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老师是和我同一年入职的理工科985,她在欧洲大陆某名校拿的博士,比我年纪大好多。因为她已经是国内某大学的正教授,所以也是以正教授的职称入职的。其人呢,大家觉得很古怪,但是我觉得她只是真诚、执拗、不晓世事而已。她非本地人,已婚很多年,但是却是孤身一人来这里上班,家里并没有跟来。她来这里是踩了很多坑的,我写她的故事是让大家警醒。
她常说:她来之前,学校告诉他,学校有大量的科技经费,100万的科研经费是小数字。结果她来了后才发现,这100万的科研经费是需要申请的,并不是来了就有,而且申请的难度也不低。我这时已经在国内历练了一年,很多猫腻都已经门清,对很多忽悠早已经免疫。比如,来了后有多少科研经费,给你什么官位,很多讲的只是可能性,而不是一定要给你的,所以去之前一定要问清楚。我亲戚和朋友经常问,为啥不把这些承诺都落实到合同里面去?其实大学的合同,我们这个级别的,都是格式合同,不能自己改动。我想哪怕有些条款写进了合同,也是废话,因为如果学校不履行合同,这种能写个性化合同的老师肯定水平很高,他们大多也是跳槽了事,毕竟打官司时间成本、法律成本很高。
我以前觉得校领导是在故意欺骗,后来和他们交流多了,发现其实不是那样的。校领导在招人的时候,大多是真诚的,并不是在故意欺骗,很多的问题实际上是系统性的问题。中国社会本身并不是一个契约社会,很多问题实际上是靠人情来解决的。而且大学的规划没有长期性,很多的规划是以某位领导的任期、或者他的某次心血来潮的决定来限定的。但是当时领导在承诺你的时候,完全可能确实是真诚的。但是这位领导如果走了,或者领导的规划变了,这些承诺也就不管用了。这些其实都是全社会的问题,政策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的,其实就是中国社会的常态。就像现在一会儿退耕还林,一会儿退林还耕,其实每个政策在提出的时候,领导都是真诚的,只是到了时候,又真诚地改变了。
她于是很多抱怨,抱怨多了自然引起人的反感。她常说自己被骗了。其实哪个领导愿意听这些呢?我自己听过她跟校领导的抱怨,其实很多问题,校领导也解决不了。比如,她抱怨说,为什么学校里面不能使用gmail, Google?校领导听了也很无语。其实这些问题买个VPN就解决了。校领导总不能直接说,你去买个VPN吧,这是违法的。我还听到直接给校领导说过,能不能买个更大的论文数据库,以便更好的查文献?校领导也是顾左右而言他。其实这些问题都能用某种方法来解决。比如重点实验室的解决方案是给每台需要上外网的电脑装vpn,文章下载如果在googlescholar上找不到,当年有零点花园可以求助。总体来说,我个人觉得看文献比美国麻烦,但是想看的文献也确实看到了。
这其实是人的个性问题,学院的办公室的人,谈到她也是抱怨。有次有个人突然说:“为什么都是海归,你跟她恰恰相反,大家都觉得你非常好相处。” 我极少抱怨,我觉得如果你觉得工作单位让你不爽,就去改变它;如果你改变不了,或者不想改变工作单位,就跳槽;如果你不能跳槽,就接受命运的安排吧。我哪怕在第一个985那么不开心的工作,也从来没有抱怨过一句。走的时候,场面话也说够了,比如我对院长说:“能在这里工作一年,已经是我一生的荣幸,今后虽然我走了,我依然随叫随到,我永远是你的小兵。” 这些话他听了很高兴,客观上说,这种交流模式对我的帮助也很大。我想:毕竟每一天都要过的,高高兴兴的是过,牢骚满腹的也是过,那何不高高兴兴的过呢,何必要用负面情绪来惩罚自己呢,而且这种负面情绪会传染给别人,大家会躲着你,然后自己的负面情绪会加剧,最后自己进入恶性循环,何必呢?我喜欢让我身边的人都高兴起来,他们的正面情绪也会让我更加的积极、正面。
她也来重点实验室和主任交谈过。她做的科研需要在地底下挖一个很深的坑,然后埋入一个隔音仓,然后把隔音仓用土封在地下几米的地方,前期投资至少100万。其实100万对于重点实验室来说,确实是毛毛雨,前期投入几千万的设备这里都有,但是这里对投入产出比看的很重,投入了这么多钱,你能带来几篇顶刊 文章?而且你空口无凭的承诺没人信的,都是要看你过去的文章发表,但是T老师的文章发表并不给力。实验室主任对海归人员的导师也很看重,如果导师是CNS的常客,那必然青眼相看,以便形成更大的关系网。T教授的导师也不是CNS的主儿,所以整体背景无法支撑这么一个宏大的投入。于是实验室主任很委婉的拒绝了她。实验室主任也没办法啊,这个评价体系就是这样的,他也必须按照游戏规则玩。
她的存在加深了我和院长的关系。院长的很多心理问题,都是T教授勾起的,所以常常找我来倾诉T教授对他的荼毒。好多教职员工都住在城里面学校附近的小区,包括院长和T教授。院长有次找我说,T教授有次早上给他打电话,让他赶紧去小区门口收一份重要的文件。院长吓坏了,以为什么出什么大事了,于是急急忙忙的跑去收了快递,结果转交给T教授后,才发现是T教授的私人信件而已。院长诉苦道,“她怎么能把我当成她的秘书?”我想其实T教授孤身一人在这里工作,工作家庭都不顺,内心其实偏偏又是小女孩的心态,需要人来照顾,真的是辛苦院长了。有次院长说,T教授在教授委员会里面,对很多议案都提出反对,导致很多议案被耽误,怎么办才好?我想了想说:“T教授不是党员,这些议案如果能拿到党委会里面去审议,和书记合作,就能绕开她。” 院长听了大赞。我当然也告诉院长,T教授其实并没有坏心眼,她只不过是太简单、直接了。
我2013年归海后,有次回国,院长请我私人吃饭,问我T教授的事情,当年学校有一个“无知少女”的名额,去县里面挂职任副县长一年,因为理工科大学的“无知少女”太少,T教授竟成了不二人选。我首先恭喜院长,告诉他,他能清净一年了。院长听了,笑从两颊生。院长问:她能在县里面留下去不?我说:“以她的性格,县里面肯定已经烦的不行的,数着日子送她回来。所以只有一年而已。” 院长听了,呵呵呵的笑,既有对县里的同情,也是自身命运的自嘲。多年后,我和院长聊天,院长说到:T教授就是情商低,别的坏心眼没有,比很多其他人好多了。
这就是T教授,一个简单、直接、不知变通的人,在国内过的磕磕绊绊。而且对自己的境遇公开抱怨,结果引来更多自身的负面情绪,以及别人的区别对待。她如今50多了,科研做的也不好,应该很难有起色了。很遗憾的海归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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