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以战国为依托,架空历史,虚构朝代。一切皆为杜撰,请勿较真儿。】
溪春此人,生得唇红齿白,和比他长年一岁的郑荣并称花田村“双虎”。只不过郑荣是只下山虎,做起事来霸道凶狠,让人避之不及。而溪春是只吃饱了打盹儿的上山虎,更多的时候在冷眼旁观,轻易并不发威。
溪春的父亲溪大海是村里的木匠,不光手艺好,还使得一手出神入化的溪家棍。他自小得了父亲的真传,一身硬功夫了得。溪大海虽然书读得不多,但是为人豁达爽朗,和被贬官到此的屈有菊格外的气味相投,经常被屈有菊以打家具为名拉到家里来下棋喝酒,不醉不归。
偏偏生子不肖父,大海交友广阔不拘小节,溪春却个性敏感,自尊心极强。对于屈家两兄弟,屈家宽大敞亮的天井,带有小假山的后院,屈童腰带上娇艳欲滴的红色碧玺,屈平书袋上做工考究的绣花,都让他自惭形秽。
此时溪春冷冷地瞥了一眼阴影底下的屈平,道:“屈平,我看你是存了私心吧。你怕我们夜袭伤了屈童,就故意把他说得神乎其神的,好让我们害怕,自个儿偃旗息鼓。”
屈平看了看对面步步紧逼的溪春,又瞅了瞅稍远处目中无人的熊鲤,话到嘴边在牙齿舌尖上溜了一圈又硬生生地咽下了肚,心道:“溪春向来看我不顺眼,姓熊的鲤鱼又是个刚愎自用的主儿,我和这俩说什么还不等于是白说么,费那个劲儿干嘛。” 想到这里便打定了主意,一脸窘态地退了下去,不再多言。
是夜,月光如水一般流淌在溪涧林间。
溪边一片挺拔的松柏树林仿佛撑起了密密的参天巨伞,只让月光从华盖间隙里细细碎碎地洒在脚下的草地上。深秋的草地上降了霜,满眼白茫茫的。草地上几顶土色的帐篷,帐篷四周乌压压的就地坐着几百个身穿甲胄的年青士兵,他们整齐划一地把头埋在臂弯里,好像在打着盹。整片树林一片静谧,只听见溪水片刻不停的淙淙声和树上猫头鹰时不时的“呼呼”声。
帐篷下游半里地的一片空地上停放着一辆简陋的单人轿子。仔细看时,那“轿子”竟是从一架三人双马的兵车上生生卸下来的。轿子底部的粗大梓木车轴尚在,两个车轱辘却早就不知去了何处。轿子上绑着一把黄色的龙骨大伞权当作是遮风挡雨的华盖。
“轿子”里面躺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公子,他半闭着眼睛,身上一件并不厚重的月牙白色水纹深衣,脚蹬厚底皮履,衣袖里露出来的手指在寒夜里冻得通红,手指十分纤细匀称,一看便是平日里无需劳碌的。那少年似乎丝毫没有觉察到秋夜的严寒,微闭着眼打着盹,他身后一眼望不到边际的兵士们好似被下了封口咒一般,安静得令人窒息。
小半个时辰过去了,上游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先是兵器相接的打斗声,接着有人嚎哭了一嗓子:“了不得啦,大将军被人劫走啦!” 尖细的声音刺穿了清冷的空气,敲打在熟睡人的耳膜上。很快就掀起了更大规模的骚乱,整个营地仿佛开了锅的饺子一样沸腾起来,鬼哭狼嚎之声此起彼伏。动荡之中忽然“腾”的窜起一束明亮的火苗,火焰点燃了墨玉般的夜空,在一阵邪风相助之下呼啦啦地蔓延起来。
原本静静栖息在松柏之上的几只大猫头鹰口中发出几声凄厉的哀鸣,在火光中扇动了翅膀。
“好,溪春得手了!”方才还懒洋洋地躺在轿子里养精蓄锐的少年忽地睁开了眼睛,浅褐色的眸子在月华下闪闪发光。他身手利索地从车里跳了下来,左手持一把明晃晃的细长弯刀,右手里一盏明黄色的旌旗。那旗子在山风中犹如鼓起的风帆般上下招展,旗子上一个鲜红欲滴的“龙”字张牙舞爪,似乎即时就要破旗而出,乘风而去。
傀儡兵在熊鲤的带领下迎着火光,直奔上游而去。
离得近了,就见火舌沿着溪水烧成了一道火线,林间一片烤糊了的焦味。染霜的草地被火焰映照得仿佛白昼,草地上丢弃的铠甲和兵器随处可见,延绵数里,惨不忍睹。
火光中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正和一个身形高出他不少的傀儡兵近身肉搏。那少年披头散发,衣衫领口处豁出一个大口子露出里面的浅色中衣来,眼里血丝密布,俨然是杀红了眼。
斗得正酣时,旁边突然有人惊呼:“不好,他们增援的到了,娘娘快撤!”
黄柳激战之中回过头去,眼角扫过一把鲜黄中透红的“龙”字大旗,顿时乱了阵脚。他不敢恋战,怪叫一声奋力将刀往上一顶,甩开那傀儡兵的纠缠,带领着残兵败将往林间东北方向逃去。
熊鲤哪里肯轻易善罢甘休,率领着人马在黄柳身后穷追不舍。
追出几里开外,地势陡然险峻起来。原本开阔的视野变得狭窄,两边山体高耸入云,将他们所在的低地夹成了一个葫芦口。两山相接之处狭窄湿滑有如鱼肠,仅容一人穿行。
因为“一线天”拥挤阻塞,黄柳“丑家军”后面垫后的队伍此时已经被熊鲤的前锋追上,开始短兵相接。熊鲤被天险阻挡住了进程,简直心急如焚。他挥动弯刀在激战的“龙”“丑”两军中开辟出一条通路,“鱼肠”的入口赫然就在眼前。
熊鲤深吸了口气,侧身进入了“鱼肠”。
由于通道狭窄,只能两手扶住面前的岩石,像螃蟹一样一路侧行。两山相依之处常年不见日光,山石之上长满了湿滑的青苔,摸起来阴冷粘腻。不知名的昆虫在他耳边鼓动着翅膀,闪烁着诡异的蓝绿色荧光。几滴冰凉的液体滴落在脖颈上慢慢钻进贴身的小衣,让他无端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起初十几步还好,头顶尚有天光。再往前走,头顶的山体严丝合缝,周围一片漆黑。熊鲤心里开始打起小鼓,只是此时有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只有硬着头皮继续前行。
在黑暗中不知摸索了多久,头顶终于又出现了一丝天光。
熊鲤知道出口就在前方,心中一阵狂喜,脚下加快了步伐。
“殿下?” 有人在外面试探着叫了一声,听上去好像是溪春。熊鲤刚一伸出手去,就被外面那人一把拽了出去,力道之大让他脚下一个趔趄。
刚刚站稳,一把冰冷的刀刃就架上了他的脖子。“想要活命,先放下你的刀,再跪下叫我一声黄爷爷,”面前持刀那人嗓音既尖且细,一听就是“黄娘娘”黄柳无疑。
熊鲤正迟疑着,忽然背后有人在他腿弯里一顶,他腿上一软便“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手上一把弯刀应声落地。只见刀光一闪,黄柳的刀锋削过熊鲤的头顶,他束成一把的长发就此散落了下来,乌黑油亮的发丝撒的满脸都是,看上去狼狈不已。
熊鲤撩起眼皮来,只见黄娘娘满脸踌躇满志,一扫之前“杀红了眼”的狂态,他身后一个身穿青衣的人被五花大绑着,正是自己派出去偷袭“丑家军”的溪春。
到此时,熊鲤心里已经明镜一般:自己这是中了敌人的圈套,黄娘娘在溪水边安营扎寨分明就是给自己下了个诱饵,溪春一到只怕就被控制住了,之后丑家军的节节败退只是做做样子而已,为的是引诱自己深入再一网打尽。自己不仅输了,而且输得彻底,输得狼狈。这要是真正的战场,只怕是因为主帅的轻敌要弄到全军覆没了。
屈平说得没错,屈童这混蛋,果然满肚子坏水儿!
然而,世界上没有后悔药好吃。
这会儿屈平如果在的话,会指着自己的鼻子说:“别怪我没警告过你!”
熊鲤抬起头来望着走到面前的屈童,眼神里落寞中又带着几分倔强和不甘。他浅褐色的双眸在散落的发丝后面闪烁着扑朔迷离的幽光,让人难以捉摸又难以抗拒。
屈童心里一动,将眼神从他身上移开,半侧过身去问道:“熊鲤,你老实交代,你把郑荣他们怎么样了?”
熊鲤稍作沉吟,嘴角浮起一丝笑意:“屈童,你不是平时最看不起郑荣那个胸无点墨的蠢‘霸王’了吗?怎么现在倒心疼起他来了,难道……,他真的和宝婵有了婚约,将来要做你‘妹夫’?”
屈童见他落魄,本来心中有几分不忍,如今听见“妹夫”两字轻佻出口,顿时心中一把无名火起,蹭蹭两步走到熊鲤面前:“爹爹说了,婵儿将来是要许给你的,你却无端坏她名声,是何道理?”
话音未落,只见熊鲤袖中寒光一闪,一片比柳叶还薄的利刃直奔屈童门面而来。
屈童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醒来的时候,身下不是枯草垛子做成的铺盖,也不是溪水边爬满青苔的青石板子,而是自家温暖柔软的缎面被窝,枕头里散发出乳娘贵喜最爱用的干艾草略带苦味儿的清香。
屋子里有人点了安魂的熏香,一个面如冠玉的少年走近他床边,手里托着一只考究的鸟笼。
“熊鲤!” 屈童一见此人便有股怨气窜上胸口,气愤难当地转过身子把个脊背对着他。
“你终于醒了,” 熊鲤在他床沿上坐下,等了一会儿见他装睡,便道,“怎么,还在生气呢?快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好玩意儿来了。”
屈童看他跟没事儿人似的,气不打一处来,腾的一下翻身坐起,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你来干嘛?你那一下子暗箭伤人,可真够狠的。是不是把我给干掉了,你就大获全胜了,可以出来和钟先生邀功了?
“郑荣他们也是被你这样干掉的吧。真行啊,果然是兵不厌诈,碰到你算我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熊鲤一时接不上话来。因为事实确实是这样,他在里面两次偷袭,第一次成功剿灭了郑荣和他的寅家军,第二次却中了屈童的圈套,全靠最后关头使用暗器才得以扭转了局面。虽然赢得不太光彩,但是,历来成王败寇,没有什么好多辩解的。
熊鲤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地悻悻了一会儿,指着鸟笼子说:“屈童,你看 ,我亲自给你捉的画眉,唱歌可好听了。” 那橙色的大鸟很配合地啾啾叫了两声,熊鲤又变魔术似的从袖子里面掏出一只又大又圆的梨子来,讨好地放在屈童手里:“他们跟我说这是最甜最多汁的沙田秋梨,我没舍得吃,特意给你留的……”
话音未落,屈童抓起那梨子“啪”的一声奋力掷在了地上,脸色铁青地扭过头去再不看熊鲤一眼。
熊鲤无可奈何地站了起来,心里觉得屈家这倔强的小孩简直就是只捂不熟的蛋,自己贵为王子已经尽力屈尊讨好于他了,就算有天大的委屈也该填平了。
走出屈童卧室时,迎面碰上了屈童的母亲林玉琴,熊鲤微微欠了欠身便头也不回的出去了。
林玉琴捡起来骨溜溜滚到脚边的梨子,心疼道:“哟,好好的一只沙田梨,竟然摔烂了,” 说罢坐到儿子床边,拉起他的手来,“童童,这是在和殿下生气呢?你一个做臣子的,不好和他发这么大脾气……” 母子俩正说着话,床边一只褐色的大鸟在笼子里上下扑腾着抗议起来,林玉琴一瞧便笑了:“这么俊俏的一只画眉,是殿下捉来哄你的?看来鲤儿也还是个大孩子呢。”
母子俩说了会儿闲话,林玉琴脸上神色严肃起来:“童童,你知道吗,钟先生不辞而别了。”
母亲这话无亚于一声惊雷,屈童再也顾不上和熊鲤置气,一出溜翻身下床往父亲的书房走去。他要和屈有菊问个明白,他的先生,钟鸣钟子期是绝不会连声招呼都不打就离开的。
先把沙发占上,吃饱了回来精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