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百味（五）中年择偶

 

43年前的秋天，我来美留学才一个多月，为了让我全面体验一下美国生活，院长秘书琳达邀请我周五晚上去听音乐会。 

音乐会在琳达居住的一个富裕海滨城市的“日落剧场”举行。琳达那会儿40左右，一头金发，面目姣好，身材苗条，性格外向友好，举止温婉得体，是位富有魅力的美女。一进剧场，她便不停跟熟人打招呼，男男女女，一会儿拥抱，一会儿握手，应接不暇。她还不忘介绍我，那时大陆来的学生不多，有点像“稀有动物”。 

当然，她也把那些男男女女介绍给我，一个连一个的英文名字、头衔、职业，我只一味向那些陌生人点头微笑，像机器人一样重复：见到你很高兴。个别女士夸张地说：你的英文难以置信 (incredible)。彼时经历有限，以为自己真的不错，美滋滋的。一边点头微笑，一边收割赞美的形容词 wonderful, fantastic, excellent 等等之类。听到一个词，赶紧过脑子，这个词是什么意思？ 

我们的座位在第一排，终于入座了。这时，来了一名穿西装打领带的中年男子，挽着一名身穿连衣裙20多岁的女孩。琳达起身，男人跟她行法式贴面礼，接着女孩也行法式贴面礼。琳达又向他俩简单介绍了我，忙起身跟那一对握了手。男人说他们的座位在后面，笑嘻嘻挥手告别，朝后排而去。 

重新入座后，琳达微笑着说，那是斯蒂夫，我丈夫，年轻女士是他女友。 

什么！？我目瞪口呆。美国女人那么开放，那么洒脱？竟然不在乎丈夫随便找小三？琳达态度坦然，微笑诚挚，不像是装出来的不在乎。 

那天台上演奏的是古典音乐，是哪位音乐家的作品早忘得一干二净，而琳达跟丈夫和小三的互动至今历历在目。 

那天晚上，琳达把我送回美国“父母”家（关于父母家，可看我的旧博文《弟弟成了美国名厨》)。第二天是星期六，全家一起吃早饭，当美国父母问起昨晚的音乐会，我迫不及待分享了令人震惊的一幕。他俩听罢哈哈大笑，哦，那就是琳达，正想甩掉斯蒂夫，现在有人接手，一定很高兴。 

美国妈妈看我一脸惊愕，透露了一些细节。琳达跟丈夫有两个上中学的孩子，丈夫是做生意的，收入稳定，别的方面，如教育、见识、智力、能力都不如琳达。琳达聪明能干，而且好学，虽然青春不再，却积累了岁月沉淀下来的睿智、理性、风度、格局。两人年轻时起点差不多，到了中年有了差距，丈夫在琳达面前越来越不自信。一句话，他配不上她了。 

那会儿，我还年轻，爱情至上。以为只要两人相爱，生活一定大放异彩，幸福天长地久。跟深爱的人在一起，婚姻怎能不完美？双方怎能不快乐？天下怎会有跨不过的难关？爱情是一切，威力无比，能解决所有问题。 

琳达为我开脑了，却原来，人可以停滞不前，也可以不断前进，差距达到某个点，爱情和婚姻都可能结束。 

 

实话说，40多年前在中国离婚不多见，只要有一个人敢提离婚，会有一百个认识或不认识的人来劝告她（他）不要离婚。当年我所在的大学有一名女教师因丈夫频繁出轨提出离婚，丈夫坚决不离。每次她要求单位开介绍信去离婚，都有人劝她：你们都有孩子了，你也40了，还离什么婚啊？再说，他也没有打你骂你，可见感情还在嘛。感情没有完全破裂，是不可以离婚的。 

如果年轻一代听到40多年前的劝告，一定觉得十分荒谬。 

后来，从北京来了一位有风度、有颜值的中年女教授任我们系的系主任。其业务水平和管理能力无可挑剔，但在背后，不少人提起她就撇撇嘴，她的生活作风不好。 

一听这话，喜欢八卦的马上竖起耳朵。可听到的是：她离过三次婚。至于前夫是干什么的，为什么离婚，因为系主任嘴很紧，无人知晓细节。 

系主任当时单着，正巧党委书记夫人去世了，“好心人”建议系主任嫁给党委书记，系主任笑而不语。这哪跟哪啊？圣约翰毕业的跟工农干部哪有半点共同语言？系主任的头脑挺清醒的。 

时而，很感叹走过了一段社会失序、价值失范、颠三倒四的乱世，在混乱中，任何荒唐事都可能发生。比如要离婚的女教师，因为出身不好，在乱世中寻求保护，嫁给了大个子的工人，结果哪儿哪儿都不合拍。亏得大个子老公经常出轨，担负了无情无义的罪名，否则，女教师要离婚的话，这个罪名非她莫属，不能因为乱世的英雄变成了盛世的狗熊，就一弃了之，是吧？ 

在美国，又遇到一位离过三次婚的女上司。第一次见到她，是个阴雨天，只见一名高个子40来岁的女人，长腿阔步，风风火火穿过校园，浓密的齐耳短发在风中飞扬，扬起的还有她敞开的米色风衣和花围巾的一角。太帅了！ 

女上司是伯克利的博士，70年代富有理想主义，去伊朗当了几年和平队，之后在不同大学教学管理，来我们大学直接成为系主任。 

她挺直率的，有一儿一女，来自两段失败的婚姻。如果加上年轻时另一段短暂的糊涂婚姻，一共失败了三次。她说得云淡风轻，省略细节，一看就是“上船不思岸上人，下船不提船上事”的明白人。 

在她50多岁的时候，身边多了个40多岁的男人，那个男的是学校财务部门的普通职员，除了身高比较匹配，其余的都是她高于男的。两人同进同出了几年，后来就传出他俩分手的消息，据说是那个职员甩了系主任。大家听过拉倒，无人大惊小怪，毕竟职员才年届半百，而女上司大他六七岁，男人要找个年轻点儿的也很正常。 

据说，职员桃花运不错，一连约会了好几位女士，白女亚裔女都有，其中一名曾是我学生。该女生跟职员的关系看似发展顺利，约会两三个月后，便同居了。 

过了几个月，遇到女生，顺口问起有无结婚计划，因该女生急着在50岁前出嫁。不料女生说分手了。原因是，职员或许患有过敏性鼻炎吧，每天早上起床后，在卫生间不断咳嗽吐痰擤鼻涕，时间长达15-20分钟。女生开始以为是偶然，不料每天雷打不动。某天，她突然格外讨厌这种声音，再看职员，便觉得他不健康不干净，就提出了分手。 

职员吃了一惊，自以为条件非常好，中年单身男可是抢手货啊，只有他甩别人，怎轮得到中年女人甩他？可是，因为喉鼻，他被果断地甩了。显而易见，女生并不那么爱他。 

该说什么呢？有一种说法是：年轻时谈恋爱满眼满脑都是“爱情”，而爱情是盲目的(love is blind)，看不见对方的毛病，咳嗽吐痰之类的，恋爱中的人是视而不见的。 

而中老年人谈恋爱，需要考量的太多了，各自的利益、子女、家庭、性格、生活习惯...... 数不胜数，还包括了一大早起来是否需要长时间清理喉咙鼻腔。看似微不足道，却可能引发厌恶反感。哪怕是深厚的爱情，有时也经不起婚后生活中琐琐碎碎，鸡毛蒜皮的磨蚀；更别说原本就是利益高于爱情的交往。 

 

前几天，在脸书上看到男职员发的几条信息，在他的名字后面标出他跟女上司在同一位置，可见七十多岁的他俩又复合了。他俩分开有二十年了吧？为何选择复合？ 

上海的系主任后来调往了其他高校，只留下了能干漂亮的模糊印象，至于她究竟是谁，鲜有人知，不得不夸她为人处世极有分寸。 

至于琳达，不出两年就跟斯蒂夫离婚了，成功卸了包袱。之后，嫁给了一位见多识广、和蔼可亲、高大帅气的环保热心人士。这位环保热心人士退休前曾任华盛顿州立公园系统的主管，退休后仍积极参与环境保护，在美丽的卡麦尔（Carmel）发起建立了海滩清洁组织、森林之友、森林嘉年华等。他与琳达共同生活了30年，直至前几年老先生去世。夫妇关心公益，深受当地居民爱戴，被双双授予卡麦尔年度公民的称号。 

卡麦尔海滩

一般来说，中年择偶比起年少择偶多了点理性。虽然有人称赞“原装婚姻”，由于感情所占比例较大，但也有人喜爱“组装婚姻”，因为综合考量了感情和利益。 

婚姻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好好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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