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一年的临床实习)
七月一号这天,屠兵和水又红都早早起来,吃了一碗伴着牛奶的麦片,便一起出了门。水又红赶地铁去曼哈顿上班,屠兵要乘地铁去布鲁克林的州大医院。这是屠兵去那里作为PGY1(Postgraduate Year One 1)实习的第一天,他穿着西装打着领带,站在拥挤的地铁里浑身冒汗。
按照指示,他们要先到图书馆的一个大厅里报到。
他们这一届有6位预科的PGY1和15位三年内科的PGY1,一大帮 “五颜六色”的年轻人站在那儿,听着项目负责人(PD)外埠医生(Webb) 简要介绍着自己和他们的医院。大概七八分钟之后,外埠让他们预科的和三年内科的分开,因为他们的排班情况不一样。6位预科的PGY1站在一起,互相介绍着。除了屠兵,还有一位从中国来的,叫章新一,是要做麻醉的。有一位ABC叫李凯文(Kevin Li),他是要做皮肤科的。还有三位白人女子也都是要在这儿做皮肤科的。章新一大学毕业已有20多年,大儿子已在大学读书,小儿子也已在读高中。他看到屠兵,以为屠兵也是ABC或很小就来到美国,得知屠兵也是从中国读完大学才来的,非常吃惊。李凯文和屠兵同岁,是这个学校的医学毕业生。
屠兵和章新一都西装革履打着领带,热得浑身直冒汗,李凯文穿着深蓝色的短袖医院护理服,一身轻松,那三个白女人也都一身清凉。
他们简单聊了几句。屠兵想起了开普兰视频和音频讲座里的一位讲师飞蛇 (Fisher) 医生,据他自己所说,他是在这儿工作的内科医生。飞蛇医生是屠兵看过和听过的最好的讲解者,再枯燥的内容被他一讲都生动有趣。屠兵问凯文他们会和飞蛇医生一起工作吗,凯文帅气的脸露出了坏坏的笑,“他已不在这儿工作了。一年前他在科室里掌掴了一位和他睡过觉的fellow的男朋友,被医院勒令辞职。”原来这样,看起来哪里都有八卦新闻。
总住院医生尼克(Nike) 告诉了他们的工作排班情况,除了一个月的假期,一个月的选修外,他们每人有4个月的病房、三个月的门诊、两个月的ICU和一个月的夜班。他们主要在州大医院和国王县(King's County)医院实习。
屠兵的第一站是在县医院的病房。尼克把屠兵领到那里,介绍给了那里的带教主治医师卡姆(Kim)。卡姆是个韩国人,在这里已经工作三十多年了。
卡姆板着脸,没有一丝笑容,看着西装革履的屠兵,卡姆没有握手,只是冷冷地说:“你是来照顾病人的?或是要参加聚会的?”
屠兵非常尴尬。卡姆让屠兵去把他的西服外套挂在休息室,穿上白大褂,然后告诉他,有 6个病人需要他管。屠兵每天需要观察病人,写病程记录,开化验单,开药,和负责其他任何与病人有关的事宜。
简要介绍了这6位病人后,卡姆立即就要屠兵去检查病人。
屠兵要检查的第一位病人是个艾滋病患者,虽然治疗后现在体内的病毒量已经非常低,但屠兵心里还是有些阴影。他去这个病人病房前,戴上了手套。
“停住。屠医生,你学过医吗?”卡姆对屠兵大声呵斥,“给病人体检不能戴手套,你体检完后可以好好清洁你的手。另外,HIV是经皮肤转播的吗?”
屠兵赶紧退掉了手套。
这个病人的名字叫如闫(Ryan),是个30多岁的黑人。看到他,屠兵吓了一跳。屠兵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丑陋的人,只见他左眼下斜,右嘴角上挑,头发稀稀落落,一身稀奇古怪的纹身,长满脓疮的棕黑的皮肤紧紧抱着骨头,左脚还少了两个脚趾头。
如闫这次是因为肺炎住院的,屠兵需要每天给他听诊肺脏。看着这位像是从坟土里爬出来的病人,屠兵感觉非常不舒服。
屠兵把听诊器放在如闫前胸给他做肺部听诊,如闫抓住屠兵挂在身上的工作卡,下流地笑着说:“MB, are you a money boy?"
屠兵在中国读了5年本科3年硕士,许多地方都把这些教育估价为美国的医学博士(MD, Doctor of Medicine),但这个学校给他评估为MB (Bachelor of Medicine), 因此,他的工作卡上写着MB和 PhD。
看着如闫流着口水的鬼一样的脸,屠兵一阵恶心。如闫又试图把一只手往屠兵的白大衣里伸,屠兵实在忍无可忍,他推开如闫的手,回到护士站。
听屠兵说完后,卡姆又对屠兵大声斥责:“要记住,你是个医生,无论什么事情发生,你都不能放弃你的病人。赶快回去,完成病人的体检。”
一位亚裔的护士程燕 (Cheyenne)看着木在那儿的屠兵和一旁怒目圆睁马上就要爆发的卡姆,拉了一下屠兵,说:“我和你一起去。”
“这是我们新来的屠医生,他是你的主管医生,请你像尊重卡姆医生一样尊重他。”程燕对如闫说。
如闫上下打量着屠兵,口水还从他歪着的嘴角流着,不过收敛了很多。
屠兵把所有工作做完,回到家,已是晚上8点多钟。
“屠医生,第一天过得怎么样?”水又红做好了一桌饭,见屠兵回来,兴高采烈地问。
看到水又红这么开心,屠兵一下子把在医院里发生的一切抛到了脑后。
“还不错。”屠兵淡淡地回了一下,不想再多说。
那天夜里,屠兵醒来好几次,并一直出冷汗。
第二天,屠兵处处小心,一切按照卡姆的指示。虽然屠兵感觉卡姆对自己还是非常不满,但卡姆并没有大声斥责他,他有一点开心。晚上七点多钟,他处理完当天的工作,走出病房楼时,碰到了值夜班的李凯文。屠兵告诉凯文,他管的冠心病病人麦驰(Mitch)那天上午有两次心动过速,要凯文晚上多留意观察。谁知正好卡姆经过这里,听到屠兵的话,大怒,“屠医生,你有没有受过HIPPA训练?这是你讨论病人的地方吗?你家是不是很有钱?如果病人知道了,告我们,我们有可能要赔上百万呢!”
屠兵在读PhD时就受过HIPPA的训练,但从没有当回事儿,从这天开始,他才意识到保护病人隐私的重要性。
就这样,屠兵每天战战兢兢地过了一个月。这天卡姆又因屠兵病程记录上的几个错误对他发了一通火,屠兵来到护士站,叹着气说,什么时候能不挨吵就好了。这时正好一位三年级的印度裔住院医师寇穆(Komma) 经过这里,她笑着对屠兵说:不要太当回事儿,除了她自己外,所以PGY1都被卡姆训斥过。寇穆说完,给屠兵来了个拥抱,然后离去。
这时,程燕回到护士站,看到屠兵一脸沮丧,得知他又被卡姆训斥后,指着刚刚离去的寇穆说:“卡姆对所有PGY1都这样,特别是这个寇穆,当年她在这里的时候整天哭,差点退学。”原来这样。屠兵心想这个寇穆也真有意思。
跟着卡姆两个月的实习结束了。在最后一天,卡姆脸上终于露出了笑,也给了屠兵很多肯定。屠兵的考核表上,卡姆全都给了优秀。
每天忙着,很快几个月过去了。屠兵开始了一个月的夜班,值夜班的一个医院就一个PGY1,上面有一个PGY3的住院医师负责两个医院的疑难病例。幸运的话可以睡上几个小时,忙的话会忙上一个通宵。
有好几个晚上屠兵都和他们的总住院医师尼克搭档。他们也聊了一些家常。尼克来自加勒比海的一个小岛国,棕色的皮肤,有棱有角的脸,一头卷发,看起来酷酷的,身边经常有不同女子跟随。他说他父亲先后娶过好几个妻子,他和他那些同父异母的兄弟姊妹关系都很好,而且那些兄弟姊妹和他母亲关系也很好。他最大的梦想就是有钱了回去给他母亲建造一个大花园。她有一个女儿已经11岁了,由他女朋友带着,他会和他那个女朋友再生一个小孩。屠兵心想,尼克这个父亲当得可真容易。
这天晚上,有一个刚做完血浆替换治疗的病人,需要屠兵密切观察。屠兵知道这个病人,她是一位30多岁的黑人,有两个孩子。她患有风湿性关节炎,她这次入院主要是由于血小板低和头疼,后来发现肾功能下降、外周血里有许多红细胞碎片,最后诊断是TTP,是由于血浆中一种抑制血凝的因子的缺乏引起的弥漫性细小血管微血栓造成的多器官疾病。
这种病非常凶险,需要立即换血浆治疗。
屠兵让护士每隔15分钟测一下体温,量一下血压。在一个小时后,血压有些下降,屠兵赶紧去看了病人,问病人有什么不舒服,并做了体检。因为病人很胖,心肺的体检都很困难,屠兵没有发现明显异常。因为没有发烧,屠兵有些大意,想着再观察一会儿再说。
接着,护士量了血压后又告诉屠兵,血压又下降了一点,屠兵有些慌了,赶紧给尼克打电话求助,尼克正在忙着另一个重病人,他听了屠兵的描述后,让屠兵给病人升压药,再观察一下。
又半个小时过去了,血压继续下降,病人开始出现呼吸急促,屠兵赶紧给病人吸氧,并要尼克赶过来帮忙。看着病情严重,他们赶紧给值班的主治医师吴德(WOOD)打电话,吴德吩咐他们赶紧给病人拍X光片,并说自己马上往医院赶。X光显示双肺水肿,病人得了输血相关的急性肺损伤 (TRALI, Transfusion-related acute lung injury)。这是由输血者血浆里的抗体介导的一种很严重的输血反应,即使及时治疗,死亡率也超过50%。 他们赶紧给病人上呼吸机,但已经太晚了。呼吸机还没有完全连接好,病人的心跳已经停了。他们立即行使心肺复苏术,但没有成功。
吴德赶来后,看到心跳已经停止的病人,一向以好脾气著称的他大声斥责屠兵,“为什么你没有早一点想到这个并发症?”
屠兵说:“我也想到了,TRALI病人一般都有发烧,但这个病人没有。”
“死搬教条,没有病人是照着教科书生病的。” 吴德气呼呼地走了。
屠兵一直没有忘记过这个病人,他内心对这个病人的愧疚一直激励着他努力学习临床知识和技能。
一年时间就要过完了,他们预科的6个人就要各奔东西。这天不是太忙,章新一约屠兵一起吃午饭。刚坐进医院的餐厅,章新一的BB机就响了,章新一看了一下BB机,并未去回电话。过了一会儿,他的BB机又响了。原来是他妻子在呼他,章新一拿出手机敷衍地给他妻子回了电话,说自己在吃饭。屠兵听到那头好像在问和谁在一起吃饭。章新一说了声同事便挂了。
“你说女人真奇怪,刚来美国那会儿,我们俩都做博士后,一个西海岸,一个东海岸,一年也就见一次面,也没有见她多想我。现在倒好,她好像每时每刻都得知道我在哪儿,和什么人在一起。”章新一厌烦地说。
屠兵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尴尬地笑了笑,说:“你现在跟以前可不一样了,现在是美国人最敬慕的医生。嫂子当然对你这个又帅又有才的老公不放心了。”
“嗨,有什么不一样。我倒很喜欢我以前在那家生物制药公司的工作。都是她整天逼着我考Board。”
屠兵赶紧转了话题,问起麻醉科住院医师的训练情况。
章新一在宾大做的麻醉科住院医生,做完后回中国去了北京一家外资医院,和他妻子离了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