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奇程

修辞立其诚 辞达而已矣 行其所当行 止于不可不
人世很耐想 白说也得说 我思故我在 枝繁月正圆
正文

左右两边来剥扯,衣衫败敝是何由

(2021-05-02 15:14:54) 下一个

——看自由派观念的难能可贵

前次与在北京的老友通话,听出来他是乐见美国转向 Trump 的,于是告诉他:那位美国总统听说习能当“终身主席”时对美国人说,“也许我们也该来这么一下”。朋友听后片时无应,然后叹出一声:“(那就)都烂到一块儿去了!” 一晃,也有两年了。

近来(2021年4月)读到独立中文笔会发布的滕彪文章《走入歧途的中国自由主义》——很值得从头到尾读上一遍的文章——其中盘点身居大陆而踊跃为 Trump 鼓呼的著名自由派人士(榜上大名个个响亮),虽然已不令人震惊,但总是又一番提醒:那些留在大陆、长期呼吁真正改革的朋友,十之八九竟是希望美国“大变天”的。

细分来,如滕彪分析,在那些朋友看来,也许,欧美在西欧各国社会民主党和美国民主党的引领下早已“变了天”,变到使自由民主制度失灵了——具体地说,就是说她反共不力甚至不反共了——既然如此,要她何用!因此不妨有人来乱她一乱,管他出来搅局的是个什么小丑过客或另类混账呢,只要能用他制共就行(但别忘了他对你也是“能用用就行”啊,不要说建设民主,就是反对专制,你真能靠他么)。对于 Trump 现像,乐见其成者遍布全球,其诱因与诉求不一,而来自中国大陆那边的赞赏十九即出于这个原因——如滕文所述,“主要因为他们都对中国目前的政治体制持不满或反对态度”以及目前“抗争的无力感”。

从老朋友老同事到老领导,甚至从自家长者和同侪那里,几年来确实常听到那样的声气,理解了其所由来,一时也不想多争辩。然而自己也有担心之处,那就是自由主义在中国的前途。如果自由主义者(自由派人士)也都相信所谓“‘破’字当头,立也就在其中了”,那他们还有可能为“立”字(立“民”——建设新政治文化,立“主”——建设新政治制度,前者实为根本)而坚持付出长期艰苦的努力么?要知道,毛泽东那句廉价蛊惑在中国大有通行力,是他和接班人们要“在自力更生的基础上光复”的“旧物”,结果可只是带着一方人民浪掷光阴!若是反对他们的人也要落入那个推磨转圈烙饼翻个儿之途,中国自由主义还从何说起?——管他!先灭掉一头再说。可要是凭仗极端运动如恐怖手段或者“枪杆子里面出”的东西得了势得了权,谁敢相信你接下去会秉行自由民主呢?

滕彪的分析可以启发思考。除了对自由主义考镜源流值得注意之外,也引人联想到英国的两位作者所著之 Understanding Political Ideas and Movements (Kevin Harrison and Tony Boyd,Manchester University Press, Dec. 5, 2003)在其分析现代自由主义的篇章中提及的一点:如今的左右两翼(社会主义和保守主义)政治家都在挦剥[[i]]自由派的观念,将其攫为本方自有之思想资源乃至遗产。揆诸现实,这一点还真没说错。左手一指,你会看到就连中国政府也在高谈人权和“民主”建设——当然必须是“国产”即中国牌号、中国特色。右手一指,你会看到欧美各国的保守派力倡诸如“小政府”和“防止国家过份干预公民生活”的政策——那主张原本也出自自由派经典作家的祖述!

政治上的派分左右,最初来自相同观点的抱团扎堆,在同一议事堂内碰巧各坐了一边。但逢事有可议、事尚可议的情境,左右的权利地位即应平等,左右的道义地位也无分高下。总能在此找出“高尚”与“卑下”的,或是一腔忠愤的志士,或是满目西施的情人,反正是来错地方了。如果将自由派和保守派分别视之为“左”和“右”,从缘起说来,“左”大致是求改变现状,为此难免要揭橥理想;而“右”总是希望维系旧脉,至少不要变得太剧烈吧。因此,也如上述那两位英国作者提及,在欧洲从旧社会发展到自由思想时代(文艺复兴、宗教改革、启蒙运动)的过程中,求变的一方论说甚多,思想资源丰厚。相形之下,守旧的一方非但理论文献较少,而且,保守主义的重要特征之一,正是其拒绝相信依照理论以建设社会,而力主社会机体像人的机体一样自行成长。

保守主义的祖宗固然轻视关于社会发展演变的理论,然而,保守派要维系流传,要把自己的主张写成政策,是不是总也要有理论建设才行哪?当然的啦。有意思的是,近世,伴随保守派里根—撒切尔主义的兴起有个一时风头无两的保守派经济政治学说,其名目却正唤作“新自由主义经济学派”。对自由派的思想观点,挦撦取用而后据为己有也就罢了,只要还能笃行“自己活也让别人活”,只要还记得持不同意见者与自己有同样的生存权和言论权。可是,攫取拿去之后,翻脸走向刻薄及污化自由派——在左的则斥其为“为剥削阶级服务”,要消而灭之;在右的则贬之为“共产党的帮凶”,也要伐而诛也——那就要堕入极左或极右,理应不得盗取左派右派之名以欺世。

消灭了自由主义者(即人人得蔑而视之的自由派)的国度是个什么样子呢?

一、在纳粹德国,“起初他们冲着共产党来,我没出声,因为我不是共产党。然后……犹太人……。然后……工会成员……。然后……天主教徒……。然后他们冲我来了,可到了那会儿,没人能再出声。”

二、在无产阶级专政中国,领导一切的伟大领袖与上同出一辙。党外,起初冲着“大地主大资产阶级”,然后是“小资产阶级”和“剥削阶级意识”,直到“灵魂深处一闪念”即一切异己思想。党内,屈指历历,一连串的“反党集团”(“且看剃头者,人亦剃其头!”如刘少奇)。结果同样是“没人能再出声”。

历史有例,当共产党正统跟法西斯精英两极得势称雄时,其共同的枪靶就是自由主义者!让那两位英国作者再提醒大家一下:根据现代政治学分析,极左和极右并非远远斥离于政治光谱的两端,而是形如马蹄铁的两头比邻——一个人很容易从法西斯主义一步跨入共产主义或者反跳过去,其共同点就在相信极权专政是人类政治之道。“洪宪六君子”之首杨度,秉抱爱国初衷,一生深思,壮年相信帝制,晚年加入中共(真希望那个秘闻是误传),不就是如此一跨么。今日某些“海外民运”人士回首膜拜老总统蒋公,乃至“如果现在能把中共干翻,哪怕是塔利班上台都行!”,又何尝不是在“起跨”——只不过与杨度步履相反恰成镜像罢了。

今日且先言尽于此。至于自由派应如何抗衡并克服专制,那是各国人民都会思考的问题,是另一篇文章的题目。目前的社会实践中,有人正在做着回答。但你只有先离开一个马桶圈,站起来,然后才能看见那些行动并认真思考其非轻的意义。那个马桶圈叫作迷信极端政治以及坚执对立当中不存在同一。

 

注: 挦剥:据《新华字典》,词有二义:1.拉扯撕剥。2.特指剥取割裂他人的诗文,亦作“ 挦扯 ”(率意割裂,取用;据《百度百科》,其出处概有如次——宋刘攽 《中山诗话》:“祥符 、天禧中,杨大年、钱文僖、晏元献、刘子仪以文章立朝,为诗皆宗尚李义山,号‘西昆体,后进多窃义山语句。赐宴,优人有为义山者,衣服败敝,告人曰:‘我为诸馆职挦撦至此。’闻者懽笑。”宋葛立方《韵语阳秋》卷二作“撏扯”。清周亮工《书影》卷二:“弘正之学杜者,生吞活剥,以撏撦为家常,此鲁直之隔日疟也。”清宋荦《漫堂说诗》:“顾迩来学宋者,遗其骨理而撏扯其皮毛;弃其精深而描摹其陋劣。”鲁迅《华盖集·答KS君》:“尤其害事的是他似乎后来又念了几篇骈文,没有融化,而急于挦撦,所以弄得文字庞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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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登禹路 回复 悄悄话 “欲取鸣琴弹”,“终宵劳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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