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份的烽火例会照常在一中会议室召开。因为是在暑假,偌大的校园里空荡荡的,平时热闹非凡的校门口如今也门可罗雀,小摊贩们都另觅高枝了。
港生九点半提前过来布置会场的时候,走在空旷的走廊上听到自己皮鞋“踢踏踢踏”的回音,心里不由地恍了一下神。
还好十点钟左右的时候,核心成员们纷纷哩哩啦啦地出现了。因为还在暑期里,有些人的造型十分奇葩 —— 家里开着通城第一间卡拉OK的“猴子”竟然顶着爆炸头,穿着大了至少三个尺码的老头衫,配一条荧光绿的大裤衩和玫瑰金的腰链,要多风骚有多风骚的莅临出席了。
“你他妈家里没钱买镜子了?” 差点被闪瞎眼的港生觉得实在没眼看。
“你丫懂什么?这叫时尚。” 瘦骨嶙峋,快把老头衫穿成露肩装的“猴子” 给了港生一个不屑的白眼,边飞速地往坐在角落里的文心那里瞄了一眼。
靠!你这叫时尚,那我家门口卖黄桥烧饼的老刘难不成是首席男模?港生心想。要知道,新城区菜市场的刘师傅是各种荧光色的狂热死忠粉。
正在这时,一个蓝衬衣卡其裤的人影清清爽爽地“飘”进了角落,挨着文心坐下了。
广大眼球不幸被“猴子” 蹂躏的烽火干事们纷纷表示对这个仙气飘飘,符合大众审美的清爽身影的欢迎。
陈默也说不上来自己在身兼数职的情况下是怎么挤出时间来参加这个自己平时并不十分热衷的学生组织集会的。他如今既要去通城石化给李毕春当小跟班,又要抽出时间来和白疏共同处置多如牛毛的狐族事宜,事儿妈一样的心魔还时不时跑出来刺他一刺。时间管理技巧可谓是炉火纯青!
港生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他带了过去。这还是自罗浮宫外“你混蛋”事件之后,两人首次见面。
短短十来天,竟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但又有种从未分离的假象。
陈默不可谓不忐忑地迎上了港生递过来的目光,对方那双黑白分明的明亮眼睛只是停滞了少许,便回复了以往熟悉的温暖和亲热,仿佛在嗔怪:“你可真够可以的,难道真准备以后一辈子都躲着不见我了?”
还没等陈默踅摸过来个中滋味,会议室的们又被“吱”地推开了。
大家忽而都安静了,会议室里静的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烽火首席财务官陆峰,挂着一张厌世脸,带着他位高权重的市秘书长老爹陆尧,拨冗出席了。
卧槽!什么情况?港生饶是见多识广,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港生,陆叔叔今天刚好要来天星港办事,就顺路捎陆峰过来了。我待几分钟就走,不打扰你们吧?” 陆尧往鼻梁上推了推他的金丝眼镜,说话的态度十分平易近人。
陈默坐在角落里警惕地打量着这个温文尔雅、保养得宜的男人,觉得他简直比师父刘天宇还要更像只老狐狸。
“陆叔叔说笑了,欢迎还来不及呢,您坐,我给您沏杯茶。” 港生这会儿反应过来了,嘴就跟抹了蜜似的,要多甜有多甜。说着跟变魔术似的不知从哪儿弄出来点茶叶,热水“哗”一声下去,不一会就飘起了清清的茶香。
“唔,好茶,”陆尧轻轻吹了口茶叶,笑眯眯的看着港生,又把目光扫向屋里的众人,“我听说你们成立了一个南风小队,自发维护城南个体商户的利益。这么好的想法,怎么不继续做下去了?”
他说话的时候,让对面每一个人都如沐春风,觉得他这番话是专门对着自己而说的。
“呃,” 港生心想,“我跟俩流氓干了一仗,见了血,还在局子里挂了号。南风就这么着黄了。”
这种话自然上不得台面。港生眼珠骨溜溜一转,便笑着道:“陆叔叔,我们年青,没有什么社会经验,遇到事情难免会处理不周啊。”
陆尧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要是陆叔叔给你们解决安全问题,你们还有兴趣重振南风小队吗?”
这话就像颗深水炸弹,在港生他们几个被天气闷坏了的骨干们心里都炸了。
陆尧适时地退场了,会议室里顿时炸翻了天。
以前担心自不量力的,现在好像拿了免死金牌。以前就蠢蠢欲动的,更加是觉得得了金科玉律,势在必行。就连动不动要请示董事会的“猴子”都有几分跃跃欲试。不过港生总觉得他多半是荷尔蒙分泌过剩,想在文心面前装大瓣儿蒜充英雄。
港生反而有几分犹豫。倒不是因为他胆怯——“混世小魔王”的诨号不是白叫的。只是他跟城南“朱家帮”打了几次交道都没占到什么便宜,尤其是“艳照”事件还吃了个大哑巴亏,方才切身体会到李毕春所说的“城南水很深”是个什么意思。尽管他嘴上不肯承认,但晚上睡不着的时候也会心虚地觉得,自己道行太浅太没用。
这时角落里一直闷声不响的陈默冷冷地发声了,他一双美目直勾勾地盯着陆峰:“陆峰,你爸这是什么意思?”
陈默面目清俊秀美,眼角微微斜飞,不笑的时候气质上有一股说不出的妖异犀利。
陆峰呲毛了,这话怎么听也不像是好话,他镜片后的目光阴沉下来:“陈默,你几个意思?害怕了不想干就直说,用得着这么阴阳怪气的么?”
见港生也疑惑地看着他,陈默又臭着张脸转向港生:“港生,你说你爸会同意吗?”
其实陈默想表达的意思很简单:第一,陆尧老狐狸撩拨他们的动机是什么?绝对不是支持学生活动这么简单。第二,王港生,你小子吃了多少亏自己不记得了?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再出什么幺蛾子,我可不管给你擦屁股!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今天就跟吃了枪药似的,说话又臭又硬,完全不在状态。
完了,陈默心想。他今天是好说歹说跟通城石化的李毕春“春哥”请假出来的,春哥说的实在:你不想招港生,就暂时先别见他,能躲多远躲多远,最好下学期都甭在一中呆着。果真,心里别别扭扭的,做什么错什么,还不如不来呢!他越想越气,又没法找人说理去,索性黑着张脸,提前退席了。
港生不知道他吃错了什么药,为什么一连“问候”了两个爸爸?本想追出去,可是又踟蹰:这么几天不见,他脾气见长了。唉,以后少不得慢慢哄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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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度踏上城南的大街小巷,港生有种“我胡汉三又回来了”的扬眉吐气。
秘书长陆尧的办事效率真不是盖的,这次南风重整旗鼓,真是鸟枪换了炮,不但给他们提供了许多物质上的便利,好比冷饮矿泉水之类的防暑圣品,最重要的是,竟然专门发配了城南派出所的民警徐蔚民给他们撑腰。
徐蔚民看上去比港生大不了几岁。他个子不高,但全套警服之下,人显得十分干净利落。
“徐队!” 港生见他的警服在烈日的曝晒下已经有点浸湿了,便麻溜地递上一瓶矿泉水。
“不不不不,不,别叫徐队,”小民警原来是易害羞品种,脸上没事,耳根子倒先红了,“就叫小徐,或者民哥吧。”
港生刚想开口叫民哥,话到了嘴边又觉得好像要把人家唱了似的,不太尊重,福至心灵改口叫了声“小徐哥”。
“小徐哥您负责城南那一片?” 港生一边给他闪着扇子,笑眯眯的问。
徐蔚民从警校毕业刚刚工作了三个月,向来只有他点头哈腰伺候“前辈”的份儿,没想到自己还能有这么一天,被一个人模狗样的据说是高干子弟的英俊少年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尊崇着,心里竟有些酸溜溜的窝心。
不到一刻钟,港生就了解到徐蔚民资历尚浅,人脉稀缺,原本分在文档部打酱油,现在上头压了这么个爹不亲娘不爱的活儿,不派他去派谁啊?城南派出所私下里拉帮结派十分严重,基本上外勤看不上内勤,而外勤里又有好几队,看上去团结友爱,暗地里却是暗潮汹涌。像徐蔚民这种菜鸟在如此复杂的办公环境里讨生活,常常会感到如履薄冰,力不从心。
港生听“小徐哥”的苦水听得不错眼珠,津津有味,边听边走还不时扇扇子。
一旁的“猴子”看得瞠目结舌,暗中给他竖了根大拇指:牛逼啊,港生,没见过你这么会聊天的,这么一小会儿,就把人家派出所有几个厕所、门都朝哪儿开摸了个一清二楚,你可真是个人才啊!
一行人眼看就要走到小六哥哥“涛哥”开的“笙笙”台球馆了,一个人呼哧呼哧地追了上来。
原来是前几天烽火开例会时耍脾气甩脸子的陈默。
他也不知道狂奔了多久才撵上港生他们。一向“形象佳气质好”的学霸这会儿脸红气喘,衬衣的一角还不修边幅地从裤子里掉了出来,颇有反差萌。
今天一早陈默在通化就有点坐立不安。他心里有事儿的时候爱喝水,结果一个钟头就往饮水机那儿跑了三十趟。
“你不怕上厕所啊?”李毕春让陈默分享自己的办公室,好悬没被他烦死。
在陈默高速高效高质量地完成了一份文档后,李毕春表示满意,他眼睛瞄了一眼就快见底的纯净水桶,若有所思地看着陈默:“默默啊,以后记得别吃得那么咸!今天没什么要紧事,你内什么,该去哪儿去哪儿吧。” 说罢挥挥手,示意他早走早托生。
陈默简直是驾着祥云飞过来的。他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就是觉得今天就算天上下冰刀子,就算他豁下一张脸皮不要了,也必须过来给港生撑南风这个台面。
“猴子”在旁边亲昵地揉了揉气喘吁吁的陈默的背,表示一家兄弟哪有隔夜仇呢?
港生和徐蔚民站得稍远,他表情有点复杂地看着两人,嘴唇抿了抿,但最终只是温和地点了点头。
一行人稍微有点安静地走到了“笙笙” 门口。
港生对不久前在这里发生的流血事件记忆犹新,所以并没打算进去。谁知刚走到招牌下面,就被一个从里面窜出来的人撞了个满怀。定睛一看,这不正是曾经被自己可乐瓶子开了瓢的“鬼哥”吗?
港生热血上涌,太阳穴突突直跳。他下意识一把攥住鬼哥靠近他身体的一只手臂,用力往后“倏“地一扳,竟然把只中看不中用的老鬼整脱臼了。
就在此时,“笙笙” 门脸里面乌泱泱地一下子出来了四五个一看就是“朱家帮”的人,有几个手上还拿着器械。
相比之下,南风小队的气势就输阵了。港生手里腾不开不说,“猴子”哪里见过这种架势,已经索索发抖地躲在了港生身后。而民警“小徐哥”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一个内勤,平时从来动嘴不动手,这会儿虽然硬着头皮没有畏缩,可是真动起手来估计也是个白给。
港生想:拼了!忽然一个身影飘然而至,挡在了他和一众流氓之间。
只见陈默背对着他似乎做了一个复杂的手势,然后那帮人就好像被隔山点穴了似的僵住了,慢慢地开始眼神涣散,又过了几秒钟之后醉了酒似的乖乖放下了器械。
这一切都发生在一瞬,整个南风小队,除了港生,都还没有从最初的惊吓中回过神来,根本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快!,快帮我把这几个人绑起来!” 陈默看着呆若木鸡的同伴,直觉的心累。
好在徐蔚民虽然不善武斗,拿绳子捆人还是有一套的。他三下五除二就把几个醉了酒似的流氓捆得结结实实的。又给城南派出所打了电话,等着外勤的同事过来收拾摊子。
“阿弥陀佛我的妈呀!” 猴子这才把一口气出来,好悬没憋死。
他用无比崇拜的眼神看着港生:“港生,你刚才用的哪一招啊,真特么的帅!”
港生用手背撸去了额上的冷汗,压了压狂跳的心脏,若有所思地指向陈默:“别谢我,今天多亏了阿默。”
陈默这会儿斜倚在门口的电线柱子上吹着口哨,衣衫不整,发型清奇,难得有股子吊儿郎当的味道。
“港生,你怎么看?” 他停住了口哨,向地上歪七扭八被绑成了粽子的几个人怒了怒嘴。
港生深深地看了陈默一眼:“你,你难道又要告诉我他们是被你催眠的?”
陈默闻言愣了愣,接着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我说的不是这个。这整件事,你难道不觉得太巧了吗?”
“不要告诉我,你王港生是衰神,每次行路至此必定遇劫。” 陈默神色冷漠地挑了挑眉。
港生哑声说:“你在暗示什么?你,你都知道些什么?”
“我什么也不知道。” 陈默乐了,一张没有什么血色的脸瞬间变得生动起来,“就在和你们汇合的时候我还觉得自己是操心过了头。可是,我现在开始有种感觉:好像自己被人当了回枪使还他妈甘之如饴。”
“港生,你不觉得这一切都太刻意了吗,包括那家伙的存在,他撞上你的时机、地点,甚至包括小民警和我的存在。”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他撞不上你,那自然平安无事。可是如果换成是个你不认识的混混撞的你,你们也未必真就能动上手。如果紧接下来没有我,那也许你和猴子就麻烦大了。如果没有小民警,派出所则不可能这么快就捞到人。”
正说到这里,徐蔚民的同事开着几辆警车鸣着“啊呜啊呜“的警笛到了。
几个流氓惯犯自然是拷上手铐等候处置。而港生、陈默,和猴子也跟着一起上了警车跟他们回去录口供。
港生挤在陈默和猴子中间。他突然感到身边的人在不可遏制地颤抖,扭头一看,只见陈默脸色一片青白,嘴唇毫无血色,豆大的汗珠从他的脸颊上源源不断的滚落下来。一张原本清秀的脸庞此时说不出的狰狞诡异,神色痛苦难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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