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前退休 送走母亲
我的住家公寓隔一条小马路对面是一大片办公楼群,我从公寓出来经过一个天桥就可到达楼群的一楼,那里的走廊和停车场是我常常去走路健身的地方。
有一天去那里走路,从一栋办公大楼底楼的窗户望进去,办公室的环境安静而舒适,电脑和打印机设备齐全,职员在电脑前操作不慌不忙,是我喜欢的工作氛围。于是突发奇想,若能在这些办公楼中找到工作,实在是太好了,不用开车,步行几分钟就到,那将是最理想的工作。于是进入一座座的大楼,在大厅的显示屏上看看都有哪些公司,记下来,回去可上网查找。
当走到当中一栋16层高的楼前,抬头一望,看到了SAIC这个大的标记,大楼是深灰色,字母是深蓝色,颜色反差不大,平时只管平视走路,不管抬头看楼,经常来来去去,竟然从未注意。
SAIC 是一家全国性的计算机行业出名的咨询公司,有几万員工,全国各地都有他们的办公大楼。他们专门做政府的合同,周围的几栋大楼大都是他们客户的办公楼,比如国防部健康署的办公室就在旁边的楼内。想想这样大的公司,可能会有工作机会,于是立即回家上网查找,果然在这栋楼内,有二个招聘名额,其中一个招的是系统工程师,工作描述也能胜任,立即发出简历,并开始做起在这里上班的美梦。
2,3 个星期没有收到回应,便上网去搜寻其它机会,发简历,面谈,虽然忙碌,但还惦记着SAIC的那份工作。差不多等了一个月左右,他们的人事部门打来电话,安排了面谈时间。
面谈过程非常愉快,小老板C是哈佛大学的MBA,看上去聪明而和善,她说前阵子她一直出差,未能早些安排面谈。在回答了我关于课题内容的所有问题之后,问我能否立即上班,因为课题的时间很紧。
过了周末,即去上班,从公寓出发,拖着电脑拉杆箱步行到办公室,只需要8分钟。这是在美国上班离家最近的一家公司,工作过的其它几家公司离家里的距离则分别为:6 miles, 5.5 miles, 1·8 miles 和 4.5 miles 。 我2001年买的新车,2016 换车时卖掉,开了15年,哩程表上的读数是4.5万miles。当然,是原始读数,没有重设过。
住家大楼(A)和办公室大楼(B)同框
在SAIC 做的课题是我改行做电脑以来最喜欢的一个。是把美国国防部所属的所有部队医院电脑系统所用的ICD-9 code 用新版本的ICD-10 code 作全部的替换。
ICD (International Classification of Diseases)Code 是病人,医生,医院,和保险公司共同认可的对疾病和治疗手段给出的特定符号,医生对病人的疾病一旦作出诊断,就有一个ICD Code与之对应,相应的治疗和向保险公司申请给付都以此为依据。由于疾病种类在不断地增加和细分,新的治疗手段在不断地出现,ICD Code 一般10 年左右会更新一次,而当时的第9版巳经用了将近20年,更新的任务急迫而繁重。
国防部所属医院所用的电脑系统比较老旧,数据库的管理和查询方式也嫌过时,所以在修改程序时比较费劲。我多年工作养成的习惯,在对程序改动以前一定先把整个系统的数据流动途径搞清楚,原始数据由哪里进来(input),系统运行后的结果又送往哪里(output),以及中间每一步如何转换。就如要研究一棵大树,我喜欢把这棵树所在的树林浏览一遍,找出这棵树与相邻其他树的关联,再来仔细研究这棵大树本身,研究清楚了,再作必要的修枝剪叶。用这种方法对系统作出修改时就不会遗漏周边与之相关的所有需要作出相应调整的地方。
浏览这片树林和研究这棵大树要化很多时间,再加搜寻数据用的语言极其老旧,也得先学会才能用,所以开始几个月每天会多干1,2小时,有时周末也会去干上半天,因为没人,办公室安静,工作效率比较高。办公室离家近的好处太多了,连加班都觉得踏实,不用担心晚回会堵车,干到再晚,步行几分钟即可到家。
在浏览树林和研究这棵大树时,我们课题组的一位程序员丅给过我很多帮助。他在这家公司工作了二十多年,对整个系统非常熟悉,解决问题的能力令所有人佩服,在系统程序修改方面如果用户和课题组技术人员有不同意见,他都能一锤定音,他的分析总是那么有说服力。他在Idaho 上班,我有什么问题一定是自己先化时间研究,若在某一步卡住了,下班前给他送个email,第二天一早上班打开电脑,一定会看到他的回复,解答永远是牛头只对牛嘴,言简意赅却解释得清清楚楚。有时可以注意到回复的时间是那里当地时间的半夜。他的聪明,谦和,勤奋和待人的诚恳令我佩服得五体投地。他是我在美国工作这么多年来遇到的最令我尊敬和喜欢的同事,没有之一。
但即使是这样一个几乎无懈可击的人,也并不是每个人都说他好话。有一位系统工程师在写课题文件时不知如何用专业术语来概括用户的要求,给他发email,要他起草,他没有回,那位系统工程师就到老板处告状,说他不回email。有一次老板在和我随便聊天时,无意中表示了对T的不满。
自已责任范围内的事要别人做,得不到回应就去老板那里告状,这是我在美国职埸上碰到过的令我讨厌的人之一。
ICD-9 Code 转换成ICD-10 Code 的课题虽然复杂,但好在我们需要撰写和提交的文件都有统一的格式可以复制,也有资深的工程师领先完成的范本作为参考,自已只需对所研究的系统程序熟悉,不要遗漏了隐形却与ICD CD 有关的需要修改之处。至于文件的写作和修改,并没有太多的困难,写好后,也有专人审阅修改把关,不至于有大的疏漏。
由于这个合同是SAIC 和另一家私人公司共同获得,所有的工作二家公司有分有合,有机会领教了各种高素质的领导人材和技术人材的能力和修养。那家公司有一位技术主管,对所有几十个系统了如指掌,任何问题似乎都能找到解决的办法。他那大脑袋实在是长得太饱满,看上去随时都会崩开。在一起开会时,我老是会思想开小差,我会盯着看他那大得令人发指的脑袋想,这么大的脑容量,里面该装多少宝贝啊,世界上有太多的不合理,财富分配不均不说,就连脑细胞的分配也不公平。
从这个课题也学到了与医疗系统运行有关的常识,如医生的预约时间如何确定,医生如何向保险公司申报等等。现在去看病,都会注意一下医生的诊断用的是哪一个ICD CD, 回来再上网查找具体内容和解释。
象SAIC 这样的大型咨询公司,课题组的聚散重组一般以政府的合同为基础,合同完成后会对人员作些调整,那些年合同的来源虽然仍然不缺,但经费有所紧缩。我们所做的课题基本完成,正规的总结也按政府统一的标准交出,课题组一半的技术人员要求在二个月内自巳联系新的课题组,我和丅都在名单中。接到通知的第二天,丅马上被其它课题组抢去,他email 给我,他认识的另一个课题组也需要人,如果我想去的话,他可以帮我推荐。我说不必了,我已经决定提前退休。
决定会那么快就作出,是因为自已早就想好,62岁以后自已若不想干了,或遭下岗,则不再找工作,提前退休。那时巳64岁半,离正规退休年龄66岁只差一年半,不需要再纠结了。另一个重要原因是接到家里的电话,妈妈看上去快不行了,我得回去陪她。
老板在送别午餐上说,希望分别时间不会太长,一有新的课题,马上请我回去。我告诉她,我要回上海照顾母亲,短时间内不会回来。
那几年母亲病情加重,已卧床二年。好的居家保姆难找,保姆象走马灯似不停的換,家人巳感到疲备不堪。下岗给了我再次照顾和孝敬母亲的机会,那时已经有一种预感,这种机会可能这是最后一次,以后再也不会有了。
回上海陪伴母亲半年多,明显感觉到她的日渐衰弱,心力衰谒巳到晚期,连上医院看病都没有力气了,只能在家静养。等到我抽空回美国处理一些杂事后再回去,她已不能进食,话也说不出来了。
2014年的最后一天,母亲如熟睡一般,静静地离开了这个世界。去世时,她90岁。
母亲一生信佛,用佛教的方式处理了丧事,次年清明将骨灰送去无锡老家与父亲合葬,4月6日,我回到了美国。
从那以后,回上海休假,到家时仍然好想好想再喊一声:"妈妈,我回来了",但却知道,不会再有回应。
感谢上天,在远离家乡到美国打拼后的几十年中,把一切安排得那么完美,让我仍有时间陪母亲去北京旅游,仍有机会在她需要时一次次回去陪伴她照顾她,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年,可以几乎一直陪在她身边。母亲走了,我很难过,但心中没有遗憾。
回到美国以后,收到SAIC 小老板C的好几次电话和留言,她手上有新的课题,催我回去上班。但我一年前离开时已给自巳的职业生涯画上了句号。对自已下一阶段的生活也早巳有了美好的憧憬和详细的规划。
在美国工作了几十年,经历了大学校园,几十人的私人公司,上百人到几千人的中型计算机咨询公司,几万人的大型私人企业和几万人的大型计算机咨询公司等各种不同的氛围,对美国的职场文化有了不少的了解,收获颇丰。这一段重要的人生经历,成为了一笔精神财富,一辈子受用。
自此,人生的旋转舞台又转过一景,想往已久的退休生活正式开始了.…
———— 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