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年过去了,看到他在尤斯敦站的月台上,这令人感到有些异样,他看起来事业有成,沉着稳重。无论是他发福的身体,还是他身上的衣着,都使人难以辨认出他来。过去他总是身穿一件人造毛皮大衣,两颊消瘦,不修边幅。但现在,他服饰高贵,温文尔雅,气质内敛,自然而然会引起别人的注意。有这样一位看上去像是银行家的人来送行,被送的人定会感到无比自豪。
“大家请退后!”
火车要开了,我向朋友挥手告别。勒罗斯的身体并未向后退。他站在那里,双手紧握着那位年轻美国女郎的双手。
“先生,请退后!”
他顺从地松开女郎的双手向后退去,但很快又箭一般地向前飞奔,对着女郎低声说了最后一席话。我想当时那女郎已经热泪盈眶了。看着火车离开自己视线后,他终于转过身来,此时他当然也是热泪盈眶了。不过他见到我似乎很高兴。他问我这些年都躲到哪里了,同时把那半个克朗还给我,就像昨天他才从我手里借得一样。他挽着我的胳膊,和我一起漫步在月台上,嘴里念叨着说,他并且说他读我每周六发表的剧作评论时内心如何感到喜悦。作为回应,我告诉他说,我们在舞台上有多想念他。
“啊,对了,”他说道,“我如今不再到舞台上表演了。”他强调了一下“舞台”,我问他现在到哪儿表演。他回答说:
“乐(月)台”。
“你是说,”我说道,“你在音乐会上表演?”
“这儿,”他压低声音说道,用手杖在地面上敲了敲,“就是我说的月台。”
他一副事业有成的样子本来就令人感到神秘,难不成这种神秘使他失去了理智?可他看起来神智又是那样清醒。我恳求他干脆把话再挑明一些。
“我猜想,”他立刻说道,随手递给我一支打火机(刚才他给了我一支雪茄),“你在给一位朋友送行吧?”我说是的。
他让我猜猜看他刚才一直在做什么。我说我看到他也在做同样的事。
“不对,”他严肃地说。“那位女郎并非我的朋友。今天早上我才和她见第一次面,到目前为止还不到半个钟头呢,就在这儿,”他又一次用手杖敲打着月台。
坦白说,他的这番话把我彻底搞懵了。他面带微笑,说道:
“你也许听说过英美社交局吧?”
我说没听说过。他向我解释说,每年从英国过境的美国人有成千上万,这其中成百上千的人没有英国朋友。在过去,这些美国人常常带着介绍信来到这里。但英国人向来不怎么好客,以至于这些信的内容几乎是一文不值,还不如那张信纸值钱。勒罗斯说:“因此为了满足这个长期的需求,英美社交局应运而生。美国人善于社交,大多数人有钱花不完。英美社交局为他们提供英国朋友。收取的费用一半归英国朋友,另一半由英美社交局扣留。唉,可惜我不是局长,否则我会非常有钱。我只是英美社交局的一名员工,但即使如此,我现在生活过得很好,我是一名送行者。”
我再次请他把这事说得再明白一些。他说:“许多美国人负担不起与英国朋友保持交往的费用,但能负担得起送行的费用。单人旅行的送行费用只有五英镑(相当于二十五美元),两人或两人以上的送行费用则是八英镑(相当于四十美元)。他们把这笔钱付到英美社交局,给出他们的出发日期并描述一下自己的长相,以便送行者在月台上能够认出他们。然后呢,嗯,然后到时候就会有人来给他们送行。”
“但这样做值得吗?”我感叹道。
“当然值得了,”勒罗斯说:“这可以让他们不会有‘他乡之客’的感觉,赢得了列车员对他们的尊重。而且使他们免于被旅伴——那些即将和他们一起同舟共济的人——看不起。这让他们在整个远洋航程中有了立足之地。此外,这件事本身就有许多无穷的乐趣。你刚才看到我为那位年轻女郎送行。你不觉得我把这件事办得很漂亮吗?”
“很漂亮,”我承认说道:“我很羡慕你。我当时......”
“是的,我可以想象。你从头到脚打量着,茫然地盯着你即将旅行的朋友,努力寻找聊天的话题。我知道我以前也常常这样。后来我通过学习,正式以专业身份进入了这一行。我并不是说我现在做得有多完美。我现在对月台仍心存恐惧。所有场合中,火车站是最难表演的地方,你自己已经发现了这一事实。
“但是,”我有些愤愤不平,说道:“我并非表演啊。我是真切感受啊!”
“我也是,小伙子,”勒罗斯说道:“要是没有感情,你演不了戏。那个法国人,叫什么名字来着,对了,狄德罗,说过你可以,但他又知道什么呢?刚才火车启动时你不是看到我眼睛里的泪水了吗?我并没有强挤眼泪。我告诉你,我当时确实很感动。我敢说,你也同样很感动。但你无法挤出一滴眼泪来证明这一点。你无法表达你的感情。换句话说,你还不会演戏。不管怎么说,”他善意地补充说道:“你在火车站还不会演戏。”
“你教我吧!”我大声说道。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我。
“好吧,”他终于说道,“送行季实际上已基本结束。好吧,我来给你安排一套课程。我手头已经有很多学生了。但是,”他说着,手中翻着一个包装精美的笔记本,“我可以每星期二和星期五给你提供一个小时的课程。”
我承认,他的课程开价颇高。但对于这笔投资,我连眉头都没皱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