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的病一天比一天严重。她对我说:“你被我拖累了。等我死了,你就出头了。” 我听了这话比什么都痛心。医生说她的状态是要住院的。妈妈不肯,也住不起。她说她时日不多了,希望在她活着的时候能看到我结婚,因为她不在了,女儿和爸爸住在一起总是不好的。
小许看到这情况,也想和我早点结婚。他问我还需要什么。我说你家里的东西也准备得差不多了,你就给我买辆自行车吧,这样嫁到你家后我回家看妈妈方便些。
这天,厂里传达室师傅到车间通知我,说有人送车来了。我出去一看,是小许。原来他到观前街买了辆新车。因为离我厂近,他两辆车不好骑,就把新车送到了我单位。同事听说我的男朋友送车来了,都放下手上的活跑出来看热闹。这个年代谈对象都很怕被人看到。有时两人走在一起,看到有熟人,就会自动分开。看着被大伙评头论足,我瞪眼骂他:“谁要你把车送到厂里?” 小许毫不在意,说:“今天下班你可以骑车回家了。”
结婚日子定在71年9月26日。我月工资二十八元,说好婚后贴给妈妈十五元。小许托人到上海替我买了件姜黄色的羊毛衫、一件红色尼龙衬衫和一件黑色毛涤两用衫。凭结婚证他又买了一只洗澡盆和一个马桶,然后一起送到我家来,算是给我撑面子,作为女方的嫁妆。一般来说,穷人家陪嫁至少也要两条棉被。我家只有一条,小许从家里拿来一条凑数。
结婚那天我的嫁妆是堂弟坤强(三叔的二儿子)借了辆黄鱼车送到男方家去的。男方在家办了三桌酒席,请了人来烧。
我和小许不过才认识了两个多月,我们是名副其实的闪婚,缘于妈妈的病重,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结婚的第二天妈妈就发病。我和丈夫借了黄鱼车送她到医院。当晚我决定留在她身边、不回新家。妈妈很沉重,劝我一定要回婆婆家。她说:“如果家里有条件,我是不舍得你出嫁的。今晚你一定要回去住,因为昨天才结婚,婆婆知道了会说你不懂规矩。” 我坚定地说:“管他家说闲话,你病得这么厉害,今晚我就要陪你睡。”
妈妈吃了药似乎好了许多。像往常一样,每天一早,妈妈就泡上一杯茶、搬上一把藤椅坐在弄堂口。除了中午回家吃饭,她要坐到天黑,天天如此,她早已是过路人眼里一道熟悉的风景。我每天上班前把她的中餐准备好,一下班回家烧好晚饭就到弄堂口叫她回来吃。现在我结婚了,除了晚上不在家住,跟没出嫁前一样。
妈妈还一直说能活到看我生孩子的那一天就心满意足了。当她听说我怀孕了,她是那么的喜悦。
71年12月27日,我下班回家看到妈妈不对劲。她嘴上说着胡话,还主动提出要去医院。那时已经是晚上十点。我急忙喊了辆三轮车送她去挂急诊。医生把她安置在观察室挂盐水。31日晚上我在医院陪妈妈,直到十一点才回家,由爸爸顶替。
元旦早上六点,我在婆家接到爸爸打来的公用传呼电话,说他陪妈妈时睡着了,等醒来,妈妈已断了气。
我和丈夫急速赶到医院,妈妈已被推进了太平间。我们借了辆手推车把她的遗体送回家。买了寿衣叫人帮着穿上时,妈妈的嘴角还流出了血水。医生在死亡证明上写着:肝硬化、肺气肿和心脏病并发,抢救无效死亡。妈妈还不到五十七岁!换下的她的衣服口袋里还藏着二十元。
爸爸拍电报给扬州阿姨。她回电说走不开、不能来。火化那天,爸爸说去打个电话,可左等右等不见他回来。急得只能四处找他,终于在河边找到了。原来他正在看人下棋,这么大的事,他都不放在心上。妈妈这一生最怨恨的就是嫁错了人!记得几天前在医院,她瘫在病床上还不忘对我百般叮嘱:“等我死后,你一定要好好照顾你爸爸。虽然我恨他、恨不得再咬上他一口,可你不能这样对他。你终究是靠他把你养到八岁的。这八年中,他是非常喜欢你的,他这人没出息、没自尊,但本质不坏。”
妈妈的骨灰盒暂时放在家里。我经常回家帮爸爸整理房间、洗衣服。夏天,我生了个男孩。
一直没钱买坟地,一个晚上,小许和他的同事把妈妈的骨灰盒安葬在了城墙上。妈妈终于入土为安。
这里写下我的妈妈(养母)的名字:虞怀英。
她心地善良、坚强吃苦、爱憎分明、有志气。来世一回,饱受摧残,默默地来、默默地哭,默默地抹泪,默默地挣扎,默默地做自己,默默地去。虽是无足轻重、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但她有棱有角,我行我素。
感情用事,快人快语、不藏不掖,我的妈妈是可爱、真实和超凡的女人!
当年的一辆自行车堪比现在的一台汽车。
谢谢你花这么时间写这个系列,是很好的民间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