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巴国度

我生活在一个哑巴国度,那些共和国国王们用虚假的盛世奴役着人们的思想,于是一些人开始醒来了……
正文

续命

(2020-03-02 01:36:31) 下一个

  看起来他们该是不会来的早了,窗外的天空为我眼中的世界都覆盖上了一层高级灰,那铁灰色令人压抑的乌云就如同怒涛下的海浪一般自上而下的压迫来,它仿佛要摧毁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中世纪欧洲航海者一般,企图摧毁我难得愉悦的心情,以至于我不得不在清晨就把苍白明亮的白炽灯打开,使那并没多少热量的光芒驱散压抑在室内的晦暗。

  

  我侧躺在床上,背脊隔着薄棉被紧靠着墙壁,目光隔着两张无人入住的病床透过被擦拭多遍却还是有些污渍的窗户向外眺望,淡淡的消毒水味儿并不刺鼻,甚至让人很快就习惯到无感,我紧了紧棉被,它与窗子的玻璃就好似隔绝我与死亡的两道屏障一般,这个状态总是让我有一些安全感,于是我缩了缩身子,使自己蜷缩的更加紧凑了一些。

  

  我就要死了,我想任何一个身体健全而没有经历过衰败的青年人或是中年人都无法理解我的感受,即使我没有收到医生亲自下达的病危通知书,但我依旧还是知道我要死了,也许很少或是没有人能够像我一样,在医院中的所有角落以至于自己的身上都能够闻到那股死亡的臭味,当然,他们并不知道在医生查床时、护士在提醒我吃药时、我的儿子在与我对话时的眼神已经毁去了他们为隐瞒病情的全部布置,那绝对不是在看一个得了些小疾而即将康复的人的目光。

  

  就算医护人员隐藏的很好,我的儿子也很难隐藏他的情感在一个和他生活了一辈子而又并不白痴的长辈眼中,事实上,仅是他的几次欲言又止就足以透露太多的信息。但他们的决定是对的,这是我切身的体会到敏锐的感知与清晰的头脑也会给人带来负面影响,这几天我的情绪波动很大,这甚至并不趋于外界影响,仅仅是一天的时间流逝就足以让一个濒死却又不知何时会死的人喜忧交替了,在清晨睁开双眼时,熟悉的白色天花板与吊灯出现在眼前时,总有一种劫后余生的侥幸感,而这种感觉又会在一天的时间流逝中渐渐沉没,仿佛撞上冰山的泰坦尼克一样,沉没于水平面之下,只留下足可吞噬所有幸存者的漩涡,这是到了晚上……在每一次临睡觉前,很难确定会不会就这样睡过去,不知道是否能看见明天清晨的太阳或是乌云,是否会伴随着一个噩梦被带有消毒水味儿的空气呛死在病榻之上。

  

  丝毫不夸张的说:我就好像被困在仅几寸的危台上,不敢往下看,因为脚下是无底的深渊,我不敢轻易移动,因为这危台只能容纳我半个脚掌,我的脚跟儿已经悬空,那黑漆漆的渊底在向上透着凉风,素素的让我浑身颤栗,我只能将我的全部重量都压在脚掌上,我不敢睡觉,不敢闭眼,甚至不敢恍惚,我疲惫的有时想结束这一切,但我更恐惧,恐惧无底深渊中那未知的一切。

  

  好了,唠叨了这么多,我想不光我,就连读者们也该烦了,他们就要来了,哦对了,他们在我这篇文字的第一句话就出现了,我还没来得及介绍,也许是因为活得久了,记忆就像堆积在罐子里的物品一样难以翻找罢——他们是我的儿子和我的孙女,如你们所见,我的家并不完整,就算在支离破碎之前也是残缺的,我的儿子和我的儿媳在孩子初中的时候就离婚了。我曾经问过他原因,那时他给我的理由只是一句感情问题,当然,这一定是敷衍,也许他们之间出现了更大的问题或者是其他的什么。幸运的是他拿到了孙女的抚养权,好吧,也许那个女人并没有争取,因为如果她但凡有哪怕一点儿的努力我儿子拿到孩子的抚养权也不会那么容易。也就是在那之后这个家就变成了与其他家庭形式不同的一家四口。至于我的老伴,我想你们会觉得这是一个很沉重的话题,并对我所谓的丧偶之痛有着一些不必要的同情,并且认为我此时在写出这些文字的时候该眼袋泪光的话,那你们可该失望了,读者朋友们,我不否认这么说会显得我多没人性似的,但她死的时候我并没有太多悲伤。她是得了阿尔茨海默病去世的,也就是常说的老年痴呆,那些年她从开始盯着一个方向看,到后来对别人的问话少有答复;再接着不在开口说话、不常走动到不再走动在到最后的卧床历经了近十年。我想在她卧床不起的第一年大家都已经认定她已经死了,她就像一台并不完全自动的机器,要人把食物磨碎了给她,加工后不能留在她体内的废渣也需要工人去给她清理。

  

  我想这该是一件不幸的事儿,也该是个幸运的事,起码她从活着到仅身体活着再到连身体都死去,我们并不感到太多悲伤,这相比一个前一天还与你谈笑风生的人,第二天就盖上了白布要平淡的多了。

  

  我仰视着病房里的白炽灯,很亮,这是我在病床上唯一的一项娱乐活动,我喜欢看那些硬甲壳虫子飞向灯罩,接着顺着缝隙钻进去后又想要出来,却无法出来,透着半透明的灯罩能看到一个小黑点在里面游走,在那时我总是会和它有一种相似般的感觉,直到看到它不再动弹的死去我就好像看到了未来的自己一样。

  

  轻微的脚步声伴随着几乎无声的开门声传来,我赶紧收起了目光,那本无任何表情的面部攀上了笑容,我看不到自己的笑容,但我觉得那应该比春天和煦的阳光照射在粉红色的桃花上更加温暖,我想那时候的我脸上应该充满了皱纹,但那皱纹又像是微风拂过柳枝那样使他仿佛在对世间美好的事情招手一般柔和而带有令人舒适的清凉。

  

  我的孙女先走了进来,她的个子并不高,大概一米六左右,她才刚刚高三,应该还会再长高一些,她留着覆盖过了耳朵的短发,大概是学校不让她们留的更长,身着普通的白色的半袖衬衫和一条米黄色的八分裤,还有一双黑白相间的鞋子,她身材瘦小并且已经开始发育,已经有了些成年女性的特征了,但还不完全,她的脸上还浸满了稚嫩。她和她的奶奶一样并不美丽,但我相信她会用其他的品格去弥补这天生给予她并无法拒绝的瑕疵,比如知性,或是更加善解人意,想到这我不仅总在想不知道会便宜了哪家的臭小子,如果我有足够的生命替她把关的话我一定要好好的看一看,用我七十多年的经历去把那个臭小子的肉体看穿,剖析他的灵魂,看看他是否配得上我这么优秀的孙女。

  

  青春的气息总是能够冲散死亡的瘴气,我的心也变的跟我脸上的笑容一致了。

  

  跟着她进来的是一位中年男人,他就没什么好说的了,长着一副死板的脸和略微发福的身子,一身较为正式的衣服可以看出他今天参加了一个比较重要的会议,他是我的儿子,又像我的对手一样,从小他开始叛逆的时候,我们就一直在角力,他的选择总是与我对他的期待相反,但令我挫败的是他总能在自己的选择里获得我所预料不到的东西,他太聪明了,但我并不喜欢他,比起他我更喜欢我的孙女,因为他太理性了,我甚至在他身上找不到那些偶尔流露出的感情,这一点要比我的孙女讨厌太多了。

  

  “爷爷,我来了。”我的孙女随手把单肩背着的书包扔到了一只椅子上,自己则是坐到了我左手边的空着的病床上。

  

  我“嗯”的应了一声,我想我该和她说些什么,不然她就要拿出手机了,但我很纠结,我喜欢和她聊天,但又不知道聊些什么,年轻人喜欢的东西总是与老年人喜欢的要隔了很远,更何况中间还有我儿子那一代人的鸿沟,我想聊一些文学,可是我又能聊些什么能让她更感兴趣呢?欧内斯特·海明威还是莎士比亚?我知道她并不喜欢这些,就算我在她这个年纪也看不进去这些所谓的名著。或者我该去聊些新闻,哎,我后悔我没有在他们回来前去看看今天的新闻,也许她有所关注呢?可是医生不让我看这些,他叫我好好的休息,尽管我也会用智能手机,但我还是不太喜欢那繁琐的操作,我很难理解她为什么玩儿的这么起劲儿,就像她很难理解我一张报纸和一杯茶水就能打发一下午一样。再没有什么能找的话题了,历史什么的她依旧不爱听,去年在家里的时候我们坐在沙发上聊起晋史,她只是机械的点头,思想早就飘到九霄云外了,我也想讲一些有趣的事儿,可这封闭的病房就好像一座监狱中的牢房一样,紧紧的锁住我的思想,我总不能和她讲我看到的虫子吧,她会更讨厌的。我想问她在学校怎么样,可这话已经问了无数遍都已经问烂了,我甚至能够预料到她的回答,“挺好。”

  

  这时候我的儿子跟我打了声招呼并问我:“爸,晚上吃药了么?”

  

  我不耐烦的说“吃了”一边想着该怎么和孙女说两句,终于我决定打破这个沉默并用一个渴求她开启话题的问题问:“小爽,你今天在学校有什么有趣的事儿么?”我的孙女露出了活泼的笑容,那笑容是粉色的,与医院里纯白色不同,与我儿子黑色的死板也不同,我欢喜的期待的看着她,我想那时候我的样子一定像一位可敬的老先生。

  

  “爷爷,我们班不是有个叫姚奥博的嘛,我记得我之前跟您说过,就是那个特别搞笑的。”她说。我想了想,她经常提起那个孩子,好像是他们班的开心果,他们班上很多有趣儿的事儿都是关于他的,我还记得她说他学习不怎么好,被老师调到了讲桌的右侧吃粉笔灰,于是我接口道:“我记得,他又闹出什么乱子了?”她接着说:“今天我们不是复习吗,刚好复习到了屈原的离骚,他就问老师。”说着她装着愣头愣脑的样子说:“有多骚?”说完她不由自主的笑了,我也跟着她笑了,尽管这只是有趣还远没达到好笑的程度。她又接着说:“我们语文老师很生气,她说没你骚,全班都笑了。”

  

  我的儿子这时已经从窗台上的袋子里抓了一把圣女果放在了铁饭盆里,拿着像卫生间的方向走去,他要去洗一些水果,评论说:“哗众取宠,你们老师肯定烦死他了。”“没有,他跟每个老师关系都挺好,不过有的时候老师们也想掐死他。”孙女半是辩解的说,这死板的家伙已经进了卫生间,从里面传出了水龙头出水的声音。“不用管你爸,他一点儿幽默细菌都没有。”我说着,还留了个破绽,她赶紧接上说:“是细胞,爷爷。”

  

  我想我应该感谢孙女善解人意,我还很担心如此老的破绽她一定不会接,我又去观察她的脸色,看起来并没有明显的不耐烦,我哈哈笑着回答她:“对,是细胞,细胞。”

  

  这时儿子把洗好的圣女果端了来,我招呼孙女和我一起吃,在没有话题的情况下,我们也只是偶尔流出的对水果本身的评价,她说:“这小洋柿子挺甜的,爸你在哪买的?”我的儿子则是随口说了个地址,并不详细,想必她也不会亲自跑到那,我则是接口让她晚上回家的时候带一些走。

  

  人类的情感与手机就仿佛再打一场永远不会停歇的战争,而这场战争中注定是要使人类的情感落在下风的,在即便是至亲的谈话也总是伴随着某一方拿出那令牌般的机器时宣告结束,在我问的多几个问题时,我想我们的注意力该转到她的学习生活上,她该像幼儿那样对我畅怀大笑的说着今天学了几个加减法或是几个汉字,可这老套的问候又怎能抵挡那充满诱惑的潘多拉?最终她还是拿起了手机,她一只手捧着它,另一只手飞快的再屏幕上敲打着,时而伴随着会心的微笑和略带沉思的样子。

  

  我又问了她几个问题,她起初的回答令我等待了三秒,再是五秒、八秒到更久,回答也总是在想要很快结束这个话题似的。我想应该是我太死板了,并不能比那个巴掌大的事物更能讨孙女的欢心,我有些沮丧,但并不气愤。我看着她那时而微笑的脸觉得再没有比这笑容更好看的了,如果一阵春风可以吹开桃花儿的话,那你又何必去当这阵春风呢?你该去欣赏,所以我并不觉得手机有多可恶,好像从我身边把她抢走了似的,反而觉得她开心就没有什么比这更能让我开心的了。

  

  我那儿子训斥她说:“你这孩子,怎么老玩手机?就不能跟你爷爷说会话?”

  

  每当这个时候我就会不给我儿子好脸色,沉着脸说:“孩子喜欢玩就让她玩吧,你老说她干什么?”老天爷可以作证,我是多想她多和我说两句话,但如果这是负担的话那就如同我绑架了她一样,我为儿子如此教训她而欣喜,又对她是否能停下摆弄手机而有些期待,从而对我的言谈有些无奈,我就像一个拼命写文章而又毫无名气的作者想要让人欣赏自己的文字却又不肯低下头去主动邀请别人观看。

  

  孙女放下了手机与我多聊了十分钟,这十分钟里她时不时的瞥一眼自己的手机,偶尔去简短的如同偷窃一般小心的打几个字,仿佛能这样就不让我们察觉一样,最终我不得不把闲聊的目标转到了儿子的身上,让她不至于那么狼狈。

  

  我的儿子叫刘伟明,在那个年代有着一大批叫伟明的人,而我学习的年纪也比较晚,甚至已经远远错过了受教育的年龄,于是他就成了那众多伟明中的一个。有时候我在想,两个血脉相通的人当真能如此不同,我和他就好像雨果笔下的祖孙俩似的,性格、观念、乃至于政见南辕北辙,就像一个是保皇派一个是革命派。我们也是如此,在辩论的时候总是希望用自己的语言去打败对方的认知从而改变对方的观念,将对方拉到自己的阵营,可他的性格中有一点叫固执的品格与我相同,这也是我之所以不怀疑我太太有外遇的原因。如此,我们之间有一场战争,我为不能说服他而沮丧,他因不能说服我而失落,这场战争持续了很久,从他的军队建成到与我的军队交火,铭刻着对与错的子弹不听宣泄着,我们发现两个坚不可摧的堡垒无法摧毁对方,也无法被对方摧毁,接着从厌战到哑火,划分领土范围,随着争论越来越少,我们的对话也变少了。就在我与他划清领土之后,我们的谈话就避开了全部观念上的分歧从而保证我们更加和睦的生活。

  

  我们再次聊起我的病情,但我们都不愿意在小爽的面前谈起如此沉重的话题,尽管她此时此刻的思绪并不在这间病房里,于是我们就如同对暗号一般打了半个多小时的哑谜。在我们的耐性都快被磨灭时,我已经想到也许再过十分钟或是更短的时间小爽一定会向我告别的,医院始终是太压抑了,我就好像把一只欢快的鸟儿抓进笼子里待了一段时间,她终究要走的,何况天也快黑了,再完了走夜路想必我和她爸爸都不会放心的。

  

  正在这时敲门声传来,那虽然小但依旧淅沥的雨让这个声音更难以分辨,我与孙女的毫无意义的闲聊也恰好盖过了这个声音,伟明对着正在聊天的我和孙女无声的做了个“嘘”的手势,直到我们都不再说话才听到了再次敲门声的传来。我们都有些奇怪,也许小爽和伟明在医院里待的时间不长,但我却知道一般护士或医生进门是并不敲门的,当然,当你睁开眼睛看到一个人恰巧站在你床前的确会吓到你,但他们就是这样“没教养”。

  

  “伟明,你去看看。”我说。

  

  他应了一声起身想要去开门,可那位有教养的家伙并没有等我们去开门就走进来了,越过狭窄的临靠厕所的过道走了进来,就这么站在我床脚正对的方向,他没有去看小爽和伟明,而是微笑着看着我。我正了一下坐姿以便于我更清楚的打量他,该怎么说呢?那是一个奇怪的人,从穿着到表情没有一处是不奇怪的,他带着黑色的礼貌,穿着黑色西服和黑色的裤子,我想那本该是黑色的,但因为很旧又常洗的缘故变得相似灰色而且并不均匀,鞋子……由于他站在我床脚位置,床尾刚好挡住了,我并不能看清,但可以看到这个人拿着一根拐杖,哦不,那应该是一根文明棍,像旧时候的英国绅士那样,而他的眼神与那个微笑,虽然并没有让我感觉到任何的恶意,却足以让我十分不舒服。

  

  此时那个人右手取下了头上的黑色礼帽放在胸前微微欠身,从他鞠躬的角度来看他并不把我当成一位长辈而是当成平辈人进行问候,尽管他看起来比我的儿子还要小一些,他问候说:“您好,刘慧聪先生。”

  

  我还在想这个人是否是走错了房间或者是某些奇怪的推销员又或是所谓复兴某些文化的志愿者,却没想到他一口道破了我的身份,显然他是认识我的,我在脑子里拼命回忆着这个人的样貌,那是一张棱角分明而偏西方粗大的面孔,我想我并不认识这个人,尽管我这一辈子也出过几次国,于是我把询问的目光投向了我的儿子刘伟明,他则是冲着我摇头表示他也并不认识这个人。

  

  这个人的奇装异服和突然闯入给我带来的只有反感,于是没有丝毫教养似的甚至没有打招呼的问他,“你是谁?”而我的儿子则是静立在这个人的身边,很显然他也对这个人很反感,甚至我毫不怀疑只要我说一句他就会被我儿子赶出去,他那瘦弱的身躯不会是壮年的伟明的对手,也许他还会在被扔出去的途中被伟明狠狠的踹上几脚。

  

  他依旧很有礼貌的微笑着,仿佛一张印刷在硬卡片上的扑克脸,“刘先生,您可以叫我黑桃K。”

  

  我讥笑他:“哦喝,黑桃K?这是什么名字,你怎么不叫小丑?我觉得你的穿着更像扑克里的小丑。”回想起那时我带着的尖酸刻薄让我都十分鄙夷我的教养怕是都让狗吃了。

  

  “刘慧聪先生,我是谁并不重要不是么?重要的是我来的目的是什么。”他的眼神在和我交谈开始的第一刻就没有离开过我的瞳孔,那不知是何含义的目光好像正在透过我的瞳孔侵蚀着我的中枢神经。

  

  我来了些兴趣,一边装着毫不在意的看向周围一边用余光笼罩着他,他没有跟随着我的转头而有任何的异动,甚至就好像一个设置好了程序的机关人一样,稍显迟滞,我回答,“哦?那你说说你的目的是什么?”

  

  “我是个商人,所以我是来与您……”说着,他的目光第一次从我的身上移开,缓慢的扫向站在一旁的孙女刘爽和我儿子刘伟明,微笑着又把他的目光定格在我的脸上,“和您的家人做一笔交易。”

  

  我故意用夸张的样子打量着我所能看见他的全身,嗤笑道:“我不觉得以你这样的人会有什么能向我们推销的。”

  

  这时我的儿子大概也觉得这是一位奇装异服为了推销而装扮的推销员了,他抬起自己的右手做出请人离开的动作,就要下逐客令了,而在他开口之前那位黑桃K率先说了两个字:“生命。”

  

  安静的病房这时变的更加安静了,伟明的手僵直在了半空中,他的嘴半张着,就在刚刚他只吐出的半个字符也随着时间的推移消融在空气中。

  

  我重复了一遍,“生命?”我不知所措了,这是我最忌讳谈到的话题,因为我知道我的生命已经不多了,我的身体已经朽败不堪,我的精力已经渐渐枯竭,我的灵魂从我的天灵盖里探出头,无时无刻的想要钻出来。我突然想到了我的孙女,她现在还在一边看着,她应该并不知道我的身体状况,她大概以为我就要出院了,甚至有几次还说要让伟明带着我们全家一起出去旅游,也许如果不是可恶的病魔,我想那横亘在三代人中间的两道鸿沟会被填平吧,但我不想让她知道我的真实情况,这对她来说太沉重了,于是我像是开玩笑一样回答他:“先生,你是想给我推荐长生不老药么?”

  

  “刘慧聪先生,我可以延长您的生命,但并不靠的是药物。”

  

  “那是什么?你又要多少钱呢?”我嘲讽的问。

  

  “您觉得钱可以买到生命?”他回答。

  

  “那你觉得我又有什么能交换生命的呢?”

  

  他的眼神第二次看向刘爽和刘伟明,他说:“能够交换生命的当然只有生命。”

  

  “够了,你这个疯子,现在请你离开我的病房,不然我会叫保安把你请出去。”我说着对我的儿子刘伟明下命令道:“请他出去。”

  

  “刘慧聪先生,您所患的病症是癌症,死亡时间将是2019年9月25日下午8时16分12秒,伴随着您病情的逐渐恶化,您会在九月四日开始身体各个器官迅速衰竭,于九月十二日第一次窒息,当然,您不用担心,与您在九月二十一日的第二次窒息一样,您会被抢救回来。不过接下来的三天时间您就会开始意识不清了。”他好像背课文一样说出了我将来的命运,我是不信的,当然我不信,因为我不是傻子,今天才刚刚八月二十五号,他怎么可能预料到一个月以后的事情?

  

  伟明已经伸出手去抓黑桃K的领子,并且很粗暴的推搡他,他身高膀大的身材力气本该很大,可他现在却并不能推动黑桃K,伟明的嘴里咒骂着:“你这个地痞无赖,医院怎么能将病人的病情告诉一个疯子?我要投诉医院!”

  

  而我则是不安的看向刘爽,我的孙女现在的脸上充满了震惊后残留的呆滞,她目光空洞的看着我,她很难以置信似的,我很头疼,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一个身怀绝症的病人该如何安慰自己的亲属哀而不伤。于是我把所有的无助与愤怒都发泄在了这个人的身上,我用全身的力气吼道:“你给我滚出去!”

  

  “刘慧聪先生,请您不要太过激动,我的到来就是救您的。”说着他的脚步移动,灵巧极了,伟明狠推的那一把推了个空,反而让自己一个踉跄,他身子就如同鬼魅一样躲过了伟明的纠缠,如同一阵风一样与刘爽擦肩而过,以至于刚在呆滞中的刘爽被惊得坐回了另一边的病床上。

  

  刘伟明听到黑桃K的话竟然也愣住了,他再不上前去纠缠黑桃K,反而很期待似的等对方把话说完,黑桃K走到了我的床边,将一个物体放到了床头柜上,说:“这是一个能够转换生命的按钮,您是它的主人了,如果有一个人按下这个按钮,您的寿命就会增加一年,而且这一年中您将不受任何病痛折磨,作为交换,按下这个按钮的人将会失去两年的寿命。哦对了,这是有严格的要求的,按下这个按钮的人必须是您的直系亲属。”

  

黑桃K在介绍完它所带来的“产品”后,对着我微微欠身行礼,并很礼貌的说:“刘慧聪先生,东西我已经送到了,那么我就告辞了,很期待我们下一次相见。”说着他跨着矫健的步伐从我的床边经过,那移动时的微风甚至让我感觉到了寒冷,他走到了我的床脚处,伟明刚好在那里,当他与伟明对视后,伟明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一步,我想他也是很想送走这个疯子吧。

 

  病房的门开启、关闭,再一次将病房与外面的世界隔离,病房中鸦雀无声,安静确实会使人变的压抑,就连呼吸也刻意的收敛了。

 

  伟明带着气愤的语气说:“那个疯子,我应该去找医院的负责人说说这件事,他们居然让一个疯子进入了医院的病房,这医院简直是太混蛋了,对……我这就去。”他的话语中也许还带着其他的什么,但我并不能分辨出来,我叫住他:“算了,就算抓住又能怎么样呢?一个疯子而已。”

 

  当我孙女再一次呼唤“爷爷”的时候,我感觉我就如同被钉在酷刑的铁烙柱上,甚至这比那还要恐怖,我好像二战时即将踏上莫斯科战场的苏联士兵要与家人告别似的,身不由己却又要极力安慰着她,那是我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力气才消弭了她一点儿的悲伤,我与她的父亲说了很多人生来就要经历死别的,而那只活泼的鸟儿也第一次感受到了生命的沉重。

 

  那天小爽没有回家,我们一家人就在医院的三个病床上睡了一夜,而这一夜也正是我睡得最好的一晚,我不知道是因为小爽留下来的原因还是因为其他的,那天夜里我并未感觉到死亡随时会栖近。也是从这天开始,小爽偶尔会在医院留宿了,周末更是整天留在病房里,尽管我极力反对,她也很少会在我面前玩手机了,但相对的,在我面前露出真正的笑容也少了,也许她永远不会知道,她还没走出校门的稚嫩足以让我一眼看出她在笑容中隐藏着的伤悲,那本该令我欣慰的陪伴并没换来我多少的快乐,反而如同共鸣一般让我的心里更多了些悲伤。

 

  如果说生与死是两个砝码的话,时间则是天秤,当死亡的砝码越来越重,生会被高高托起,直到遥不可期,但总有一天生也会由于倾斜而滑向死亡,任何人与任何事都不能阻止它们重合,但最可怕的并不是生与死亡从何,而是在它滑落的过程,你能感觉到死亡的靠近却无力阻止它而只能眼睁睁的等待着它的到来。就像死神如果悄无声息的来到你的身后,用他那锋利的镰刀砍下你的头颅,这并不可怕,甚至连痛苦都是短暂的,但如果死神拿着一把锯子,缓缓向你走来,你能够清楚的看到黑色斗篷下的漆黑的空洞,然后他会在你惊恐绝望的目光中将锯子架在你的脖子上如同锯木头一样企图割断你的脖子,你能够清晰感觉到伤口的疼痛与鲜血的滑腻,这才是最令人恐惧的。

 

  接下来的时间中,我的世界里只有黑天与白天,洁白的病床刺眼的灯光,护士端来维持生命的药物和清水与那日渐减少的饭量所能容下的全部食物,彩色的小爽眼神中的活泼已经涣散,她注视着我时也变的死板了,而我的儿子则是变的更加死板,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好像很严肃的公事一样,我想在他们的心里我已经死了,他们的沉重的表情就像再为以后的哀悼积蓄眼泪。但他们并没有因此而懈怠对我的照料,小爽伟明轮流着请假,在不耽误学业和事业的情况下尽量多出来点时间陪我,而这也更让我感受到愧疚,但他们执意如此,我怕耽误了小爽的学业,所以在小爽请假陪我时我还经常盯着她复习功课。

 

  直到那一天,我突然问了正在看数学习题册的小爽一个问题,我问:“小爽,今天几号?”

 

  小爽看着习题一边说:“今天十一号了,爷爷。”

 

  那时我的心脏突然揪紧,好像是被人狠狠的握了一下,一股凉意从后背攀上头顶,我感觉我的头发都炸了起来,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是这个反应,我直觉觉得好像将会有很不好的事情发生,我把头侧过了左边,看向了窗外但只有我知道我的眼神并不是欣赏窗外那早已看腻的景色,而是根本没有聚焦,我的余光总是笼罩那放在床头柜上的一个物品上的,那是一个并不稀奇的按钮。

 

  那时我不得不昧着我内心去否认我所想的,因为我很难承认甚至不敢想象一个已经被我认定了是疯子的人的一句话居然能够如同魔咒一样回荡在我的脑海中挥之不去,那冰冷的毫无任何生气却带着贵族式礼貌的阐述就好像魔音一般回荡在我的耳边,九月十二号……对,就是九月十二号,那是一个如同诅咒般的日子,而在当时我所想的就是在九月十二号我会打破那个疯子所说的话,去证明他的所有预言都是虚假的,不可信的。

 

  小爽正看着他的那本练习册,抬头看向沉默了几分钟的我,问:“怎么了爷爷?”

 

  我的脸部肌肉下意识的做出了伸展动作,露出了我所认为最慈祥的笑容,我回答她说,没事,就是问问。

 

  她着我,又看了看桌子上没有被扔掉的那个按钮,我感觉那个疯子的话不仅仅是在我的心中种下了可怕的种子,他的话恐怕就连小爽和伟明也不能忘怀,但我们只是有默契的不去谈及罢了,就像在风浪中水手们总是会避免谈及沉船那样。

 

  我们没有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她又开始看练习册了,好像那练习册能够躲避什么似的,又过了一段时间,一位年纪比小爽大几岁的年轻护士为我端上白色的颗粒和清水,这已经是我延续生命的全部了,在她看我时不经意间露出的哀伤中我能看出她是一位刚来医院不长时间的小护士,她还没有见惯病房里的病人隔三差五的被蒙上白布推走,所以她并不像前几天送药的护士那么给人以冷淡的感觉。而我所能给她的回报就是尽量不耽误她的时间,且给她回报以微笑,让她在死神常出没的场所体会到薄弱生机的示好。

 

  2019年9月12日刚好是星期四,但由于中秋节的缘故,周五周六周日将会连放三天假,小爽被我赶去上课,伟明则是需要去公司在放假之前处理好需要处理的全部事情,于是这一整天都只有我和偶尔到来的护士小姐一同度过。而这一整天我几乎在床上不移动半分,我生怕那个疯子的诅咒在我头上应验了,这没什么好辩驳的,我的确对死亡充满了恐惧,哪怕我曾经有多少次告诉我的孩子们我是可以如何如何的直面死亡,我能微笑着如同一位哲人一般等待它的降临。然而这一天并没有如我想象的那样有可怕的事情发生,我平安的度过了一个白天,吃饭,喝水,排泄都没有遇到不一样的困难。

 

  等到伟明领着小爽踏进病房的那一刻,我总算是松了口气,好像有了保障一样,我再没白天那么担心了,我再看到他们时喜悦爬上了我的面容,我用我那干枯的如同竹节一般的手腕撑着我的身体,使我能够坐起来,坐正身体,我像似在某些会议前要发表言论的领导似的,总是要正一正自己的坐姿,整理一下自己的仪表,从而让自己的发言更加的有气势和叫人信服。

 

  伟明见到我想起身便来搀扶我,突然,一股疼痛感从我的腹部袭来,就好像我的某个器官被某个怪物狠狠的抓了一把,并在我无法反抗时把它捏成了一个它所喜欢的形状,疼痛传到我的大脑,有时有剧痛,有时会有一种麻木的感觉,仿佛没有了知觉似的,而很快又有一股剧痛从那里袭来,比刚才更加猛烈,更加可怕。

 

  此前这病痛就如同压在我身上的重担,虽然有时的疼痛,但由于我长时间负重甚至已经慢慢习惯了这种疼痛,但那一刻我的身上好像被突然加上了好几十倍的砝码,我感觉我的身体都已经有了不堪重负的“吱呀”声,疼痛使我的意识变的模糊,使我的呼吸变的缓慢而困难,那一刻我感觉空气变的无比粘稠,呼吸是多么简单的事情,但那粘稠的空气好像故意避开了我的召唤,我更加用力的大口喘着气,我的肺像是风箱一般,呼呼作响着,眼前的画面还在眼前,但画面已经不能顺利的传达我的大脑了,迟滞的感觉愈发明显,隐约间有人按了急救铃,我不知道按的人是伟明还是刘爽。

 

  两个声音在我的耳边呼唤着两个不同的称呼,但它也如同我眼中看到的难以传达入大脑的画面似的,无法被我的大脑捕捉,那种感觉是什么呢?好像是我与现实出现了距离感,灵魂更拼命的想要从我的天灵盖里钻出去。

 

  我晕过去了……

 

  我在嘈杂声中醒来,一如我在嘈杂声中昏厥,尚未聚焦的视网膜使我只能看到周围有着一个个模糊的人影,但却并不能分辨他们是谁,他们就仿佛幽灵一般在周围交错着,白色的衣服也如同蒙在幽灵上的白布似的。我并未努力使我看清周围,我已经知道他们的身份了,医生与护士将呼吸机接到我的脸上,用氧气维持着我的呼吸,他们在尽力的抢救我,用手去按我的胸口,当我睁开眼看向他们时才停下。

 

  那时我的心情是复杂的,就像一锅汤被打翻了无数佐料在里面一样,我先是庆幸,那是劫后余生所必然留下的,但那庆幸很快就被一种叫做恐惧的情绪所取代,这种恐惧甚至让我悔恨自己醒过来,而不是就此死去,那种恐惧是当被死神所判了死刑后且给我下了详细时间的请柬,要我准时赴约一般。那个人不是疯子,他也绝对不是人,他也许是一个我们都无法去理解的生命,或者是某个神明,我的恐惧感处于我对他的未知与对他能力的恐惧,我觉得我就仿佛被关在笼子里的小白鼠一样,他掌握着我的一切,我的心里甚至已经肯定,我将会在他所说的2019年9月25日下午8时16分12秒准时死亡,当我出现这一念头时我甚至惊叹我如此老化的大脑,缺失了无数记忆的大脑却能将这个时间记住的准确无比,丝毫不差。

 

  在恐惧之后,席卷我的是一种禁忌的希望,我甚至不愿意承认那是希望,那个按钮它绝对是打开封印着恶魔的潘多拉盒子,在我的内心有着一个声音,它是我所有理智与我受过所有教育以及在社会体系下所产生的底线所发出的声音,它说:“不能打开它,不能,它会夺走你的一切,但会让你活着,而那时,你也只剩下活着!你不能让你的孩子们成为你生命延续的代价!”但那声音中好似带着回响,它说:“你就要死了,你要死了,你将奔向未知的世界,那里有什么谁也不知道,但一定不会有你的亲人。你并不是为了你自己,你是为了看到小爽考上大学,对,这是你最后的愿望!这并不是自私。”

 

  那一瞬间,我的眼睛睁大了,我感觉我的眼珠都要掉出来了,我耳边的声音猛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安静,无比的安静,医生护士们已经离开了病房,此刻的病房中只有我和在床边坐着的小爽,我呻吟着调整好姿态,使我头能够偏向小爽,我问她:“伟明呢?”

 

  “我爸被医生叫出去了。”刘爽的视线冻结般的停在床头柜上,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那是一个圆的,不知是什么材质的按钮,是那个……人留下的。我也沉默了,病房里安静的可怕,我们俩沉默的更加可怕,我们所目视的是同一件物品,所想的也是同一件事情。

 

  我“嗯”了一声,打破了她所留下的沉默,我看向她那张年轻的,充满着活力的脸,那张寄托了我的爱的脸,突然有一种罪恶袭上我的心头,我到底在期望着什么?像某种邪恶的献祭仪式那样剥夺她的生命吗?我怎么能够?怎么可能?怎么忍心这么做?我可以死,我的生命可以完结,因为有伟明作为我生命的延续,伟明可以死,小爽将会是他生命的延续。因此,我被那种罪恶感羞臊的甚至无法去面对小爽。

 

  小爽站起身,朝着我这边走来,可她还是在盯着那个按钮,我在她行动的开始就知道她想要做什么了,而在这时,仿佛有一种难以描述的力量将我的身体禁锢住,我的迟滞的身体无法阻止她按下按钮,于是我只能眼看着她接近,我的目光从她就要抬起的手一直滑向她的脸,在那一瞬间,我猛的发现那股阻止我的力量被击溃了,我的身体可以动了,我用我全部的力气喊出了:“别碰它!”并在她就要按下按钮之前把它打飞了出去。

 

  按钮掉到了地上发出了“轱辘”的声音,而我的力气也消失殆尽了,我瘫软在床上微微颤抖着,后怕感让我浑身发软,我庆幸我的行为使我回归了人类社会的伦理,而一股类似惋惜的情绪出现时,我知道了,也许刚刚那个禁锢住我的力量并不来自于某些鬼神,不来自于那个黑陶K,而是来自一个更加恐怖的地方……

 

  伟明冲回了病房,急切的问:“怎么了?”当他看见地上正滚着的按钮,他将疑惑的目光投向小爽,而就在小爽要跑过去捡起那个按钮时,她被伟明推了一把,瘦弱的她摔倒在了另一个病床上,他用脚将那个按钮踢到了一边,看向我。

 

  我难以忘记他的目光,那是不带恶意的审判,复杂的感情难以用文字秒回,它让我不敢与他对视,于是我闭上眼睛,颤抖着嘴唇,用我最后的力量说:“伟明,把它扔了吧。”

 

  “爸,把它给我,求你了,那人说的是真的,我只要按下那个按钮爷爷就不会死。”小爽说:“我还年轻,我刚刚上高三,我可以救爷爷的。”

 

  伟明严厉的怒斥:“闭嘴。”他弯下腰,捡起了按钮,他的大拇指分明已经悬在了按钮的正上方,在那一刻我屏住了呼吸,那个恐怖的期待感又来了,我感觉全身好像被放入了冰水里似的,我再次喊了声:“扔了它!”

 

  伟明闭上了眼睛,呼吸变的粗重了,刘爽说:“爸,让我来,我还年轻。”而伟明,他的手开始颤抖,他的额头上又冷汗渗出,他的大拇指缓缓缩了回去,他对我说:“对不起。”

 

  我松了一口气,那股危险的期待感变成了一点点的失落,但我的其他的情绪也算放松了,我觉得我该被神宣布无罪,我为我没有坠落罪恶而感到骄傲,伟明离开了病房,小爽也追了出去。在他们离开病房后,再一次的期待感侵入了我的大脑,仿佛我就要得到什么了似的,又好像我并不会得到它,我就好像抛了硬币的赌徒,期待着得到某种结果,但我又不同于赌徒,至少赌徒可以承认他所期待的,而我并不敢承认,就这一点来说我比一个赌毒入了心肺的家伙更可恶。

 

  当他们再回来的时候,已经入了夜,小爽红着眼睛跟着她的父亲,我想伟明已经都处理好了,果然,他坐下的第一句话就是:“我把它扔到了河里。”

 

  我说:谢谢你,伟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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