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向鸡致敬
说到鸡,那也是我小时候的一个乐趣来源。
那时家里养的鸡,开始都是从大集上买来的。价格基本按重量来,不分肉鸡蛋鸡,只分老鸡少鸡、公鸡母鸡。
先听听邓丽君的【星】,后面我再解释为什么把【星】放在这里。
公鸡到家后的情形可能比我得了胰腺癌还要凶险,一般是90+%活不过两星期的。但它们并不知道险恶的人世,还会为争夺领地和配偶权而大打出手,寻找一切机会顽强地去遗传其基因。
各位看官猜一猜这只公鸡在干什么?对,这就是鸡界的华尔兹求偶圈舞,它正围着母鸡转圈呢。但往往下一步它就要霸王硬上弓了,没有过多的其他前戏。所以这个舞与其说是求偶舞,不如说是翻牌舞,在它的小世界里它就是土皇帝。当然,有时母鸡也会躲开,那多半是因为跳华尔兹的不是鸡王,而是在决斗中失利、靠边站的公鸡。
这个动作在东北话中叫“扎荣”(zhá róng),就是这个音,我也不知道这么写对不对。还有将之称为“踩蛋”的,更形象一点。那时没有Google百度,不懂得鸡的生殖原理,一直以为是公鸡用嘴把基因通过母鸡的后脑勺传递过去的,而其交配的真正关键细节被公鸡的大尾巴给隐藏住了。
这是公鸡耍酷的时候,金鸡独立。在它没有对手、也吃饱喝足并把周围的母鸡也宠幸一番之后,经常就会有这种状态。这时它即便是往前移动,那也是走的舞台步,每一次都是高抬脚、慢下落,一步一亮相,比模特步还优美。
男孩子们看到家里买了公鸡,就知道会有好戏看了。不过大人们往往不希望公鸡们互掐得血淋淋的样子再去处理它们,可能是顾及有重量损失吧。有时,当初一或十五大集日和星期天重合的日子,那一般就是我们院里的斗鸡表演开赛的日子。孩子们很天真、也很残暴地期待着看一场大戏。在那个压抑的年代,大人们往往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孩子们还是比较守规则的,同时只放出两只公鸡,这样就不会有群殴的情况。因为有过不好玩的先例,曾经有过两只公鸡合作攻击另一只公鸡的不公平竞争。
公鸡都很挺拔漂亮,一般个子也比母鸡大,羽毛也更鲜艳,且总是高昂着头,不服不忿的,不像母鸡那样温顺。你去抓它时,公鸡总是逃跑或反抗,从不像母鸡那样端起翅膀趴地投降。我们那些小孩儿平时在夏天还喜欢斗蛐蛐儿,就是蟋蟀,所以对如何控制角斗场也颇有心得,大同小异嘛,我们总会给这些斯巴达角斗士的精彩表演准备合适的空间和环境,让它们充分发挥。
通常来说,身强力壮的公鸡在角斗中往往占据优势。当身体差距悬殊的时候,弱者往往都没有和强者对峙的勇气,一上场就会在对方的威压下败下阵来,耷拉着脑袋逃走。而得胜的公鸡就昂首挺胸,甚至会引吭高歌,然后再巡视一下它的新领地,看哪个漂亮鸡妹入眼,就过去围着鸡妹跳耷拉翅膀的华尔兹,寻求交尾。而那只失了势的喙下败将则只能躲在一边,羡慕嫉妒地看着,它懂得在这个小世界里母鸡们与它暂时无缘了。鸡的世界比较守规矩,它一般也不会再找机会反击,其它的母鸡观众们也不会对它上心,就连以后抢食时的机会都不多,只能靠边站。这种靠雄性争霸战来争夺配偶权的活动估计是亿万年前就开始了的生物本能,以便其物种优质基因得以遗传。
可是事情并不总是可以预料的。当两只旗鼓相当的公鸡相遇的时候,它们的战斗就会非常精彩,也非常血腥。现在的短视频里看到的公鸡相斗远不及那真实的角斗厮杀精彩。只是这里的公鸡们不知道,不管胜负如何,它们的结果都差不多,往往在几个小时后它们可能就会在不同的锅里,甚至会是在同一锅里相聚。当然它们在角斗时的精神状态要比人类的角斗士好一点,因为它们全然不知金主们背后的谋划。人类角斗士是迫于无奈,为了存活;公鸡们却是基于动物本能一决雌雄,殊不知最后都是一锅炖了,殊途同归。
拳头大的并不一定是大哥。有一次参与角斗的是一只非常健硕的大公鸡,和一只瘦小枯干很不起眼的小公鸡。后者是我家图便宜买来的,所以我妈也没有上心管。在隔壁王弟怂恿下,我把这只小公鸡和他家新买的大公鸡放到了一起。
按经验,这应该是一场一边倒的战斗,或者根本就没有战斗,小公鸡可能会直接认怂跑路。对了,忘了介绍,我家和隔壁王家的隔离栅栏早就被我们抄近道直接跨来跨去地打通了一个大豁口,所以鸡们通过也是很容易的事儿。这场恶斗就是从我们两家的小院子开始的。
初冬的寒气还带着一丝干秫秸的味道。院子里有许多秋收后的痕迹,比如高高堆起的柴禾垛子。还没有下雪,但天已经开始冷了,多年生的植被已经开始了入冬准备,掉光了叶子。这时往往各家也都开始忙着准备过冬,比如脱煤坯、打(刨)炸(zhà)子(东北话,就是高粱/苞米的根儿,用于烧火;大豆的根儿烧火更好,煮豆燃豆箕...)。
预料之中的认怂没有出现。两只公鸡都支起了脖子上的毛,伸长脖子彼此互瞪,同时头也在上下左右地不断移动以寻找机会。斗鸡眼这个词或许就是来源于此吧?不错,那只小公鸡挺有斗志!
说时迟那时快,大公鸡找准机会,突然发起进攻,扑上去喙爪并用,一个佛山无影脚就压住了对方,并在小公鸡的头上啄下一撮毛。它甩了甩嘴上的毛,挺着胸,好像要宣告胜利,准备开始唱歌了。那小公鸡打了一个滚,从地上站起来,并没有跑,而是把脖子上的毛又支楞起来,对着大公鸡继续挑衅。
这时大公鸡来了情绪,既然你不服,我就打到你服,于是它再次向小公鸡扑去。不过,这次小公鸡学乖了,不再和大公鸡正面硬扛,而是采取迂回战术,打起了太极,面对来势凶猛的进攻,它机灵地往侧面躲闪过去,四两拨千斤。那大公鸡一扑不中,继续追击。那小公鸡就是不与它正面冲突,一直躲闪。这时小公鸡的状态很有意思,不是像斗败了的公鸡那样耷拉着脑袋,而是抬头挺胸,从容躲闪和撤退。
这时大院里的孩子们慢慢都聚集过来了。看着两个斗士的精彩表演,大家情不自禁地为它们喝彩,用东北土话“诶呀、诶呀、卧槽”地表达着感叹。那小公鸡颇有耐力,上蹿下跳的,好像还很有章法,在小院子里的障碍物之间腾转挪移。那大公鸡则气急败坏地紧跟其后,毫不放松,大有恨不得一口吃住那只小公鸡的架势。
斗了一会,这些孩子们的声音也惊动了大人,大院里的几十号人都被吸引过来了,不分男女老少,倾巢出动看热闹。赶集都是起大早去的,到了中午就没有多少卖东西的了。所以我们开始斗鸡的时候也就是上午十一点多一点。而这是星期天,本来这时大人们都在家做午饭,现在这些人都出来看热闹,有的估计饭还没有做完就跑出来了,可见斗鸡的吸引力实在是太大了。这是大院五年里最热闹的一次盛会。
因为家家都出来了,各家的小院门儿也就都打开了,这时这场角斗的战场已经不仅仅是我们两家的范围,而是十几家的小院子和院前路。各家的小院里面有小鸡房、柴禾垛子、不同高度的篱笆墙、还有各种院子里的摆设,所有这些都成了它们俩的角斗场配置。小公鸡带头跑出了小院儿,在外面各家各户来回乱窜,看它的步伐弹性十足,很有点当年马家军的味道。
因为观看的人很多,大家差不多快把路给堵上了。两只鸡这时已经杀红了眼,不拿我们人当回事儿了,就在我们的脚下来回乱窜,你追我赶。而我们的腿这时在它们的眼里估计也不过是一些障碍物。当然,人们也无意干扰它们的鏖战,只是当它们跑远了后马上跟过去。
大公鸡追逐着小公鸡跑,那小公鸡时不时地回头和大公鸡缠斗一下,然后回头接着跑。我们几十人就像是被牧羊犬赶着一样,紧紧跟随那只大公鸡,而大公鸡又紧跟着小公鸡。现在回想起来,那场景一定非常滑稽。这场马拉松斗鸡持续了近两个小时,其间它们俩打打跑跑,一会儿缠斗一下,一会儿又是追逐,两个都是满头的血迹,却斗志不减。鸡的耐力真不可小觑:哪位见过拳击手可以在台上打两个小时的?后来我们大家已经开始饿的不行了,特别是孩子们,更是饿得受不了,但没有人愿意错过这场平生难遇的斗鸡场面,也都好奇着最终结果。
这两只鸡都是早上刚刚从集市上买来的。为了增加分量,一般卖家在去集市前都把鸡喂得饱饱的,所以这两个家伙现在还有体力这么折腾。
眼看着哥俩都快体力不支了,那只小公鸡突然不跑了,猛的回过头来扑向那只大公鸡。而大公鸡已经是强弩之末了,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吓了一跳。欸?不是我追你来的吗?怎么不按规矩出牌了?但它这时体力透支,已经跳不起来了,身体动作明显不如开始时灵活,在和小公鸡的缠斗中明显处在下风。
那小公鸡这时暴露出了斗鸡的本性,极为凶猛,啄得大公鸡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没两分钟就败下阵来。这时那大公鸡的逃跑姿势是我们熟悉的败逃样子,耷拉着脑袋,不得不服了。
一大院子的人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开角斗场,一路兴奋地议论和感叹着着回家填肚子去了,如果他们家的饭菜已经做好了的话,不过,今天两个角斗士的精彩表演和最后的神反转简直称得上精神上的大餐,大家都心满意足地打了一次牙祭,虽然只是视觉的盛宴,但足以让人暂时忘记饥饿和烦恼。
我也骄傲地抱着我的小英雄回家了,一边走一边为它叹息,我知道不管它是多么的英勇智慧,还是躲不开挨那挨一刀的命运。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为它在心里祷告一下,吃饭的时候也不去分享它的肉体。可怜这位胜利者还没有机会品尝到胜利的果实、把那群母鸡们纳入禁脔,就被匆匆忙忙地请到了厨房的大灶旁边。七印的大铁锅正等着它,锅里的滚水翻波涌浪,灶下的炉火正旺。
那时买公鸡都是按重量称的。两只公鸡早上刚买,重量都还没有忘记。牺牲前它们又被再次称重,发现它们的体重都下降的许多,特别是大公鸡,具体的数值我不记得了,大约是百分之十几的量级。
那只小公鸡也是胜得惨烈。退毛后发现,它的头和上半截脖子都是紫红色的,下半截脖子也基本是鲜红色的。按对人的贡献来讲,应该说大公鸡更大,因为贡献的肉更多。但这只小公鸡例外,它带来了这个大院五年里最热闹的一次盛会,和大家几十年的记忆,以及我现在的追忆。这种精神上的贡献是持久的、无法量化的,也是难忘的,要知道那是一个除了几个样板戏就没有好戏看的年代,何况我们又生活在高山子这样偏远的劳改农场。
如果它们俩有灵,也希望它们能听到看到我在此向它们致敬。
相对于公鸡,母鸡简直就是另一个物种。它们温顺而鸡贼,胆小又护仔,抱窝的时候又会让人感受到伟大的母爱。
那时我是家里的鸡司令,负责它们的吃喝拉撒。虽然每天剁鸡食很累人,但看在它们每天努力下蛋的份上,也就充满动力了。鸡食多半是菜帮子等厨余,剁碎了再在上面撒一层玉米面,糊弄鸡。鸡喜欢吃粮食,比如玉米、玉米面,不是很喜欢吃菜,尤其是带着粗纤维的菜帮子,这从它们抢食的动作上就能看出来。
为了给鸡补充营养,在夏秋我还常在晚上去火车站捕捉昆虫。火车站有几盏特别亮的荧光灯,高高的,吸引那些有趋光性的各种昆虫在夜晚飞蛾扑火般地过来。我守在灯下,在地上就可以捡到飞累了的昆虫,一会儿就可以装满我的大口瓶。那时没有动脑筋设计捕捉器,完全是用手抓的。
我去火车站还有另一个目的,就是去捉蛐蛐,不过那是另一个故事了。所以我晚上去火车站往往是双丰收。但鸡们在我玩蛐蛐的时候就是一大麻烦了。有时不小心有蛐蛐从瓶子里逃出来,鸡们是和我一起上前抢的。有时我的手慢,那蛐蛐就会丧生鸡腹。
鸡最喜欢的是喇喇蛄。这东西属于害虫,因为会祸害庄稼的根系。喇喇蛄有大约一寸长,两个前腿上长着小夹子,不小心会被夹一下,很疼的。它们会飞,但不善飞,估计还不如蚂蚱(蝗虫)的飞行水平,在天上飞一会就会落下来。这时就需要稳准快地一把掐住它的头颈处。如果掐到它的肚子,不仅可能会捏出恶心的体液,而且可能会被它回头咬到。
每次喂鸡时,那些鸡看到喇喇蛄都像要疯了一样,不管不顾地抢食。其它昆虫它们也喜欢,但不像对喇喇蛄那么疯狂。每当看到鸡们兴奋的样子,我也是很满足。慢慢地,我和这些鸡们也就有了感情。说不清这是不是我多少年不吃鸡肉的主要原因,但起码是一个原因吧。
我对杀鸡退毛时烫鸡毛的腥味十分反感,而对鸡窝味儿,也就是鸡身上平时那种禽类特有的臭味却一点也不讨厌。有时我会蹲在地上和鸡眼对眼近距离对视,妈妈就吓唬我说:“小心点,当心它会啄你的眼睛”。但我家的鸡好像从来没有那么大的胆子。
家里养的都是土鸡,不像现在工业养殖的来航鸡长得都一个模样儿。这些鸡们都是各有特色,按长相我给它们取了各自的名字,以便区分。像芦花儿、护腿儿(鸡爪子上面的小腿长毛)、咕咕头(头顶多长一撮毛)、大冠子等,都是按它们的特点形象地起名。但也有找不出长相特点的,就按行为特点来,其中一个就是叫”老抱子“,意思就是抱窝孵小鸡的母鸡。这个“老”字和“老改犯”中的老字是同一个含义,就是“总是”、“经常”的意思(见我前文对“劳改犯”的介绍)。
家里买来的母鸡,如果能三天下两个蛋,那就是优秀了,活命是没问题的;两天下一个蛋的,算是及格,基本可以保命。低于这个底线的,很快就会被淘汰,因为每半个月就可能会有新生力量加入,而每家平时最多也就养那么7、8只母鸡,需要标准的末位淘汰制。
对了,那时家里哪只鸡该下蛋了,在每天早上要“摸验“的,叫“摸蛋”。我是拒绝干这个事儿的,一半是不好意思,一半是觉得脏。如果该下蛋的鸡把蛋下到了外面或别人家,我们称之为”撂蛋“。经常撂蛋的鸡,也会小命不保的。
除了“摸蛋”,还有检查母鸡是否到了下蛋时候的方法:把三根手指竖着贴在母鸡屁股后面,如果感觉到鸡臀部骨架能够容纳三根手指,那就是在近期就要开始下蛋了;如果只能容两指,就要等一等;如果只有一指,那就遥遥无期了。这主要是在小鸡长大后,淘汰小母鸡时的考察方法,以免错杀了马上要下蛋的鸡。对于达到三指的鸡,就叫“开张”了,不知道是不是从“开裆”讹传过来的。
鸡很聪明,只要教它一次,把它抱到下蛋窝里(一般铺上一些干草),它一般就会在那里下蛋。有的甚至不用教,有别的鸡传帮带就可以了。另外,需要在下蛋的窝里放两个“引蛋”,可以是真的鸡蛋,也可以是空的蛋。母鸡趋向于在已经有蛋的地方下蛋,充分体现其社会属性,随大流,估计也是为了以后孵蛋时方便吧。
有时蛋窝被别的鸡占着下蛋,等待下蛋的鸡就会在旁边憋得满脸通红的,直转悠,以示催促,还“咕咕”地叫,但不会去和正在下蛋的鸡抢地方,也很少会把蛋下在外面。它们也不喜欢在下蛋时并肩作战,估计和人类蹲厕所时的感觉差不多,需要一点隐私。
这个老抱子(The Broody Hen)年年要抱窝(Incubation)。鸡要抱窝时就会体温上升,食欲下降,停止下蛋,每天咯咯地自言自语,还经常低头找东西似的。关键是,不下蛋是很危险的“罢工行为”。我们对付抱窝的基本方法就是用冷水浇,或者粗暴地把鸡头浸入冷水了几次,这样经过一段时间后母鸡往往就打消了抱窝的念头。但老抱子我从来没有这么对待过她。在春天,需要小心别在下蛋窝里留太多的鸡蛋,否则会刺激某些母鸡抱窝的本能。
老抱子刚来的时候表现不错,过了前几关,到了第二年的春夏季节,开始启动她的抱窝程序。碰巧那时和家里的计划合拍儿,就给她找了十几个受精蛋,让它孵小鸡。我从照蛋找受精卵开始就全程参与了孵小鸡的工程,很有意思。
那时家家都有一个给鸡下蛋的特殊的小窝,鸡只有在下蛋时才来,下完了就出去,然后咯咯哒地唱一会儿歌来报喜。这个老抱子抱窝的地方就在厨房里鸡下蛋窝的边上。不用别人帮忙,看到那么多的鸡蛋她自己直接就趴上去了。
母鸡们平时是很怕人的,但老抱子一旦开始了抱窝大业,就谁也不怕了,乖乖地趴在她的窝里一动不动,我们在厨房里干什么事儿她都不受影响。每天最多只有一两次出去休息一下、散散步,方便一下,很快就会回来。当然,她的饭我会按时供应,还专门放在她的窝前,只是她这时好像食欲不振,吃的很少,没有平时那么贪吃。而她体温上升、头发烧,一定有相当大的身体消耗,不补充营养她会消瘦下去。
她抱窝时经常翻身下的蛋,原理估计和烙饼差不多。俗话说 “鸡鸡三七二十一,鸭鸭四七二十八”,这是很准的。到了最后两天,在她体能已经消耗得差不多的时候,小鸡们就开始陆续出壳了,前后差不了一两天。
那最后的两天我和她同样的兴奋,同样期待着出壳的小鸡雏,经常会蹲在边上看。她经常会把嘴伸到下面没有破壳的鸡蛋上轻轻地啄上两下,看起来好像在提醒小鸡该出来了,又像在考察是否该给小家伙们帮个忙了,其实据科学研究说此时她是在和未出壳的雏鸡交流呢。
最好玩儿的就是刚刚有几个小鸡出壳时,母鸡还在继续扒在那里,它的羽毛下经常会伸出几个小鸡头来,叽叽两声,再缩回去。个别胆子大的,也敢全身溜出来。
然后,等小家伙们全部出壳了,她就会带着她的一帮孩子们出来集体亮相。这时她的体温也会下降到正常水平,并且开始大吃大喝补充体能。有趣儿的是,虽然她抱窝三周消耗巨大,身体瘦了不少,但她看上去会比平时要大一些,因为此刻羽毛会更蓬松了。那个抱窝用的窝还会给她留一段时间,直到小鸡仔儿大一些了之后,它们才回归鸡舍。
因为鸡们每年抱窝的时间都差不多,所以会有邻居家的母鸡也带着鸡仔儿出来,大家全部混在一起,神奇的是这些小鸡仔儿从来不会认错谁是它们的妈妈。
老抱子这时也还是不怕人,而且特别护小鸡仔儿,别的鸡都不敢靠近她或她的孩子,否则她就会自卫反击,毫不嘴软。估计这也是雌性本弱,为母则刚吧。即便我伸手去摸她的小鸡仔儿,都有被啄的风险。她很聪明,知道我不会害她的孩子,只是本能的护犊,并不会太激动、太用力啄。但有时真的有危险时,比如有个猫猫狗狗的在边上,她马上会启动警惕模式,那就是全身羽毛都立起来,看上去很大的样子,嘴里还咕咕叫,把她的孩子都召唤到她的羽翼下,自己勇敢地面向敌人,大有一言不合就开战的架势。
在外面,当她发现有可以让鸡仔儿吃的东西时,就会”咕咕咕“地喊她的孩子们过来。她不是直接喂小鸡仔儿,而是把食叨起来,再放下,反复几次,言传身教。这种情况在公鸡身上也会出现,只是公鸡招呼来的都是母鸡。
遇到下雨,她也会“咕咕咕“地招呼所有的孩子,把它们全部护到她的翅膀下面。鸡仔儿的叽叽喳喳也让院子里充满生机感,它们和鸡妈妈的爱给我的童年增添了不少快乐。
就这样,因为这个老抱子很招人喜欢,我每次给鸡们喂鸡昆虫时,她都会多得到一些,算是我的偏心吧。连续几年一到季节她总是要抱窝,也控制不住她,就给她找些蛋让她孵。只是她的孩子们就没有那么幸运了,往往还是童子鸡就会成为盘中餐,很少有能熬到开张下蛋那一天的。有一些小公鸡到了三、四个月就开始骄傲地打鸣,却不知道那就是提醒主人该下手了。没办法,家里没有那么多的地方和食物,人们也需要动物蛋白质。
几年后,她逐渐不下蛋,也不抱窝了,命不久矣。我这时就成了她的保护伞,每次有动议要处理她时,我就坚决反对。最危险的一次是我放学回家发现情况不对,她已经被捆住了双脚,我大闹一场,才救下她来,并且明确表示一定要保护她,谁也不许在我不在时偷偷下手。
我也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以前也曾有过别的鸡,在被杀前我试图保护而没有成功,只是这次我比较强硬,希望有不同的结果。但我也知道,养一只不下蛋的鸡在家里,不会长久的,过一天是一天吧。
不久后我上了初中,不得不离家自己出去上学。我不记得走前有没有和老抱子打招呼,但我知道等几个月后我们家也搬过去时,一只鸡也不会带走的,因为那里是楼房,没有地方养鸡了。
后来我一直没有问过老抱子的去向。当然我也心知肚明她会去哪里,问了徒增伤悲,不问也罢。
可能因为没有直面她的死亡,所以几十年过去了,那个母爱泛滥的老抱子依然活在我的心里,我的记忆里。我时不时想起她,尤其是看到做母亲的护犊时,我会悄悄在心里把她们称为”老抱子”,但事实上老抱子在我心里已经成了一个特殊的存在,她是我遥远的童年记忆里那抹温情。如今闭着眼睛都可以想起她在下雨天的样子,简直就像一个移动的城堡,而她翅膀下庇护的小鸡们叽叽喳喳的声音也犹在耳畔,虽然一切都是遥远的过去。我只能祈祷这个了不起的母亲来世脱离六道轮回,不再受杀戮之苦。
刚刚看到好友报喜,打出了三黄蛋,好大的一个。三黄蛋我不仅从未见过,也是头一次听说。以前家里的鸡倒是下过双黄蛋,那往往也是憋了几天才偶尔憋出来的。
[神奇 – 第四个鸡蛋是三黄的,前三个都是单黄的]
还有一位纽约的爱鸡朋友,在家里投入大量人力物力,甚至为鸡舍安上了暖气、网络和监控设备,并修了一个400多平米的院子和一个鸡房供鸡们享受。
[幸福/漂亮的鸡们]
这些鸡下蛋纯属“个鸡爱好”,下多了吃不了也就是送人,不下蛋也没有生命之虞。它们介于蛋鸡和宠物鸡之间,长得也都很漂亮,生活很是幸福。可惜我家里没有条件,不然也会学这位朋友养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