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4月回家乡给山里的老公公做了清明。老公公墓的近旁有一座较新的墓, 坐北朝南,背靠小山,两面土丘环抱。面向稻田,插秧时节有一泓清水印照。风水还挺好的。长方形的青石墓碑也挺气派的,上面篆刻了逝者的生卒日期。只是立碑人这块儿缺少了子,孙,曾孙的书写。家人告诉我,这是四表叔的墓,已然安葬于此10余年了。
哦,是四表叔! 他就是我那个百岁姑婆的第四个儿子,50年代生人。出生不久父亲就去世了。为了生活,姑婆再嫁,又有了2男1女3个孩子。生活艰难,四表叔成了爹不亲,娘难爱的娃儿。
天可怜见,四表叔嘴巴泼哔,有什么吃什么,从小长得憨厚壮实,比同龄的孩子个子高,四五岁时身体长大的好像七八岁的孩子。成年后,粗胳膊壮腿,虎背熊腰,铁扇似的胸脯宽出旁人一肩,看样子有一身使不完的力气,黝黑的方脸堂儿上总是笑微微的。只可惜小时候生病落下了后遗症,脑子不太灵光,两眼斜视的厉害,看人时,黑眼珠向内聚焦成斗鸡眼,外侧眼白露出来,占了大部分眼球。这样的家世和身貌,使四表叔娶不上老婆,当然也就没有儿孙,这就是为什么四表叔墓碑上没有立碑人。
可是这个苦人儿也有荣耀的时光。20多年前,四表叔跟随亲戚一起到我家乡城里打工。他有一把力气,把装潢材料从店里拉到顾客家里,包上楼,包扛进用料场地。这份苦力活好的时候一天挣到几百块钱,淡的时候也挣得百多元。每天早餐10元,中晚餐各20元,包一瓶啤酒,倒也惬意,比山里好多了。住得普通,图个便宜,这样每个月便有些钱多。四表叔收工后,刷洗干净,换上笔挺的白西装,穿上皮鞋,摇身一变,成了个“绅士”。他身材高大,气派十足,不知情的人还真以为是个人物。
街上有各式各色生意人。傍晚时分,有人在空场子上围上一块,装备好卡啦OK设备就做上生意了。交个10几20块钱,可以坐下来,喝杯茶,嗑点瓜子,一边听,一边叫好,兴头上也喊上两嗓子。四表叔就是这里的常客。他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天天来捧场,久而久之,成了VIP会员了,每天一擦黑,就准时报道。老板正盼着人来,一看见白西装,好远就迎上来,围着他周先生长,周先生短的叫着,捧上茶水,瓜子,忙不迭地让座。四表叔容光焕发,文质彬彬地接受招待,款款地落座,那是他的荣耀时刻,这个打小可怜兮兮的男人,不曾得到一丁点的温暖与尊重,现在成了座上客,怎不叫他心情格外舒畅?
也有城边4,50岁的女人,或离婚,或丧偶,也是形单影只。看四表叔是个忠厚人儿,有时领回家里,煮餐饭吃,留宿一晚,给些女人的体贴温暖,四表叔投桃报李,或补贴些家用,或帮干些力气活。有人关心的日子,也是四表叔的荣耀时光,会跟同伴们显摆下。
怕他用光了钱,将来没钱养老,我父亲帮他存起一部分钱,在山里盖了间房,置办了家具,厨房用品,只要再存点钱,就不用担心今后养老的生活了。
可是,四表叔没有等到那一天。在一个阴天的下午,他被一辆卡车撞了,一声不吭地昏迷过去,送到医院几天人就没了。司机赔了一笔钱,用来支付完住院费,丧葬费,全村聚餐后,剩余的钱分给5个兄弟,1个妹妹各1万元,80多岁的老母亲分得更多一些。这个可怜的人儿,生前没有得到多少家庭的温暖,死后也不给家人添麻烦,反而给老母亲留下养命钱。
他挥挥手走了,不带走一丝彩虹。活着的人想起他来,叹息不已。只有四表叔的那些高光时刻,成了人们的些许安慰,他也曾快乐过,荣耀过,那也许是上天最好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