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办公室去超净间的路绕过一个铺满草坪的斜坡,斜坡大约有一人高,坡势较缓。坡底的路旁有一颗橡树,枝繁叶茂。密布掌心般大小叶子的树冠里,竟藏着无数饱满的橡子。每年从五月开始的大半年时间,总有桂圆大小的橡子戴着艺术家的圆顶小帽从树上落下,在水泥铺就的路面上跳跃几下,便散布到树下各处。每次从橡树下走过的时候,鞋底一定会传来橡子的硬壳压裂的声音:风干的褐色橡子裂开时,声音清脆而短促;新落下的青色橡子裂开时,声音沉闷而绵长。如果回头去看寻,就会发现风干的往往已经裂成散乱的小片,而青色的却被压成了一个饼,且润湿了一小片水泥地面。
斜坡的草坪上种有几棵玉兰和紫薇,因此夏日里火一样的阳光并不如何灼伤树荫底下的草坪。斜坡的坡面和坡顶有几个碗口粗细的洞口,洞口垒起来的土被压得很实,上面没有长草,平整得在草坪上格外显眼。这是土拨鼠的家。经常的,我会在走过围绕斜坡的水泥路的时候,看见一只土拨鼠倚着某个洞口的垒土,双手(如果能称之为手的话)捧着橡子在津津有味的吃着。土拨鼠多警觉,当他意识到有人在走动的时候,会让他快速蠕动的可爱的腮帮子停下来,且有意或无意地对绕行的人行注目礼。但也有很多时候,他会矮下身子,在垒土后面蜷缩一会儿以避开行人的视线。等行人走远,他又继续在自己的世界里享受大自然给予的馈赠。
虽然有人说土拨鼠对人类无害且能改善土质,甚至觉得他憨态可掬,但照实讲,恐怕他难免有些其貌不扬。深褐色的毛皮在土里蹭来蹭去,自然没有什么光泽;对橡子的偏爱让两颗门牙得到充分的锻炼,很难再隐藏到上唇下边;整日里不限量的伙食供应,必然把个身体吃得肥肥的,一步三颤。大概因为不愁食物,又养得一身好肉,土拨鼠很不愿意出来活动。我的印象中,他都是在自家洞口的凉台上团着,恐怕到两三米远的地方去捡橡子,对他来说便是出了一趟远门。
如果说土拨鼠有珍惜的东西,我想应该就是他时刻捧在手心里的橡子,似乎橡子就是他生活的全部意义所在。吃货的世界大抵就应该如此。
草坪上还有一群加拿大鹅是土拨鼠的邻居。这真是一种优雅活泼的生物。细长的脖子高高的扬着,脖子上围着漂亮的黑色围巾,灵活轻巧,方便她从各个角度审视周围环境。偶尔发出的一两声清亮声音会立即吸引很远地方的人的注意。淡褐色的羽毛整齐地在身上形成具有独特纹路的闪亮罩衣。她的气质是如此大方迷人:高昂着小而高贵的头,挺起流线型的胸脯,迈着不徐不疾的步子,却把宽大的双翼剪在后背。一个可以潇洒地飞上天且极具美学价值的身体,却来凡人地界走上一遭,那是何等高贵?
当这么一只高贵的加拿大鹅走向草坡坡面的时候,我们的土拨鼠正捧着橡子在土垒后面瞭望。加拿大鹅优雅的姿态让他没有了主意:这是什么情况?她是冲着我的橡子来的么?迟疑片刻之后,他把橡子向她抛了过去……她没有什么反应,只继续走。可怜的土拨鼠慌了神,双手放到地上,肥胖的身体以前所未有的迅捷窜回洞里,不见了……这真是一个愚蠢可怜的家伙,谁会在乎你手上的橡子?遍地都有。或许,她只是想探究一下为什么土垒那边不长草罢了。
二零二零年九月十一日于马里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