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气如纱,缠绕在七根石柱之间。燕九背着昏迷的云无心,剑锋在前,一步步踏入天音阁的七音迷阵。
第一步踏在"宫"位,地面微微震动,发出低沉的"咚"声。燕九耳膜发胀,仿佛有人在他脑中敲响巨鼓。他咬紧牙关,按照云无心所教,迅速转向"商"位。
第二根石柱闪过一道白光,尖锐的"铮"声如利箭射来。燕九挥剑格挡,金铁交鸣声中,剑刃上迸出几点火星。他左臂一阵酸麻,几乎抱不住背上的云无心。
"兄弟,抓紧了。"燕九低声说,也不知云无心能否听见。他调整呼吸,迈向"角"位。
第三步刚落,三根石柱同时亮起。宫、商、角三音交织,化作有形音波,如浪涛般压来。燕九长剑急舞,剑光形成一道屏障,却仍被震得连退三步,喉头一甜,嘴角渗出血丝。
"该死!"燕九抹去血迹,发现雾气更浓了,几乎看不清前方石柱。云无心说过,七音迷阵按五音十二律排列,步步杀机。若踏错一步,轻则经脉尽断,重则爆体而亡。
背上的云无心忽然轻咳一声,气若游丝:"燕兄......左三......踏'羽'......"
燕九精神一振:"你醒了?"
"阵眼......在'徵'位......破之......"云无心话未说完,又陷入昏迷。
燕九深吸一口气,向左横跨三步,果然感到脚下地面略有不同。他运足内力,一剑刺向"徵"位地面。
剑尖触地瞬间,五根石柱同时大亮,五色音波如虹射来。燕九不避不闪,暴喝一声,剑锋上挑,竟将五道音波引向中央"徵"位。
"轰!"
一声巨响,中央石柱炸裂开来。其余六柱光芒顿失,雾气渐渐散去。燕九被气浪掀翻,落地时紧紧护住云无心,自己后背重重撞在碎石上,疼得眼前发黑。
待尘埃落定,一条青石小径出现在眼前,直通山谷深处。燕九挣扎着爬起,发现云无心胸前白衣已被鲜血浸透大半。他颤抖着取出那方白绢,血色莲花只剩花心一点微红,四周全黑了。
"撑住,我们到了。"燕九背起云无心,踉跄着沿小径前行。
小径尽头,一座宏伟楼阁矗立在悬崖之上,飞檐翘角上悬挂着各式铜铃,随风轻响,却诡异地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这就是"绝音谷"得名的由来——天音阁外,万籁俱寂。
燕九正要上前,忽然四周响起破空之声。七道白影从不同方向飘然而至,正是完整的"七音使"。柳三娘肩伤已包扎,站在首位,冷声道:"闯我天音阁者,死!"
燕九长剑拄地,强撑站立:"叫你们阁主出来!他要的残页在此,换云无心解药!"
七人交换眼色,柳三娘微微颔首:"随我来。"
燕九跟着七音使进入阁中。大殿空旷,四壁悬挂着各式乐器,正中高台上坐着一位黑袍人,面容隐在阴影中,只有一双苍白的手露在外面,指节修长如鹰爪。
"阁主,人带到了。"柳三娘躬身道,"云师弟身中'七绝断魂散',已近毒发。"
黑袍人缓缓抬头,露出一张出人意料的脸——并非想象中的凶恶老者,而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年男子,面容清癯,眉宇间竟与云无心有七分相似。
"无心我儿,你终于回来了。"阁主声音柔和,却让燕九毛骨悚然。
云无心在燕九背上微微一动,虚弱地睁开眼:"父......亲......"
燕九大惊:"他是你父亲?"
云无心苦笑:"是啊......天音阁主云天际......我的生父......也是杀我母亲的凶手......"
云天际叹息:"岚儿,你还在记恨为父。当年你母亲练功走火入魔,我不得已才......"
"谎言!"云无心突然激动起来,咳出一口黑血,"你为练'七情绝音'......亲手杀了她......取心头血润箫......我都看见了......那年我六岁......"
大殿内一片死寂。七音使面面相觑,显然不知这段隐秘。
云天际面色渐冷:"既如此,何必回来?"
"为救燕兄......"云无心轻声道,"你派七音使追杀......他本可独自逃生......却为我闯这龙潭虎穴......"
云天际目光转向燕九:"好个重情重义的剑客。可惜,今日你们谁都走不了。"他缓缓起身,从袖中取出一支血色玉箫,"《天音谱》最后一篇'天籁',需以至亲之血为引。岚儿,你既带回残页,就成全为父吧。"
燕九将云无心轻轻放在地上,拔剑指向云天际:"虎毒不食子,你简直畜生不如!"
云天际不怒反笑:"无知小儿,让你见识真正的天音绝学!"玉箫横举,吹出一个单音。
那声音初听极轻,却如附骨之疽钻入耳中。燕九只觉全身血液沸腾,七窍同时渗出血丝。他大吼一声,挥剑斩向云天际,却被七音使联手拦下。
云无心艰难地爬向自己的古琴,十指染血,勉强拨动琴弦。断断续续的琴音插入箫声,为燕九争取一丝喘息之机。
"燕兄......"云无心边弹边喊,"《阳关三叠》......还记得吗......"
燕九会意,强忍剧痛,剑招突变。他不再硬拼,而是随着云无心的琴音起舞。剑锋划过空气,发出奇特的嗡鸣,竟与琴音隐隐相和。
云天际面露讶色:"以剑为器,引气发声?有点意思。"箫声一转,更加凌厉。
大殿内音波激荡,乐器纷纷炸裂。七音使不得不运功自保,退到角落。燕九剑势越来越快,身上伤口崩裂,鲜血随剑飞舞,在空中划出道道血线。
云无心的琴声忽然高亢,他竟扯断一根琴弦,以血染弦,弹出了《广陵散》最激昂的一段。琴音如剑,直刺云天际心口。
"逆子!"云天际大怒,玉箫一指,一道血箭射向云无心。
燕九纵身扑上,长剑格挡。"铛"的一声,剑身断裂,血箭余势未消,穿透他右肩。燕九闷哼一声,摔在云无心身旁。
"燕兄......"云无心扶住他,惨然一笑,"看来今日......我们要共赴黄泉了......"
燕九吐出一口血沫:"能和云兄死在一起,燕九不枉此生!"
云天际冷笑:"好一对生死之交。岚儿,你可知为何我非要你回来?"他举起血箫,"七绝天音最后一重,需以至亲血脉为引。你母亲的血只够我练到第六重,而你——我的骨血,将助我突破瓶颈!"
云无心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低声对燕九道:"燕兄,信我吗?"
燕九点头:"自然。"
"我有一法......或可破他邪功......"云无心艰难地取出那张残页,"但需燕兄......以血为媒......"
燕九毫不犹豫地划破手腕,鲜血涌出:"要多少,尽管取!"
云无心将残页浸在血中,奇怪的是,血水竟被丝绢吸收,显出更多隐藏字迹。他眼睛一亮:"果然......大师兄留下的......解咒之法......"
云天际见二人私语,不耐道:"遗言说完了?"血箫再举,音波如潮涌来。
云无心突然站起,将染血残页贴在胸前,十指按在剩余琴弦上:"燕兄,随我音律,刺他丹田!"
琴声炸响,不再是任何已知曲调,而是一种原始、野蛮的韵律,仿佛千万人在同时嘶吼。燕九抓起断剑,随琴音踏步向前。奇怪的是,云天际的音波遇到这琴声,竟如雪遇烈日,纷纷消融。
"不可能!"云天际大惊,"这是......"
"《天音谱》真谛!"云无心高喊,"大师兄参透的......音本无心,何来七绝?"
云天际仓促变招,血箫发出刺耳尖啸。燕九却已冲破音障,断剑直刺他丹田。云天际闪避不及,被一剑刺中气海,顿时内力外泄,面容迅速衰老。
"不!我的神功!"他嘶吼着,血箫猛击燕九头顶。
千钧一发之际,琴声戛然而止。云无心扑上前,用身体挡在燕九前面。血箫贯穿他的胸膛,而他也将染血残页拍在云天际额头。
"母亲......我为你......报仇了......"云无心轻声道。
残页上的血字亮起刺目红光,将父子二人笼罩。云天际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叫,身体如陶器般出现无数裂痕。
"岚儿!你竟然......"话音未落,他整个人爆裂开来,化作一团血雾。
红光散去,地上只余一支断裂的血箫,和奄奄一息的云无心。
"云兄!"燕九爬过去,将他抱起。
云无心胸前一个大洞,鲜血汩汩流出。他颤抖着握住燕九的手:"燕兄......多谢你......"
"别说话,我带你找大夫!"燕九红了眼眶。
云无心摇头,从怀中取出那方白绢。奇怪的是,血色莲花竟开始褪去黑色,渐渐恢复鲜红:"看......毒解了......"
"那你会......"
"我伤得太重......"云无心微笑,"但总算......没带着毒死去......燕兄......替我......活下去......"
他的手缓缓垂下,白绢飘落在地。大殿内一片死寂,七音使跪倒在地,不知是为阁主还是云无心哀悼。
燕九抱着云无心的尸体,无声泪流。窗外,夕阳如血,染红了绝音谷的每一寸土地。
三日后,燕九将云无心葬在谷外一处山坡上。坟前立着那张修复完好的古琴,和一支新削的木剑。
"云兄,你说不想把离殇谱作阳关怨。"燕九抚过琴弦,奏出一曲变调的《阳关三叠》,"但我这粗人,只会这一首。"
琴音随风飘散,山谷中似有回响,如泣如诉。
燕九收起断剑,转身离去。背后墓碑上刻着:
"云无心之墓
挚友燕九立
夜阑星淡,浮生若梦终须散
相逢且尽琉璃盏,莫把离殇谱阳关"
江湖路远,剑客独行。但从此,燕九的剑法中,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韵律,如琴如歌,似有人在无声相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