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地书柬

两位曾经为上海戏剧学院戏剧文学系的同班同学通过疫情重新找到彼此,以两地书信的方式记录下她们这个时代的人生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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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封

(2020-05-25 06:50:32) 下一个

第十五封

Helen:

     北京的春天一贯性急得很,春风还没把所有人都醉倒就开始急急撤退。那些花儿似乎一夜就开了半日又谢了;那些绿似乎只嫰了短短的时光,便来不及的浓郁深沉起来。气温节节攀升,春装草草收场,短袖T恤往身上一套走到家门口,哦,还有口罩没戴。

 

     已经是30度的气温,走在大街上戴着口罩实在憋闷得慌,没人的时候我就摘下口罩透透气。不过好在我要带孩子回到上海了,当北京春风凌冽之时,江南自有“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的景致。

因为一些现实原因也因为一些现实条件,我大概在6年以前开始了京沪两地的双城记,对两地的差异也越来越有感受。作为中国两个特大城市,从管理上说,上海的精细化、人性化无疑位列中国第一。北京则由于特殊的地缘关系、特别的政治地位,在管理上往往不如上海。比如这一个漫长的寒假,孩子们的网课,两地就呈现出了很大的不同。

 

      我家弟弟在上海就读小学四年级,原定开学时间是2月17日。显然,2月17日正是疫情在中国肆虐得最得意的时候,开学是不可能的。几乎从这时候起,弟弟首先收到了来自上海市教委为孩子们加急布置的补充寒假作业电子版,并且提出可以选择性地做这些作业也可以不做;与此同时,教委开始调查如果开展网上教学,每个家庭的设备情况以及对收看网课的渠道的期待,同时学生所在的学校和班级自选直播平台进行测试。2月27日前,上海市教委再次通知自3月2日起,全市中小学生将全面启动网上教学并且教授下个学期的新课程。此前,所有学生的课本均由上海市邮政物流免费派送到每一个学生家里,课本经过两次消毒。3月2日前一周,教委公布了几个收看网课的路径,每一个路径每一天都可以进行设备测试,而每一节网课均被分成两个部分进行——前20分钟由全市抽调的优秀师资录播完成,后20分钟由学生自己的任课老师通过直播平台和学生进行互动教学。从3月2日至今,这样的网课顺利进行,甚至有一段时间我都觉得就这样上课也很好,免去了来回接送、路上奔波的麻烦。

 

      当我把弟弟网课的课表传给在北京的朋友看时,同样作为小学生家长的朋友很羡慕,以至于在朋友圈发布了上海的网课课表并不无讥讽地写了一句:北京市教委的延迟满足工作做得很好。

 

      我看到这条朋友圈笑起来,我想北京市教委也不可能耽误孩子的学习,但是能做到上海如此细致周到的城市的确不多。果然,3月底,北京市教委公布了全市中小学生4月初上网课的消息,而此后不久,上海市便公布了全市中小学生陆续开学的时间表。我的那位小学生家长朋友又把上海市中小学生陆续开学的时间表发到了朋友圈,并且再次点评说:北京市教委,你们干嘛呢?!

 

     我看了又笑起来。其实,北京市教委也没有闲着啊!很快,北京也公布了高三学生、初三学生返校开学的时间,京沪两地高三学子齐齐4月27日开学,终于站在了同一个起跑线上,哈哈。

 

     还是这个北京小学生家长的朋友,有一次跟我抱怨说早上送孩子上学,学校门口的拥堵简直令人发指,难道就没个解决办法吗?他问我上海的学校门口是不是也如此恐怖?我说令人发指倒还不至于,但是拥堵注定难免。我告诉他弟弟所在的小学体量庞大,每天早晚会有4000余名学生需要进出校园,因此,我们每一个家长都会轮流成为志愿者。志愿者的工作内容除了协助交警和学校保安疏导人群,更主要的工作是——拉车门。拉车门?朋友瞪大眼睛看着我。

 

     对呀!我说,就是当有送孩子的汽车经过的时候,志愿者上前拉开车门,接下孩子并护送进校园,而家长则可以迅速开车离去,这极大地缓解了拥堵。朋友说,哟!还有这种操作呢,高级啊!

朋友说一口囫囵吞枣的北京话,我觉得好听也亲切,而上海话同样有它独特的味道。不过现在因为大量外地人成为新上海人,普通话越来越成为主流。我也常常听到一些老上海人感叹:作孽啊!地铁高头已经么宁刚上海言语了喏!而最有意思的是一些老上海人,为了适应新的环境纷纷开国语,说起了洋泾浜普通话。

 

     比如,还有一个是弟弟学校门口特别尽职尽责的老保安。他每天早上最主要的工作就是站在学校大门口充当红绿灯。他一伸手,过往的车辆必须停,小朋友们就可以毫无顾忌地穿过马路直达学校大门了。他每一次喊停车辆后,都要大声地关照小朋友:咂井!咂井!小盆友们咂井晨光穿马路!意思就是让孩子们抓紧时间快过马路。

 

     总的来说,南方人普遍细致体贴一些;而北方人则要粗犷得多。有一年放寒假我由魔都回到帝都,去到家附近的市场买水果和蔬菜。本来在上海,我在家楼下的小超市买草莓、买橘子都是会被主动邀请尝一尝的;我在小菜场买肋排,是可以只买一根或者两根的。可是那天我在帝都菜场的遭遇让我一下子不适应了——因为我想尝一下水果被拒绝,我想只买两根肋排遭白眼。最有喜感的是我想买红薯回家烤着吃,我上前问摊主:“这个红薯是红心的吗?”结果摊主低着头连看都懒得看我一眼说:“我怎么知道是不是红心儿的?我卖红薯又不吃红薯。”我被摊主弄得十分尴尬,买也不是不买也不是,走吧又好像不甘心,不走吧,又不知道该怎么把话往下接。幸好这时候来了个大妈,说这样的红薯肯定是红心儿的。于是我默默地拿了几个红薯付了钱,怯怯地离开红薯摊主,恨不能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帝都就是有这种让人莫名气儿短的威慑力和气势,哪怕只是一个红薯摊儿呢!

 

     当然每一次京沪切换频道,我一天也就适应了。既然命运安排我一把年纪过起了双城记,那就坦然地认真地去过这样的日子吧。

 

                                                         Jin

                                                    2020年4月30日

Jin:

     香港已经第六天没有本地感染个案了,这个星期是长周末,佛诞连着五一再加上周六周日,是香港五一小长假了。这么多天的公众假期,如果没有疫情,香港人肯定是境外游了。日本是香港人的最爱,我科大的一位朋友,科大建校初期她就是第一批员工,近30年下来,假期特别多。她每隔几个星期就要去日本,我想日本几乎都已经找不到她没涉足的地方了。现在天气还没到最炎热的时候,台湾和泰国也是热门选择。去台湾逛夜市,逛书店咖啡馆,去泰国按摩都是受香港人欢迎的项目。一来距离近,二来价格亲民,普通市民都能消费得起。

 

     在科大中餐厅工作的一位服务生告诉我说,她一家四口住在科大附近的一座公屋,她不愿意做房奴,所以最大的开销就是旅游。短假期就近玩,长假就去欧洲北美,倒也潇洒。疫情以来封关停航,餐饮旅游业和大专院校的学生都放假,如果一家四个大人都不出门,体型壮硕一点的都转不开身了。所以,这几天春光无限好,户外人潮汹涌。虽然大家仍然戴着口罩,但是明显能感受到口罩背后的轻松与兴奋,露在外面的目光都开始灵动起来。如果情况持续向好,孩子们这个月底也会返校了,就是家长们无比期盼的“神兽归笼”了。

 

     说起上海和北京,我也有不少经历可以分享。上海是我的故乡,自然感受美好。而在没有去过北京之前,金光闪闪的天安门和金水桥是足以让我心驰神往的。生活在北京的表妹给我写信时常说北京的马路宽,广场气派;她在冬天可以穿裙子,在家里只需要穿单衣,也根本不知道冻疮是何物。对于在家里还包裹得象粽子,缩手缩脚,半夜爬出被窝上厕所都要咬牙切齿爆粗口的我们,北京简直就是天堂!

 

     也因此我们大三实习那一年,我就很坚决地选择了去北京观摩戏剧节。我们住在位于北兵马司的中央戏剧学院招待所,带队的是中戏毕业的班主任。在北上的列车上,他就跟我们说离开北京这么多年,他最想念的是中戏校园附近的小吃店里的豆汁。他眯起眼睛,很享受很销魂的神情,结果我们到达北京的第二天早早就起来很隆重地跟着他去喝豆汁。你在北京住过那么久,肯定也知道豆汁的滋味了,那不就是颜值高一点的泔水嘛!我们几个都含在嘴里半天不肯咽下去,面面相觑地看着班主任喝得心满意足,满面红光。这碗豆汁算是北京给我的第一个沉重打击吧!以致于我到现在也说不出北京还有什么让我心动的小吃和点心。我吃过北京的汤团是实心的,起初我以为是店里的阿姨忘记放了馅料,结果我连吃了三个沉甸甸地积在胃里;我也慕名去了稻香村,他们的糕点都做的异常瓷实可以揣在口袋里防身……

 

     或许是八字不合,我每次去北京都是尽兴而去,失望而归。有一次女儿还很小的时候,我在街上拦了出租车带她去颐和园,路很远,司机不肯去说不认识。我说你就把我放在随便哪个地铁站我自己搭地铁去吧!他用一口字正腔圆的京片子并狡黠地微笑着反问我:“咱北京有地铁吗?”后来好不容易找到一辆去了颐和园,傍晚时分出园子就只有黑车了。我们等到天黑也没有一辆出租车,最后只好上了500块钱回王府井酒店的黑车。天已经全黑了,我一个人带着已经睡着的女儿还是有点紧张的。不过,一路上司机跟我讲解了政府工作报告中的要点,政策下放到基层的落实情况并分析了国际形势以及展望了下一个五年计划,我就权当去参加了政治局常委会议。他开车路过某个地区,也会顺便告诉我哪个名人曾经到此一游等等,信息量巨大,所以那500块还是值的。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去过北京,想起来仍然心有余悸。我想,每个人对一个陌生城市的印象都是来自于对小事的亲身体验。就象现在很多的香港本地人对毗邻的深圳有所抗拒,宁可舍近求远去境外一样。其实香港或许还是那个香港,深圳却早就不是那个以前的深圳了。我在香港20年,也算见证了一出双城记。

2000年的时候,香港和深圳之间还没有落马洲(福田)口岸,去深圳坐火车就只能经罗湖口岸过关。口岸客流量大,出关的柜台却少得可怜,通关的队伍常常会拥堵在开放式的罗湖桥上。到了潮湿闷热的夏季,热浪滚滚,桥下是混浊,蚊虫滋生的深圳河。进退两难时,汗流浃背,大呼小叫,有的昏倒,有的随地便溺,像是一幅流离失所的难民图。那时候,香港已经有了八达通,一卡在手高枕无忧。我有一款八达通的手表,进出公交超市便利店都不用拿出钱包来付款,手腕一划就成了。连纽约和多伦多都还在人工售代币进出地铁站,香港就远远走在了世界的前列。

 

      然而渐渐地,深港两地的差距就开始缩小。随着整个城市的迅猛发展,深圳的楼价物价也开始向香港看齐。尤其近些年,网购快递业务的普及,滴滴专车,微信、支付宝等平台的出现,方便程度上明显超过了香港。朋友家的进口空调遥控器坏了,要大老远地去湾仔的专门店花500港币去配;而我家的三星电视遥控器不工作了我就淘宝上搜,结果不仅能找到和三星配套的,还有各种品牌都支持的万能遥控器,两个加起来也不过50元人民币,使用起来也完全没有问题。

 

      目前,香港的街市、出租车主要的交易方式仍然是现金。在我看来,不但结束行程付款找零效率低,现金摸来摸去卫生堪忧,如果遗失了东西在车上,追踪司机也困难,更不用说象滴滴专车可以随时定位接送孩子上下学了。但是港人对内地的这种支付方式多有抵触,因此至今未能普及,以致于分辨香港人是不是有大陆背景只要看看他刷手机时是不是用微信便一目了然了。

当然,现在很多人都看衰香港,说香港已经没有了竞争力,江河日下等等,我并不完全赞同。诚然,香港没有微信,没有京东,没有美团外卖,没有象内地那样无所不能的快递业务,但是香港有健全的医疗体制,有廉洁的公务员队伍,有完善的金融系统,还有不属于任何组织管辖的独立调查机构:廉政公署。香港也有不错的学术自由,比如那位支持方方的诗人在香港就不用担心因言获罪。至少目前,在香港做一个有良知的知识分子还能保持自由之思想,独立之精神。对于一个城市的认同包括方方面面,就象我印象中的北京那碗豆汁,我吃的是味道,可能北京人吃的是情怀;也就象香港,有人关注的是它的便利程度,也有人看中它的高度自由。

 

                                                              Helen

                                                    2020年5月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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