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石先生

告别石先生

 

初识石先生，是今年4月的一个清晨。

 

我躺在放射科的体检床上，一边等待着腹腔的超声波检查，一边紧张地胡思乱想。我的担心并非没有理由：最近一年多来每次体检的尿液检查结果总显示有少许隐血，却并无任何尿路感染的症状。去见了一位泌尿科医生，说是可能有炎症，不必担心，若有明显血尿再去看她。但我还是选择了大惊小怪，决定去做进一步的检查。我的这片土壤过于肥沃，囊肿息肉此类庄稼喜欢在此生长，保不定什么时候在旮旯角落又长出一颗什么歪瓜裂枣出来，做个B超并不费事，若结果正常那就可以安心睡觉了。

 

黑暗中，技师一边在我腹腔各个部位移动着探头，一边告诉我正在检测的位置。

＂你身体感觉有什么不适吗＂探头在右肾处来回滑动多次后，技师问我。

＂沒有什么特别的感觉。请问一下发现有什么异常吗＂我回答了她的问题，紧接着就问我的，明明知道技师一般不会告知检测结果，却还是想试试运气。

＂你右肾长了一颗积石。＂技师的回答直接了当。

＂能否知道石头有多大呢？＂

＂让我来测一下看看，喔，有1.5厘米，适合用激光打碎后取出。＂

 

女人十月怀胎，我却怀上了一颗石头，它在我体内成型，长大，经历了春夏秋冬，虽然不是动物，也不是植物，但它能生长，好歹也算有生命之物，此文姑且尊称其为石先生。

 

石先生天性安静，在肾脏与输尿管接口处乖乖呆着，吸收营养，慢慢长大，不吵不闹，不痛不痒，但它的存在，堵住了尿液的通道，引起了肾积水，此乃健康隐患，所以既使我再善良．也不能与其和平共处，必须将其驱逐出境。

 

不知从何开始，预约医生成了一件很困难的事，好的医生难找，好不容易找到一个，预约的时间一般也要在几个月以后。我还算幸运，化了一整天的时间上网搜寻，选定了维州医院中心的尤医生作为自己的泌尿科主治医师，约好了一个多月以后看诊。为了看诊以前先做完各项检查取得报告，便先预约了比较容易约到的尤医生团队的一位NP(Nurse Practitioner)，二周后便可看诊。

 

在等待期间，我开始与石先生周旋，想动员它自动离境，免受被驱逐之罪。第一件事做的便是去中国超市买了架子上仅有的二种排石丸，据说服用后可以让积石溶解瘦身，便于排出。那些天我还使劲鼓励自己多多温水，每天2500毫升．期望水流推其一把，有助积石的下行。又听说蹦跳可以促进积石挪动，便改变在电脑旁一坐就是半天的坏习惯，开始每天表演返老还童的把戏，在办公桌旁坐下一小时后，便起身到阳台上蹦蹦跳跳，折腾一番。

 

二周后去看NP，在详细询问了病史以后，她便开了血液，尿液，CT几项检验的单子。看到我担心石头太大造成的肾积水会影响肾功能，NP 建议不必等尤医生看诊，她可推荐另一位泌尿科医生尽快安排用手术排石。离开了NP 的诊室，立即去做三项检查，并等待结果。报告出得很快，一个半小时之内便拿到了报告的复印件。CT 的结果有点让我吃惊，与B超的结果不同，说是石头不再呆在肾脏与输尿管交接处，而是移到了输尿量的中端，石头的尺寸也不是1.5厘米，而是0.6厘米。我不明白为何B超与CT的检测时间仅间隔二周多几天，石先生竟然让人刮目相看。在与NP的电话讨论中，她解释说B超和CT的结果并无可比性，CT比较精准可靠，而B超的图象可能会受阴影的影响。不管怎样，我打算按CT的结果行事。既然石头只有0.6厘米，又已开始移动，那就增加了自动排出的可能性，不必着急手术了，因为不到万不得已，我是不想在自己身上动刀动枪的，更何况上网查到NP 推荐的那位手术医生毕业才二年，经验太少，我有点信不过他，倒还不如一边继续等待尤医生看诊，一边努力排石。

 

上次在中国店买的二瓶排石丸，一个疗程便己服完，又再去买回二瓶继续服用。看到网友介绍美国出的排石滴剂也可能有效，便也去买来一瓶，中西结合，双管齐下。听说柠檬饮料有助于溶解结石，便买来新鲜的柠檬切片煮开冷藏后饮用。看到一位网友分享说，在墙上撞击背腰部有用，他努力了二个月，终使积石排出。想想觉得有道理，要找到着力点，效果应该会比较好。由于不知道石先生到底躲藏在体内哪一个位置，赶紧从书架上抽出了搁置多年的人体解剖图冊，找到肾脏输尿管接口的后背对应位置，有时间便会撅起屁股对着木制门框乱撞一气。

 

或许我闹腾的动静太大，石先生开始不安分起来，五月中旬的一个下午，开始尿血，整个便盆内一片鲜红色，直到傍晚尿液的颜色才逐渐正常。不可思议的是，尿血过程中，竟然没有绞痛，石先生如此之温良恭俭让的行事风格，让我开始不那么讨厌它了，或许它仅稍稍挪动了一下身子而已，并未打算伤及无辜。

 

这次的便血并未造成不适，对日常起居也无影响，但是很想知道石先生这么一动弹后的具体定位，好制定下一步的驱逐方案，便在晚上开车前往医院急症室，请求做个B超或CT的检查。急诊室的医师警告我，保险公司可能不会支付与跟踪积石有关的检查，作为急诊室值班医生，他可以做个泌尿系统内窥镜检查寻找出血点，那样保险公司不会有异议。我跟医生商量，出血点不用找，一定是积石引起的，能否做个B超，这样根据积石的大小与位置可判断自行排出的可能性有多大，从而决定继续等待还是尽快手术。值班医生看我坚持，便去给医院泌尿科的值班医生打了电话，回来告诉我说，泌尿科医生提议还是做个CT。

 

做完CT半个小时后，值班医生拿来报告，结果令人失望，对于石头大小与位置的描述与前次CT报告上所写基本相同。从这时开始，我便对手术解决有了思想准备。

 

总算等到了与尤医生预约的那天，15分钟的看诊时间，他回答了我所有的问题，提出了治疗方案，态度温和，思路清晰，短短几分钟时间，心中便产生了对他的信任感，庆幸自己这次找到了一位好医生。

 

我问尤医生能否在电脑上打开二次CT的图像，比较一下石头的大小和位置有无些许的变化，我总感觉尿血和石头的移动有关。尤医生打开了立体的CT影像，让我在旁观看，他滑动了几下鼠标，告诉我石头的大小没什么变化，位置有点移动，但移动不多。看起来石先生的个性倔强，不管这几周我如何折腾，它照样可以不理会我。

 

尤医生告诉我这样大小的石头在2-3个月内自动排出的可能性为30%，他提议再给石头一些时间，看看它能否自动排出。同时约好一个月后的手术时间，手术前一周再来看他一次，若那时石头已自动排出，便取消手术，因为取消比预约要容易得多。这一冶疗方案甚为合理，我们之间马上达成共识。

 

上网查到输尿管的内径只不过6 －8毫米，对自然排石的期望值便开始降低，但仍未放弃努力，该蹦还是蹦，该撞还是撞。后来又有过一次尿血，不痛不痒的，半天也就好了，看来石先生并无全退之意。

 

朋友一直在关心我的努力是否有成效，发来微信询问：

＂石头有沒有掉下来？＂

＂它不肯下来，看来只能武力解决了。＂

＂还有二周，慢慢劝降。＂

 

到了预定手术的前几天，去见尤医生，确认手术的时间和安排。我问医生离上次CT已过了一个月，手术前是否再需要测定石头是否还在，位置是否有变呢？尤医生说不需要，根据我的描述，石头应该还在，因为这个尺寸的石头，若由小便排出，自已应能感觉得到。至于位置的改变，对手术的方案没有影响，手术中探头自会探测清楚。医生问我如果想拍个X光片子看看，他可以开单子，当天做，当天就可知结果，但提醒我说，与CT相比，X光检测结果不那么精确，只能作为参考。我连连说好的好的，因为我就想知道这一个月来石先生的动向。

 

离开医生诊室，去X光室拍完片子，回家等待结果。下午4点左右，收到Email 通知：报告已出。上网查看，又是一个惊叹号，说X光检测并末看到结石，但报告的后半部分提示肠道残留物可能会影响检测的准确性。虽然检测结果出乎意料，但我仍打算按原计划手术，因为只有手术才能有石排石，无石则排除疑虑。

 

尤医生的认真负责又令我感动了一次，他在傍晚看了报告后即在报告上批注说，这个报告结果正说明了X光检测的局限性，他再次比较和分析了CT和X光片的影像，认为手术仍有必要，提议按原计划进行。我立即回复，同意。

 

手术那天，一大早便由好友陪同到达医院，在手术等候区等候。对于这次手术，我没有感到紧张，一是手术基本没什么风险，二是由值得信任的医生主刀，完全可以放心，三是由医学知识丰富做事果断又有担当的好友全程陪同，就如吃了一颗定心丸，心里踏实。

 

手术前尤医生来到病床前问我有什么问题，我问道，石头取出后能否让我拍几张照片留个纪念，他回答说按常规石头取出后会直接送去做成分分析，那时我还未从麻药中醒过来，但他可以在手术中用探头摄下石头的原位图像。后来，他果然没有食言。

 

手术从早上8:40开始按计划进行，正如尤医生所料，石先生仍在输尿管中，输尿管内结石有三个易停留的狭窄部位，分别是：输尿管肾盂结合处；输尿管跨越髂血管处；输尿管膀胱连接处。石先生在下行过程中，冲过了第一道关，但因它的体型健硕（尤医生后来告诉我，石头的最大对角线有 0.8厘米），畸岖小道行走不易，它被卡在了骨盆附近的窄道处，动弹不得。

 

手术的进展顺利，由于石先生是独生子，势单力薄，尤医生仅化了半个多小时，便将其粉碎后驱除出境，干净利落，未留下任何残渣余孽。由于手术过程全身麻醉，当时的我对于手术过程毫无感觉，但尤医生在他所写的手术记录中有详细的描述。这项手术被称为＂带有激光碎石术的右尿道镜＂（Right ureteroscopy with laser lithotripsy (URS) )，操作原理非常简单，先是把一根装有摄像头的发光细管通过尿道和膀胱，送入输尿管，一旦定位结石，便用激光将其击碎，然后再用一个篮状的特殊工具套住结石碎片将其取出。最后，医生在输尿管中放置一根小管（支架），以减轻肿胀并促进愈合。尤医生在手术中用输尿管镜拍下的图象，让我一睹了石先生的尊容，满足了我的些许好奇心。

 

 

手术10天后，去尤医生处回访，取出支架。尤医生告知积石的成份分析报告已经收到，这颗石子竟然还是个混血儿，是三种成分的混合体：

60% 水草酸钙（Calcium oxalate monohydrate)

30%  草酸钙（Calcium oxalatedihydrate)

10% 磷酸钙（Calcium phosphate (磷灰石 apatite) ）

 

尤医生建议下一步可做个24小时尿液采样，以便根据分析结果调整饮食结构，防止结石再生。这一次，我的选择是不做这项试验，因为对我而言意义不大，人的饮食需要全面而平衡，我不能厚此薄彼。肾脏要我少吃A，B，C才可避免结石，心脏便会抱怨说A吃太少，坏胆固醇会增加，大脑亦会提出警告说B吃太少可能会得老年痴呆哦，如此等等。我一直相信自己才是自己的综合科医生。说句大实话，我的五脏六腑们，我是谁都不敢得罪，得用全面而平衡的营养去撫慰它们，即使是这样，隔三岔五地，它们还会来给我找些麻烦。

 

告別了石先生，心里释然了，只是为石先生感到可惜，如果它能多做一些努力，将我服用的排石丸，排石滴剂作为它的减肥药，早早地瘦身，然后自动离境，便不至于落得一个粉身碎骨的下场。希望石先生的同类们都吸取教训，不要去占领你不该呆的地方，既使误打误撞地不小心闯入，也不要在那里安营扎寨，选择自动离境才是利人又不损已的上策，是不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