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我心依旧)
屠兵昏天昏地地过了三天,没有出自己公寓门一步。他一直想着水又红及她与自己的关系。
一个声音告诉他:“屠兵,放弃吧,你和她不是一类人。她欺骗了你。”真的吗?水又红说自己没有父母,屠兵自己不也常觉得自己没有父亲吗?没有欺骗,她所说是她真心所想。“她家的财富来得肮脏,别去玷污了自己。”真的吗?屠兵心想,自己家早年的富裕不也是源于父亲龌龊的交易吗?自己有什么资格站在道德的高度去指责他人。更何况水家的财富与水又红何关?水又红不仅没有炫过富,而且她好像对自家的财富讳之莫深,唯恐被别人知道。屠兵深信水又红根本不稀罕,甚至憎恶那些财富。
屠兵清清楚楚地看到和感受到的是水又红在和自己交往过程中的变化——从郁郁寡欢到有了开心的笑声。这种成就感远胜于自己的硕士学位。
不,不能放弃这段感情。屠兵想得清楚明白,无论将来发生什么,自己都要积极努力,为水又红和自己创造一个美好未来。
屠兵起床坐在电脑前给水又红写信,心里有翻江倒海般的激情,却找不到词语去表达。他最后发了一个自己制作的电子卡片:一望无际的田野里,一个小男孩牵着一个小女孩,自由自在地奔跑,背景音乐是塞翁迪昂的歌曲《因为你爱我 (Because You Loved Me)》。
冬日的朝阳透过百叶窗射进屠兵的卧室,地上像撒了一层金。屠兵决定出去转转,他穿戴整齐,从自己公寓楼所在的69街出发,向西向北走。他要去大都会艺术博物馆。他和哈森曾经去过一次,但由于过于匆匆,有许多艺术珍品他都没有时间细细品味。趁着自己还在假期里,屠兵想去好好研究一番。
曼哈顿最不缺的就是人和高楼,即使在美国最大的节日——圣诞节和元旦,街上也依旧人流如潮。不过很让屠兵满意的是街道的命名,除了几个例外,东西向的街道都从南向北,以数字依次命名;南北向的大道都从东向西依次以数字命名。不用看地图,看到街道名称,就基本知道自己的位置。到这个博物馆,屠兵要向北穿越十二条街,向西横跨七个大道。
非常不巧,屠兵赶到博物馆时才发现,由于维修,那天不开门。正当屠兵要离开时,他看到了在练气功时认识的母女——草菲薇和木抚疏。母女俩都穿着同款的长鸭绒袄,不过母亲是鲜艳的红,女儿是雪一样的白。木抚疏看到屠兵,老远打着招呼。原来她们也是想来参观博物馆的。
他们聊了几句,木抚疏邀请屠兵去她们家,并说她们家离那儿不远。屠兵也确实没有其它事儿可做,就同意了。他们从东向西走在中央公园。公园里有很多人在跑步,木抚疏不停地和人打着招呼。穿过中央公园,就到了草菲薇住的地方。她住的是一个大单间(Studio),除了一个小卫生间外,卧室、客厅和厨房全在一起。因地里位置好,草菲薇说租金要2000美元一个月。
进屋后,木抚疏赶紧给屠兵拿来一双棉拖鞋,并接过屠兵脱下的棉袄挂在门后。草菲薇拿出几瓶饮料,问屠兵想喝什么。屠兵一向不喝任何饮料,赶紧说水就好。木抚疏端来一杯茶水,说是龙井,是自己从杭州带来的。
木抚疏是杭州一所大学的一个学院的院长,每年放假都来美国。
木抚疏说第一次来美签证时,因为自己流利的英文被拒。第二次她装着不懂英文,签证顺利通过。最后她笑着说,看起来美国人就是喜欢被欺骗。
听说屠兵从上海来,木抚疏说自己在浦东有一套房子,四年前买的,现在房价已翻了几倍。并强调了两次,说是用草菲薇在美国挣的钱买的。
木抚疏问屠兵想吃什么饭,屠兵说什么都行。木抚疏开始在厨房区忙活起来,只剩下草菲薇陪着屠兵坐着。屠兵这才意识到草菲薇一直没怎么说话。
屠兵看着草菲薇那张很纯净的脸,问:“工作忙吗?”
“还好。不过IT发展太快,有很多新东西要学。”
“你喜欢练气功?”屠兵问。
“怎么说呢,我三年前有很坏很坏的事儿发生,一度非常抑郁。我参加过很多不同的活动。” 草菲薇稍微停顿了一下。
屠兵想着她说的“很坏很坏”的事情,不过听草菲薇说得还算轻松,她应该是已经走出来了。
“我曾经参加过一个美国人办的活动,大家分享各自经历的痛苦。有一个黑人妇女说到她被电锯分割肉体的经历,非常恐怖。当然那不是真的,是那个女子的精神分离症。” 草菲薇接着说,“练气功,大家坐在一起,调调神,聊聊天,我觉得比那些把自己的痛苦一遍一遍说出来的脱敏疗法有效。”
屠兵不知道草菲薇的生活中曾经发生了什么,但他感觉出那肯定是一段彻骨铭心的痛。
他们正聊着,木抚疏说饭好了。
两荤两素,清蒸鲤鱼和梅菜扣肉都做得非常地道,醋溜黄瓜和炒青菜也非常可口。屠兵赞不绝口。木抚疏说,你喜欢就经常来吧。
吃完饭,又坐了一会儿,屠兵找了个借口走了。
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在曼哈顿的街头,屠兵把双手放进口袋里,不停地跺着脚,试图保持着双脚的温度。
回到公寓,屠兵打开电脑,看到了水又红的来信,他心跳一下子加速起来。整封信只有两个字:谢谢。下面是一个心的符号。屠兵好像读懂了水又红的心。
第二天屠兵来到布鲁斯实验室继续他没有完成的轮转。
卜先力看到屠兵,一脸冷漠,屠兵有些奇怪,不知自己哪一点得罪了他。
他们的午饭休息室在实验楼的东墙边,里面有微波炉、冰箱和饮水机。东墙壁全是玻璃,透过玻璃墙,可看到半个曼哈顿的市景。里面摆放着六张桌子,靠角落的两张通常被中国人占据。
布鲁斯实验室有一名刚从中国来的博士后,名叫婉容。婉容东北人,高个子,大眼睛,薄嘴唇,一看就是眼里有事儿,嘴里有刺儿的人。
婉容来在午饭休息室,看到有几个自己没有见过的人,便用有浓郁东北风味的中式英语,大声自我介绍起来。
“我是布鲁斯教授邀请来的博士后。布鲁斯教授给我打了电话,说非常非常希望我能来,所以我就来了。”
中国人一般都说话细声细语,婉容的大嗓门显得格格不入。大家都向她看过去。屠兵注意到,宋美龄一脸厌恶。
坐在屠兵旁边的张爱玲小声问婉容:“时差还没有倒过来吧?”
婉容并无回答张爱玲的问题,继续用英文说:“我的课题需要动物实验,谁帮我养老鼠?谁帮我杀老鼠?”
“你自己。”宋美龄冷冷地蹦出几个字。
“我需要读文献,设计课题呢。我怎么能做这些?”婉容有些不悦。
“不做,我们花钱招你来干嘛?”宋美龄用嘲笑的口吻说。
一句话把婉容激怒了,只见她怒目瞪着宋美龄。不知怎地,看着宋美龄继续和对面的齐齐楚聊着天,悠闲地吃着水果,婉容没敢发作。她把打开的一盒子饺子又盖上,转身走了,走时终于说了一句中文:“我先走了。”
张爱玲平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继续和屠兵聊着天。
一周之后,屠兵作西部板带杂交的实验。他完成杂交和冲洗的步骤后,来到暗室里曝片。暗室外是一个荧光显微镜室。暗室内光线一点也进不去,但并不隔音。外面人说话,里面听得一清二楚。只听婉容说:“她只是个技术员,她怎么有资格管我们。我已经到我们老板那儿告了她两次状了。你们也去,我们肯定能把她赶走。”
另外一个人没有说话,但屠兵已猜到肯定是另外从中国来的两个博士后之一。
又一周之后,婉容被开除了。
屠兵看到婉容站在宋美龄的“办公室”里苦苦哀求:“都是我错了,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宋美龄冷冷地说:“求我干嘛?又不是我把你Fire了。”说完扬长而去。
屠兵看到婉容呆呆地在那儿站了好大一会儿,低着头走了。
后来屠兵碰到一个中国人,那人说,婉容去了他们实验室,天天给老鼠注药,杀老鼠,无一句怨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