高,身材壮实的苗人样貌青年快走两部来到熊鲤身边,凑在耳边轻声咬起耳朵来。

熊枫往地上狠狠的啐了一口,脸上一脸戾气,阴狠的冲刁云道:“我刚得的消息,咱们的‘长风’在海上叫人给劫了!”

刁云闻言大惊失色,瞬间酒醒了大半。

“长风”,是一条五桅方艄。船身宽大,桅杆和风帆众多,抗沉性好,善于逆水行船,是他和熊枫联手打造的海上商队里的领头羊。近年来,“长风”在齐国的默许下,借用齐国的海域,由水路与齐国以北的游牧民族进行贸易,以丝绸、渔盐,和铜铁器皿换取皮毛、奶制品,和牲畜。东海上治安良好,还从未听说过海盗打劫的案子。

=====

青蓝色的天幕上挂着一轮淡淡的明月,朦朦雾气之中,三辆马车从楚国北边境丘峦下的密林里疾驰而出,在早春的清晨里卷起来一层浅红色的沙土。

成婴和熊鲤一同坐在车里。熊鲤一手撑头,半闭着眼睛,声音略显疲惫的问:“你方才说,这事儿不是海盗干的。可当真?” 成婴点了点头:“公子,你走得早,我还在水榭里的时候,忽然有几个熊府上的人闯了进来,具体说的什么我没全听清,但是有人嚷嚷了几次‘齐人’可是千真万确的。”

熊鲤一夜未眠,太阳穴处针扎似的隐隐作痛,神识却异常清醒。脑海中迅速的对这个突发的海劫有了个初步的判断——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一向被视为盟友的齐国突然出手了。从种种迹象看来,这个海劫很像是个警告,对手目标清晰,行动果断,如果不出意料,齐楚两国之间一定是有大事发生了。他心中忐忑,却又不愿惊吓着成婴,只是默默的闭着眼,装作养神。

没多久,马车停在了城北的熊府门口。府中人来人往,虽是清晨,却是红烛摇曳,灯火通明。

外院的会客厅里早已聚集了十来号人。灌云城主熊枫仿佛一头暴怒的狮子,鬃毛炸裂,焦躁不安的来回踱着步。身长玉立的刁云神色严肃的和几个门人窃窃私语,稍许,门帘被掀开了,一个微微豁嘴的中年男人被人架了进来。

这豁子手脚并用,三步并作两步的爬到熊枫脚边,抱住他皮履声泪俱下:“主子,主子给我们做主啊。”

他这一哭,口齿越发的不清。熊鲤好容易听明白,原来这男人是长风号上管事的。他们交易顺利,满载着一船上好的马匹和皮子南下,途经齐国港口转附时短暂地停留,添加淡水口粮的同时和当地人进行些小规模的交易。这些交易都是刁云和熊枫默许的,让船员们也有些额外的进账,有点甜头。当然众人心照不宣的,是转附远近闻名的女市。水手们买卖之后有些进账,便满心欢喜的去女市里找各自的相好,做几夜的夫妻,聊慰相思。

只是这次的女市经历非但并不痴缠,还叫人胆战心惊。

刚过午夜,一队身着玄衣的“黑乌鸦”便扫荡了女市,豁子和其他船员连裤子都来不及穿,就衣不蔽体的被押进了囚车。后来审讯的时候才得知,长风号违反了两国协议,没有停靠证和交易证就擅自入港,并在转附公然买卖,货物被扣押充公不说,船员们也不明不白的全体下了转附的牢房。

“可是主子,”豁子带着哭音说,“咱们跑了那么多年了,从来也没听说过要什么停靠证才能靠岸啊,都是见了我们长风就眉开眼笑的。”

熊鲤暗暗蹙眉: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这转附郡尹也是促狭 —— 明明一早撒了张网要抓人,非等到裤子脱了才下手,分明是连脸都不给了。这,让楚人情何以堪啊?

就听熊枫“砰”的一声,一拳捶在身边的桌案之上,脸色沉得比锅底还黑:“他娘的,转附郡尹陈露欺人太甚!平日里没少吃我的喝我的,狗头一转就拿我的人不当人,” 说着吊着只眼去看刁云,“你那里可有什么消息?这厮是吃了隔夜屎了,还是吃错药了?”

刁云少一迟疑,正要作答,忽然门廊里有人传讯进来:郢都有人求见。

熊鲤心里一阵打鼓:这就来了。转附那里刚刚出事,大哥在寿春的眼线就到了,不带这么巧合的。

众人正在猜疑,只见一个身材娇小的青衣人悄无声息的“飘”了进来,他面带一副遮住了半边脸的银制面具,向刁云刁紫微微点了点头,便在熊枫面前跪下。

熊枫屏退了众人,只留下刁云、刁紫,和熊鲤、成婴。沉声说:“漱玉,你请起来说话。”

这青衣人缓缓起身,除去了脸上的面具。面具下现出一张莹白如玉的鹅蛋脸来,脸上一双秋水般的美目里略有些许疲惫,却坚韧明亮。“原来竟又是一名美人!” 熊鲤差点惊呼出声来。

这坚韧明亮的女子约莫二十六七的模样,眼角略微有了些风霜,眼神在刁云脸上稍做停留便抱拳向熊枫说:“城主,漱玉坐骑中途暴毙,故而来迟,还请城主赎罪。”

熊枫一改方才暴躁难耐的态度,很有风度的在她肩上轻揉了一把,客气的说:“漱玉也太见外了。来,先润润嗓子,”说着递上一个青玉酒杯。不知为什么,熊鲤总觉得熊枫、漱玉,和刁云三人之间有一股暗涌的气场,未曾明言的情愫,在眼神里暗暗的荡漾。

刁云刚要开口,却见漱玉豪爽的一仰脖子,渴极了似的将酒水一饮而尽。不拘小节的抹了抹嘴角道:“城主,刁大人,秦相张宜来了寿春。”

张宜这个名字让熊鲤心里一个激灵。过往屈童每每提及此人总是以“奸相”冠之。当年屈童之父,白虎大将军屈远为了援越也是自救,与秦军交战,从鱼复一路南下一直攻到了秦国境内的巴蜀。后来就是和这位张宜张大人议和,楚国从巴蜀撤军,而秦国也从越国西南重镇黔中撤退。当年因为议和退兵一事,屈远饱受朝野非议,一度曾连三军统领的白虎帅印都交了出去。在这件事上,屈童一直固执的认为,是“奸相”张宜在楚王熊瑜的朝廷里动了手脚,陷害他父亲。

熊鲤虽然对此事将信将疑,但是心中却对张宜十分提防,此时听说他“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的去了寿春,顿时咯噔一下。

细听漱玉诉说之下,熊鲤的一颗心越来越沉。

原来张宜此行,明里是向新任楚王熊岚贺喜,暗里其实是奔着齐楚之盟而来的。

张宜一面给熊岚送上了鱼复边境五座城池的地图作为贺礼,一面劝说熊岚放弃和齐国的盟约。理由很简单——当今的时局,无论从财力还是兵力上看,楚国和秦国都是当仁不让的雄主。张宜给熊岚分析说,过往你我二国交战无数,各有胜负,哪次不是杀的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其他几国都掩着嘴偷笑,就等着你我相互消耗,好坐收渔翁之利呢。楚国与越国、齐国都盟好,这是从老一辈君主那里传下来的,可是再往早了看,秦楚两国还曾经世代联姻呢。如今既然要结盟,为什么不和最强大的秦国强强联手,却要和羸弱的齐国、越国站在一起呢?要知道这些国家只是觊觎贵国的威力,真正关键的时刻却只会拖累君上啊。

熊鲤听漱玉讲到这里,忍不住拍了一下大腿。熊枫、刁云,和刁紫都回过头来,八双眼睛齐刷刷的盯着他。

熊鲤抱歉的红了红脸,小声说:“姑娘请继续。我就怕王兄被这奸相下了套,迷惑住了。”

本文深受吕思勉《先秦史》和易中天《中华史》的启发,就不一一引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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