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蓬浮国在很西的西边。喇嘛国已是位于中原的西部,坐上飞船还要继续往西飞。
小魅羽老早就听说了:“这南阎大陆,又称娑婆世界,东部是片一望无际的大海。西部则有座南北跨度几千里的山脉。老高了!可谓高耸入云、直插天际。”
饶是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远远望见那座玄黄山时还是吃了一惊。所谓天玄地黄,玄黄山的意思就是将天地都连了起来,宛若一面大墙将世界割成东西两半。
按照鹰裘提供的地图,飞船在大山前面的半阳镇降落。离开蓝菁寺时是清晨,到镇上时应当是下午未时初。然而由于山太高太长,位于山脚下的小镇每天过了正午没多久,太阳就“落山”了,所以叫半阳镇。
下船之前,小魅羽先给境初批上一件狐裘大衣。自己套了件毛领的棉袄,背上个大行李包,扶着境初慢慢出了舱门。
此刻境初的怀里被塞了一块叫泵心石的东西,是蓝菁寺的宝物,出发前鹤琅送给她的。将泵心石放在睡梦中或者昏迷者心口处,便可指挥此人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做些机械的动作,比如走路、吞咽等。小魅羽十分感激,这玩意儿对他二人此行帮助太大了。大魅羽也把她的隐身银蟾蜍给了她,方便行事。
南阎去西蓬浮国只有一条通路——铁路。出了飞船,小魅羽雇了辆敞篷马车,告知车夫要去火车站。车夫板着脸不说话,也不知听清楚了没有,就开始驾车。
镇上的人倒不算少,屋舍内、大街上过午便点了灯,然而基本上听不到人说话。这里的穿衣风格较为杂乱,有的类似于南阎其他地方,还有的带着异域风情。但每个人都戴着帽子,如车夫一般将阴沉的面孔藏在帽沿下。
境初坐在她身旁,闭着眼睛,身子随着道路的颠簸微微摇晃。此情此景若是换做旁人,多半会感到毛骨悚然。然而魅羽生自鬼道,什么没见过?还稍嫌无聊。
“你饿坏了吧?”她问他,声音不大也不小,也不管他能否听懂,纯粹为解闷儿。“你看这帮人是不是生财无道?我记得你们空处天有那种以鬼怪为主题的公园,还很多人去。你看这里,一个个行尸走肉般,简直不用装扮啊,直接搞成旅游景点就来钱了,嘿嘿。”
车夫听到这里时回过头来,阴沉地扫了她一眼。
“你觉得我这主意怎么样?”魅羽若无其事地问他。“要不要我回去后替你们宣传一下?”
对方依然不开口,继续驾车。穿过镇子,来到山脚下的一条隧道口。隧道上方有块长宽好几丈的石面被磨平,上面刻了道巨符。魅羽只扫了一眼,便认出这是道门的禁制。谁设的禁制这么大,天庭吗?是禁止西蓬浮国的人随便过来这边是吧?
一个硕大的凉亭建在铁轨一侧,应该就是火车站了。
“每天早中晚三趟车,”卖票的半死不活地说,“早上那趟去西蓬浮国北部,中午的去西部,晚上去南部。”
魅羽本来也没有具体的目的地,自然是买了晚上那趟的票。顺便在柜台买了份西蓬浮国的地图,还给境初选了顶礼帽戴上。
坐在站台上,二人在瑟瑟冷风中等了大半个时辰。这期间她握着他冰冷的手,时不时输些内力给他。一个每天只有半个白天的地方,那种寒冷同阴霾的冬日还不一样。冬天只是温度低,太阳藏在云层之后,还是有不少光线可以透下来的。而此处的冷带着股萧索和遗忘感,像是整片地域已被老天爷打入冷宫。
没有旁人等车。直到火车声的隆隆声从隧道里传出,才出现了第三位乘客。是个佝偻老头,脸上手上皮肤黝黑,嘴边留了一圈短白胡茬。头上包着条脏围巾,肩上扛着个破麻袋,腰上还系着一个水袋和一个布袋。
“我是病入膏肓了,又不想死,”老头边咳便冲魅羽说,“想去那边儿碰碰运气。你俩年轻人来这儿,为的什么?”
魅羽叹了口气,“都是为生活所迫。大爷,待会儿上车后你跟着我走。”
魅羽虽也无处可去、无亲可投,但她至少有一样傍身之物——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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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火车地铁这种东西,魅羽在兜率天和空处天听说过,今儿个还是头一回见。如巨龙从隧道中缓缓探出头来,漆黑油亮的机车顶部冒着浓密的白烟。魅羽是见惯飞行战舰的人了,此刻站在火车头旁依然被震撼到。这些个比她头顶还高的大黑铁轮要是转起来,带动着整条列车飞驰,那气势就算法力再高强的修道者也不敢挑战吧?
列车停稳,共有七节车厢。魅羽的修为基本恢复,又能使探视法了,感觉像失明已久的眼睛重新视物。一扫之下,见七节车厢都是空的。就这还每天三趟车,有必要吗?想不通。扶着境初上了第二节,老头果真跟在后面。车厢虽有些陈旧,倒是布置得典雅舒适。墙上的雕花壁灯古香古色,座位上镶着软垫,座位之间的木桌上还铺着干净的桌布。
魅羽把境初安置在靠窗的座上,老头在她身后几排坐下。火车开动后,先缓缓退回隧道里,再逐渐加速。好长的隧道,好宽的山,不过也好无聊。上车的时候并不觉得困,然而车厢底部传来的“咔嗒——咔嗒”声太有规律了,睡意不可抗拒地袭来。她把头歪在境初胳膊上睡着了……
她的面前是夜色笼罩下的野外荒地。倒并非漆黑一片,有种飘忽不定的灰白色光萦绕在她周围,她走到哪儿就跟到哪儿,也不知光源在哪里。
前方是湿漉漉的雾气,当中有个人影。这人披着件青灰色的斗篷,帽子与斗篷相连,看背影无法断定男女老少,却让她产生一种无法名状的畏惧。这个人很强大,不是一般地强大,至少是天神级别的人物。此人显然也察觉到后方有人在注视着自己,没有转身也没有离开,只是肩膀微动……
魅羽倏地睁开眼睛,右手前伸掐住一个女人细长的脖子。这个女人留着蓬松碎卷的长发,三角形的双目通红如充了血,半开的口中露出两只尖利的虎牙,看样子正准备绕过魅羽冲境初的脖子上咬下去。
“你们来这里不就是为了变成我们?”女人恶狠狠地说。被魅羽制住后戾气丝毫不减,像是很难抵制正常人鲜血的诱惑。“早晚的事!”
与此同时,有两只手从背后搭上魅羽的肩膀,她的耳边是湿冷腥臭又急切的呼吸。魅羽先不理背后二人,握着身前女人脖颈的手指头加劲儿,同时用上她的“自带火炉”功。
“我的男人,只有我能碰。”
女人颈部的皮肤被魅羽的手指灼得嗤嗤声响,喉咙中发出嘶哑的尖叫,却依然不退缩,还想探头去咬境初。魅羽胳膊一甩,把她扔到过道另一边的座位上。随后一只拳头像长了眼睛般打在右后方一人的鼻梁上,那人闷哼一声,向后仰倒。另一人探头下来欲咬魅羽的脖颈,她微微起身,脑袋后仰,用后脑勺撞上那人前额,那人软倒在地。
这时想起还有个老头跟她一起上车。起身回望,不好!有一男一女正像蚂蟥一样将老头按倒在座位里,贪婪地吸他的血。老头身边的窗户是开着的。明白了,整趟列车先前确实是空的,这些人害怕禁制躲在隧道里,等列车开动之后从窗户里爬进来。
魅羽虽是第一次来这个国度,却也知道但凡嗜血者一旦吸上了血,你就是拿刀把他捅成蜂窝都不能让他停止。然而若是不立刻制止,老头很快就会变成干尸一具。只得念了几句老君的咒语,先把两人弄晕。随后走到老头身边,将两个嗜血者从敞开的窗户里一一扔出车外。先前袭击她和境初的三人见状,纷纷开窗跳车。
此刻列车已出了隧道,减速。窗外虽是黑夜,但能看到远近各种灯光闪过。低头查看浑身是血的老头,紧闭双目,皱着眉咬着嘴唇,因失血过多早昏过去了,先前估计很痛苦。一边点了老头的穴道止血,一边用探视法察觉到车厢顶部还趴着几个人。其中一个倒挂着,正从一扇窗户探头探脑地望进来。
魅羽不耐烦了,抬臂挥了几下,使出天星术中的参宿诀。一阵细碎的刀光剑影将那几人从车顶打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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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站了,呼啦上来一堆人,把整节车厢坐了个半满。乘客们男女老少都有,虽然各个面色惨白,但比刚才那帮亡命之徒要文明得多。有拿着行李的长途旅客,还有的几乎空手,大概是日常通勤。
一对年轻夫妇坐到魅羽对面的座位里,二人的相貌和穿戴都相当体面。男人双目深陷,眉低压眼,西装式样古典。坐下后摘了礼帽,冲魅羽点头示意。女人戴着顶很小的白色蕾丝软帽,一身碎花连衣裙,蓬蓬袖。五官中除了鼻梁较高,轮廓较为甜美柔和。
女人怀中抱着个胖嘟嘟的女婴,大概和小川年纪差不多。先前一直是睡着的,火车开动后醒了,毛躁起来,在母亲怀里扭来扭去哼哼唧唧,怎么抱都不舒服的样子。女人从行李中取出个布娃娃样的玩意儿,往婴儿怀里塞。婴儿用手推开。
魅羽仔细瞅了瞅那个娃娃——哦,是“干血人”。
小时候在鬼道见过类似的东西,都是有钱人家才养得起的。简单说来就是将刚死的人放干血,然后泡进一种药水中,尸体会不断缩小。等缩到二尺长的时候取出,在日光下暴晒一个月。晒完后差不多就只有一尺长了,这时候重新浸在血缸中,让小干尸吸饱血,出去旅行可随身携带。据说这样可以最大程度地保持血的新鲜度。
“要不,我来抱抱?”魅羽朝婴儿伸出双臂。
女婴似乎对魅羽很感兴趣,也朝魅羽伸出滚圆的小胳膊。女人打量了下魅羽和境初,迟疑地问:“你确定吗?”
“确定,”魅羽冲这母女俩笑了。
“那就麻烦你了。”女人将婴儿递了过来。
魅羽接过热乎乎软绵绵的小肉团,抱在怀里。婴儿鼓鼓的脸蛋贴着她的脖子,真的好像小川。只不过小川的呼吸是奶香味,而女婴的呼吸带着股腥甜。想来有两个半月没见小川了呢——当然这期间她因水晶仪的缘故少过了一个月——心下无比歉疚。
“你们是要去哪儿?”女人问。
“不知道,”魅羽无可奈何地笑笑说,“来这里待两个月,走到哪儿算哪儿。”
“姑娘你看着挺健康的,来这里是为了他吗?”女人拿眼神指了指闭着眼睛一动不动的境初。
魅羽点点头。颈部左侧一疼,是婴儿的小口咬破了她的皮肤,开始汩汩地吸她的血。魅羽虽然没生过孩子,更没喂过奶,但想来初次喂奶的感觉就和这差不多吧?疼,但又打心眼儿里满足。
女人瞅了眼丈夫,后者正在闭目养神,冲魅羽说:“既然无处可去,不如跟我们去彻斯坦。这次家族中出了大事,将我们紧急召回……”
男人突然睁眼望了下妻子,似乎在责怪她不该在这种场合说出来。
女人脸一红,接着冲魅羽说:“不能款待二位。不过我们在彻斯坦还有处空闲的庭院,你们要是不嫌弃的话,可以在那里落脚。”
“这样啊,那太好了,”魅羽欣然说道,“那就打搅了。”
这倒不是说她就完全信任面前的这对夫妇。来这种鬼地方,去哪儿住也无法完全放心啊。既然有机会就先把握住,然后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婴儿毕竟胃口小,没过多久就松开口,趴在魅羽肩膀睡着了。女人小心翼翼地将孩子接过来,横在怀中抱着,给盖了条毯子。魅羽这才注意到,自己手上的指甲在刚才那会儿功夫已经长到寸长,嘴里有两颗牙齿似乎比平时大了。没镜子,不知眼睛变红了没有。
“记住,”女人压低声音,认真地对她说,“永远都不能被太阳直接晒到。在我们这里,正午一过就不要再出门。”
魅羽在心里叹了口气。就是说这辈子她和境初都只能昼伏夜出了吗?好吧,只要能救活他,她认了。这要是换作别人,可能会因此抑郁,但魅羽一向想得开。面前就有整整一个国家的人都是这么生活的,矫情什么?没什么是她不能习惯的。
问女人:“还不知怎么称呼二位?”说着暗用探视法查看了下坐在后方的老头。老头居然已清醒过来,正在喝水袋里的水,状态看着还行。
“我们是朗顿家族的成员,我叫芙玲,他叫罗郡。”
芙玲说这话的时候,过道里有个胖妇人经过。听到朗顿家族的名字,驻足,朝芙玲和她丈夫微微屈膝。
看来是有名望的贵族啊,魅羽心想。为何要同平民一起挤火车?估计真的是有急事往回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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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时辰后,火车到达位于南部的首府彻斯坦。这一路虽是黑夜,魅羽用探视法已对这个国家了解了个大概。原来火车就是西蓬浮国的主要交通工具,因为这里的城镇都是城堡样的建筑群。城堡群内部环境优雅,主要靠步行或马车。城镇之间相隔甚远,是大片的荒野和沼泽。
到站后,魅羽扶着境初站起身。扭头望向后方的老头,咦,人已经不见了,连同麻袋。是在中途下车了吗?无论如何,现在也管不着他了,希望平安无事。
出了火车站,来到彻斯坦这座大型城堡群的外围。夜幕下的街道上,行人正越来越多。嗯,既然正午后就不能出门,这里的人估计下午就上床了,午夜后起床上街。小道铺着鹅卵石,大路是砖石地,路灯多又亮。建筑物宏伟美观,雕刻繁复,只有朝东北方向的那一侧有窗户,且镶着墨色玻璃。
朗顿家族派来接芙玲夫妇的马车早就等在站台外。夫妇俩要赶往别处,替魅羽二人雇了辆马车,同车夫讲明地址。马车一路都在石砖路上左拐右绕、上坡下坡。偶尔惊鸿一瞥首府中心的一群如尖锥搬直插云霄的塔型建筑,比那些高阶天界的摩天大厦毫不逊色。
“两个月的假期,正式开始。”
马车在一处隐蔽的庭院门口停住,四周是苍天大树。魅羽掏出芙玲给她的钥匙,打开院门,沿着长廊进入一栋两层的砖屋。屋顶很高,家具豪华明灿,每件都像艺术品。屋里显然有人定期来打扫,摸不到灰尘。
替境初脱去外衣,扶着他沿楼梯一步步上到二楼的主卧室。大床看起来极其柔软舒适。桌上有蜡烛和油灯,但魅羽长途跋涉了这么久,眼皮都睁不开了,也顾不上点灯洗盥。把境初抱上床,盖上松软的被子,自己在他身边躺下。修为也好武功也罢,她现在就是个头脑昏沉、疲惫不堪的女人,只想着快点入睡。然而在这之前还有件事必须做。
强忍着困意,魅羽用一只手的长指甲将另只手腕处的血管划破,伸臂让血流入境初口中。他的嘴唇起初很干,慢慢红润饱满起来,变成一种不正常如发烧般的艳红。估摸着差不多了,从怀中取出蓝菁寺的止血药涂在伤口上,再抽出条纱布胡乱绑了两下。
“也不知有没有……”话没说完就昏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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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先后喂了一小一大两个活人,失血较多,魅羽一直睡到第二天下午。卧室的窗户朝东北,阳光射不进屋,但能看到天是明亮的。多可爱的天空,日光!屋里温度也跟着升高了不少,庭院四周却比夜晚要安静。
魅羽扭头去看枕边人,见境初睁着眼睛,正直愣愣地望着她。
“你醒了!”她兴奋地叫道。这才喂了一次“启命之血”,就醒过来了?
“你是谁?”他问她,声音很虚弱。
魅羽这才意识到,眼前的这个人不是境初。是他的身体,他的眼睛,泛着蓝色如萨月湖般清澈,但不是境初。这个人像是刚刚从很远的地方、很久以前的过去来到这里的。望向她的目光中带着警惕,却又有种什么都不畏惧的自信。
“关于我是谁、我和你是个什么关系,”魅羽往一旁挪了挪,离他远了些。面上嬉皮笑脸的,实则真气已暗暗汇集到两手掌心。“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你是谁,嗨嗨……对了,你是谁?”
“我是陌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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