罕见真相!百年前美国曾力挺中国?
中国参加巴黎和会的相关背景
弱国无外交,百年前的世界尤其如此。不幸的是,一个世纪前的中国正是世界上最大的弱国。当第一次世界大战在欧洲持续4年酣战的时候,北京政府的总统也在走马灯似的不断更迭。从最初骗得孙中山信任的袁世凯帝制失败亡故,到黎元洪继任后被赶下台,再到冯国璋接替,期间还有张勋复辟的闹剧,至一战结束召开巴黎和会时,时任总统已经变成徐福昌。
而中国能够离奇获得参加这场和会(实为世界列强分赃大会)的资格,与北京政府在外交上未雨绸缪有莫大关系。所谓中国对参加和会准备不足,匆忙赴会,实为另一个讹传。
早在巴黎和会前几年,伴随着总统、总理不同派系间的内部较劲,北京政府就开始谋划在战后和平会议上争取权益的构想,最后把宝押在了协约国获胜上。于是,在一战爆发后袁世凯已宣布保持中立的情况下,经与日、英、美等诸列强复杂博弈,中国又于1917年8月对德奥宣战!
一战果然以协约国的胜利告终,中国也就幸运地成为“战胜国”之一。但毕竟没有派出一兵一卒上战场,只是派往欧洲14万(另说17万或30万)“支前民工”。在巴黎和会上,中国也只能被划分在第三等级国家中,无缘日本人有份的十人会(英、美、法、意、日5国各二人),会议期间的发言权也就很有限。
在这种糟糕的状况下,北洋政府在巴黎和会上面对贪得无厌的世界诸列强,奢望取得满意的外交成果,难度之大,简直难以想象。
更加雪上加霜的是,当时的中国处于南北分裂状态——存在北京和广州两个政府。为向国际社会宣示中国南北统一的姿态,巴黎和会中国代表团全权委员中特意包括来自广州军政府的一位代表王正廷,且代表团团长、时任外交总长陆徵祥坚持把王排在第二位,其余三位成员是顾维钧(驻美公使)、施肇基(驻英公使),魏宸组(驻比利时公使)。
本文主要内容取材于台湾历史学家唐启华的专著《巴黎和会与北洋外交》。其史料依据主要来自于100年前的原始外交档案——台湾方面于2007年才公开的北洋政府外交部与巴黎和会中国代表团团长陆徵祥的往来电报。作者的资料挖掘甚至包括代表团成员当时的日记等!
需要说明的一点是,由于该专著旨在完整还原巴黎和会期间中国代表团活动之真相,流水账式的忠实记录也就是最方便的选择。但这种以还原真相为原则的行文方式,可读性略差是一个不足。为多少弥补这一点,在不改变原意的前提下,本人对唐文进行了少许删减和编辑。
中日间成约问题
1918年11月20日,驻美公使顾维钧电告北京:美国方面突然明确表示,和会上必将支持中国,但中国不能同时联日,否则美国无法帮忙。美国的战略旨在钳制亚洲首强日本在东亚搞扩张,不许中国脚踏两支船。
当时陆徵祥正准备启程赴巴黎参加和会,计划顺路在日本和美国各做停留,以便和两方都见面沟通。他已请驻日公使章宗祥安排好在日一系列约会,此时却接美国“通牒”。自威尔逊总统1918年初提出和平解决世界问题的“十四点原则”(附后),中国朝野即对美寄予厚望。顾维钧等国际法专家一年来倾力研究威尔逊的“民族自决”等“新外交”原则,更增和会谈判信心。现美国既然表态,陆徵祥倾向联美,但日本作为备胎,面子上也得敷衍过去。一到日本,陆即声称,途中受风寒生病,取消了大多数原定的应酬和集会。
巴黎和会中国代表团团长、外交总长陆徵祥
1918年12月9日,陆徵祥与日本外相内田会谈,但两人究竟有何具体约定,一个世纪来都是悬案。日本学者的说法是:内田告知陆徵祥,战后日本先从德国手中取得胶州湾,然后再归还中国,希望中国与日本保持一致,不要在和会上受他国“挑拨”;陆徵祥赞成日方意见,表示将与日本合作,中国在和会上只想修改《辛丑条约》,废除庚子赔款,不提《民四条约》(即中日“二十一条”)和山东成约;内田表示只要不提山东,日本会在《辛丑条约》之事上帮助中国。
唐启华梳理陆徵祥保存在比利时的若干电文,基本确定,陆确实语气含混地口头答应了内田外相。因当时尚未与美国人见面谈,他不能和日方撕破脸。抵美之后,陆才最终决定联美制日。
然而棘手的是,山东问题受中日成约拖累。陆征祥曾签署1915年的《民四条约》,亦了解1918年9月山东铁路借款与换文内情。北京政府在和会前不曾想过可废除《民四条约》,盘算将山东问题依中日成约处理,主要担心日本会否遵守归还青岛承诺,及归还条件如何。至陆征祥与内田晤谈时,仍属此思路。而和会开幕后,中国代表团态度剧变,日本大感惊讶。
美国学者认为,自巴黎和会开始,美国代表团就承担了中国保护者的角色,支持中方索回山东的权益,对中国要求废除不平等条约的希望给予鼓励。
美方档案载:国务卿蓝辛于1919年1月11日向已在巴黎的陆征祥亮明态度的同时,指示驻华公使芮恩施通知中国政府:如日方带有中国对山东问题既成事实之承认来到和会,美方将无法帮助中国。
1919年1月18日,巴黎和会在凡尔赛宫开始举行
1月18日,即巴黎和会开幕当天,陆征祥致电外交部:山东问题即须提出,请电告相关之山东铁路借款合同内容。这表明中国代表团在和会开幕之时,已决定要提出山东问题。
1月22日,中国代表团第二次会议议决:中国提出大会议案,先从与欧战有直接关系之德奥方面入手,并于对德奥议案中略露我国对于联邦之希望,以窥其意志;对于德奥之议案,先概括提出大纲,并公推顾全权起草;日本要求我国之二十一条事,系迫胁我国承认,此次应提交和会,力争废除;关于山东问题,由德国提出议案,直接向德国要求退还中国。
1月23日,代表团收到外交部复电:济南至顺德、高密至徐州二铁路,当年允借德款建造,1918年交通部转向日本借款,同时日本允诺解决山东各悬案,经阁议议决,由驻日章宗祥公使于9月间与日本银行签订济顺、高徐借款预备合同,其关于解决山东悬案,另用换文提议。
在当天代表团第三次会议上,陆征祥即报告济顺铁路、高徐铁路两案,以及《山东问题换文》之经过与内容。顾维钧阐释说:关于山东问题,所有领土权、路权、矿权似应归一案提议,因中德、中日条约,凡关租借地路矿等权利,均载在同一条约内。至于日本要求“二十一条”后,所订各种条约、换文,及近日关于胶济铁路等协约,均由欧战发生,仅属战争期间之暂行办法。即以胶澳租借地而论,目前虽为日本所占据,而于法律上则其各项权利之所有权,仍待解决。现在和会已开,一切由欧战发生之问题,须谋求永久之解决,我国山东问题亦可公诸大会议决。当初我为中立国,不知有加入和会之机会,后来参战,今又参加和会,今昔情形不同,我将凡因战时而发生之问题提出和会,要求公共解决,理由亦似充分。会议最后议决:将关于战时发生之中德、中日问题先于大会提出纲要,并提出赞成国际联盟意见书,公推由顾维钧起草。显然,顾维钧此时对提出山东问题已有相当充分之准备。
1月25日,巴黎和会第二次大会,陆征祥、王正廷出席,商讨五个委员会分派员额,陆征祥发言争取参与国际联盟、保工、交通等委员会。陆氏向日本代表牧野伸显透露,中国态度不变,并答应不日过访对方,共商远东情势。这意味着中国代表团仍在观望日方会否实践交还青岛之承诺。
中日在山东问题上的博弈
1月24日,巴黎和会十人会讨论原德国殖民地之处置问题,27日上午继续,主席威尔逊问道:一块块讨论太平洋岛屿是否明智?日本代表牧野发言,主张将太平洋岛屿与胶州湾一并讨论,指出两者乃同一战役取得。他还提出,胶州问题只与德国有关,中日间对此问题存在不同立场,日本只对德国而非中国提出要求,他不想在中国代表出席情况下讨论日德关系。威尔逊表示,不理解日本主张处置胶州与中国无关,坚持邀请中国代表出席。
是日中午,美代表团顾问、前远东司司长威廉士预先告知中国代表团:日本已在上午的会上阐述立场,欲保留德国在山东的租借地。十人会拟邀中方出席,非常希望中国代表团能为论辩做好准备。代表团急忙致电和会秘书长确认,至13时邀请函方送到,距离15时开会仅余2小时,代表团十分错愕。据《顾维钧回忆录》,当时陆征祥因病卧床,代表们互相推让后,决定由王正廷和顾维钧出席,并由顾代表中方发言。陆征祥的报告则称:因威廉士“嘱祥暂避,先派他员前往,借留余地,祥即请顾、王两使出席”。
14时30分,王正廷、顾维钧先赶去与美国国务卿蓝辛会晤,表明需要时间准备胶州问题发言,询问要求准备时间是否恰当?并询问美国是否支持中国要求归还胶州?蓝辛对该两问题都给予肯定答复。对中日成约的效力,蓝辛有反对之意,但他担心英、法、意的态度,称上午会议中其他列强想排除中国出席,威尔逊总统和他坚持中国代表必须出席讨论。
是日15时,十人会继续讨论青岛问题。日方代表牧野伸显提出:日本政府宣言书要求德国政府无条件让与胶州湾租借地、铁路及德人在山东所有他种权利;日本出兵攻占青岛铲除德国势力,维持远东和平保护商业航行,已事实上占领胶州湾,并获英、法、意、俄四国秘密谅解之支持,有充分的法理及事实依据。
陆征祥的报告称:日本“要求胶州湾胶济铁路及其他利益,为无条件之让与。交还中国一层,一字不提。顾使当即声请,会中关于胶澳问题,应由中国陈说理由,再行讨论。会长允许”。《顾维钧回忆录》记载:日本代表发言后,我和王正廷商量了一下,然后王氏便对主席说,将由顾氏答复日本声明,但需要时间以准备中国的声明。主席克里孟梭(法国总理)说,十人会将很高兴能在明天听取中方声明,随即休会。
巴黎和会代表合影:二排右四为中国代表驻美大使顾维钧、右六为美国总统威尔逊,前排左一、左二为日本代表日本驻英大使珍田舍己、牧野伸显
据日方了解,陆征祥途经日本时曾应允内田与牧野,中国将在巴黎和会与日本合作。至1月25日全体大会上,陆氏尚对牧野表示中国态度不变。但到27日五国会议讨论山东问题时,中国由顾、王两人出席,陆氏并未到场,日方颇感意外,遂判断陆氏之意见被顾、王两氏压倒。
1月27日会后,17时45分陆征祥偕顾维钧拜访美国总统威尔逊。据陆氏报告:“面呈(总统)亲笔书及相片,美总统寒暄毕,即称今日日本之提议不惟可惊,且甚可痛。顾使即将山东关系中国领土,痛陈利害;祥即恳请协助,并将来讨论时,须请贵总统发言赞助,美总统允许”。当顾维钧寻求对中方陈述之建议时,威尔逊称,他对牧野用那么坦白的话要求赤道以北太平洋岛屿及胶州湾,感到惊讶与心痛。他建议顾氏可用如同牧野代表日本同样坦白的话,表达中国的愿望,并表示他将尽力协助中国,试着寻求英国支持美国立场,虽然英国因与日同盟而受拘束。
是日晚,顾维钧约美方顾问威廉士共进晚餐,与陆征祥等密谈。陆氏报告称:威廉士担忧日本态度,屡询胶济铁路与日本有无成议,祥等不能不以实告。彼称:我辈即以此为顾虑,今悉果有此事,我辈之帮忙,譬如脚下踏板已经抽去,何以措辞。“二十一条”之签字,为强力所迫,世界共知;至胶济铁路之成议,出于中国自愿,势难更改等语。临别叹息不已。
陆征祥建议:目下只有一边在和会提出主张,所有胶州湾、胶济铁路以及一切附属权利,须归中国政府管理;一边由政府将此主张提交国会,与议员接洽,务令通过。以民意为政府后盾,将来争辩时,或易于措辞,即美国帮忙,亦较易为力。否则日英团结,美亦孤立,不能襄助,中国前途,将不知所届。
至此,美国亦知悉胶济路中日已有成约,陆氏建议北京以民意为后盾对抗日本。餐后陆氏等在顾维钧寓所商讨对策,最后顾氏就平素搜集的资料,做十分透彻的钩稽,深宵写稿,成竹在胸。
顾维钧,哥伦比亚大学博士,专攻国际法和外交,被誉为民国第一外交家
1月28日上午,五国会议讨论山东问题,陆氏报告称:今晨五大国继续开议,先讨论太平洋岛屿,旋请中国代表发言,顾使陈述大致如下:一、山东因历史、人种、宗教、风俗、语言、国防等关系,与别种海屿不同,应令德国将所租青岛及胶济铁路及附属权利,完全直接归还中国。二、所有中日在欧战期内所订条约、换文、合同等,因中国加入战团,情形变更,该项条约等,均认为临时性质,须交大会决定等语。威大总统询日本全权,所有中日从前接洽各条件,可否提交大会。牧野以此种条件宣布于日本不利,答复支吾,云须请示政府。英、法全权均露不满之颜色,即询中国愿否交出,顾使即答,以我国并无反对交出之意。各国代表以今日中国所请理由极为充足,均与顾、王两使握手表示,并于顾使陈述时,各强国代表屡有美意表示,现于颜色。究竟将来结果虽不可知,惟今日会中实情如是。特先奉闻。会后某国(指代美国)全权示意,将我国战时内与日本所订种种条约换文合同,无论秘密与否,全数电来,以便对付云云。此后倘日本政府再与北京商量山东问题,请告以该项问题已交全权在和会商决,勿为蒙蔽。
顾维钧在十人会的陈述,或许是中国外交史上最富传奇性的演说。百年来,“中国不能失去山东,正如西方不能失去耶路撒冷一样”这个有力的精彩发言不断被传诵复制,近年更被当成爱国主义教育典范拍成电影一再播放,给国人留下深刻印象。然而这个脍炙人口的传奇故事,与档案史料所见差距颇大。
关于顾维钧发言内容,依据《中国代表团会议录》、《秘笈录存》、《外交档案》,及1930年代初王芸生撰《六十年来中国与日本》第七卷,各版本都很相近,记载颇翔实可靠;近年出版之《顾维钧外交演讲集》,收录顾氏在巴黎和会之英文发言记录,辅以中文翻译,应为最接近发言状况之一手记载。然而,在所有文本中,顾氏都没有提及耶路撒冷,把山东比拟成中国之耶路撒冷,应系报纸报道时之夸大渲染。
事实上,顾维钧当天发言确实精彩,为中国争取到国际同情与支持,但并非因妾身不明的“耶路撒冷”之比喻,而是他在后半段的辩论中,从法理上驳斥日方依据。当顾维钧前半段发言结束后,日本牧野全权表示:日方理由已如昨述,日本占领胶州湾,迄今乃事实领有,中日间已订有归还之成约,铁路亦订有成约,应先获德国同意,让日本取得自由处分权,中日间即可依成议办理。
顾维钧回应称,中国对于归还胶州一事,与日方代表意见不同,并分七个层次驳斥日本的理由:
(1)中国很高兴听到牧野全权在会中确认:日本对胶州湾租借地不欲据为己有。
(2)但在归还手续直接或间接中,中国宁愿直接,此事一步能达,自较分为二步为直捷。
(3)至于中日成约,日方应指1915年“二十一”条交涉后签署之条约与换文,当时中国政府是因日本提出最后通牒后,被迫同意签署的。
(4)即使舍弃当时被迫签署之情形,中国政府充其量认为这些条约与换文只是战事引起之临时问题。
(5)即使这些条约及换文有效,中国对德宣战之事实已使情况改变,根据(国际法)“情势变迁原则”今日已不能执行。中国当时被迫同意德国在山东之租借地与权利之处置,但这些条款不能阻止中国加入战局,也不能阻止中国以交战国身份参与和会,因此也不能排除中国要求德国直接归还其权利。
(6)且中国对德宣战时业已明确声明:中德间一切约章,皆因开战而失效。因此中德租借章程中止,胶州湾租借地与其他德国在山东享有之权利与特权,于法律上都早已归还中国。
(7)纵使租借不因中国对德宣战而中止,也不能转移给中国之外的第三国,因为1898年租借章程规定:租借权利不能转移给他国。
顾维钧发言依据国际法,驳斥日本的法理依据,内容精彩,层次分明,获得各国外交代表的激赏与喝彩。王芸生云:因此度舌辩,顾维钧大露头角,中国阵势为之一振。
顾氏国际法素养深厚,对山东问题有深入了解,早在保和会准备会时期就对此做了相当全面的研讨。但亦不能忽略美国的影响。有美国学者指出,顾维钧强调中国参战既废除了德国的权利,也中止了中日协定,这实际上是美国公使在北京提出的论点,并被采纳为美方观点。顾氏强调战时与日本签订的全部协定均为暂时性的,鉴于公正的新时代即将建立,上述协定应由和会重新议决。换句话说,顾氏的演说内容相当程度上反映了美方观点。
该日十人会主席克里孟梭对顾氏说,希望能在两三日内收到刚才所述中国观点的书面声明,顾氏表示需要时间准备,还需加上相关中日协定等内容,约定一周后提交。当天,陆征祥即电外交部:“山东现正提议吃紧,请将七年九月间章使签订济顺、高徐借款合同全稿详细示知。”
28日下午5时,中国代表团在顾维钧寓所开第四次会议,王正廷提议,本日会场得自良好之希望,皆由各全权各公使分向各国联络所致,自应继续进行,以求实效。会议议决分工事项。当时代表团对山东问题信心满满,颜惠庆日记中写道:顾在委员会发言,赞成青岛直接归还中国,日本人拙劣地发了言,问题尚未解决,前景良好。又称:顾在委员会前做了很好的发言,与会者都向他祝贺。
顾维钧的发言受到热烈欢迎,1月30日消息传回国内,正值农历除夕前,朝野大为兴奋,咸认中国全权表现杰出,外交胜利在望!
日本代表团对此十分恼火,1月29日拜访美国务卿蓝辛,威胁说:若胶州直接归还中国,美国将受到谴责,因为美国没有按许诺支持日本在辩论中所持观点;强调若日本的要求被否定,将是对日美两国友好关系的一个间接威胁。日本全权也会晤法国总理克里孟梭,提出1917年2月日法处置胶州之协定,要求解释。30日上午陆征祥会见克里孟梭,克氏表示:个人意见极愿帮助中国,可惜前政府曾与某国订有一种之拘束,未便为所欲为。
美国则继续对中国表达支持与善意,1月30日陆征祥致电外交部:“呈大总统钧鉴:顷接二十八日威总统复大总统亲笔书,内开中美情谊久而弥笃,中国之独立安全富庶,美国政府无不关心,敬致拳上于中国大总统阁下,和平会议中与贵国代表相周旋,甚为乐事。”
北京政府也很兴奋,同日外交部电告陆氏:徐世昌总统很欣慰,认为“欧战期内,中日所订条约原须俟日德协议后中国承认,自中国挤入战团宣告德约无效,是中日条约之目的物已归消灭,顾使在会中陈述各节,洵为探骊得珠。条约等件交会决定,尤属扼要”。并另电询问,当日中国代表王、顾二君,与日本代表珍田、松井在会场激烈辩论之传言,是否属实。1月31日陆征祥电外交部:28日顾使提出将青岛及胶济铁路附属权利完全直接归还中国,请秘密授意本部(指外交部)及府院机关报纸宣扬中国理由,表示通国民之意,以示内外一致。
同日外交部电陆氏:奉大总统谕:山东问题顾、王两使在会力争,及顾使发言各节,极为扼要,深堪嘉尚。我国总以实行门户开放及永绝争端为主旨,在会列强既均表示好意,亟宜乘机极力联络,以巩国际地位。查前次电开拟提条件第一条各项,系取浑括主义,使他国在华诸凡略有势力范围之特殊地位根本打破,则条约合同一切束缚,庶可迎刃而解。但现在吃紧为山东问题,宜联络各国博其同情,一面须为将来提出浑括主义之备,务望各使悉心筹划,免失时机。
2月1日,中国代表团第七次会议议决:电外交部声明中日两国委员并无在会场冲突情事。会中宣读了为山东铁路事向日本借款的文本。颜惠庆认为:显然和会全权代表是完全不知道的。
2月2日(大年初二)发生所谓日本驻北京公使小幡恫吓事件。小幡1月31日收悉日本和会代表电告顾维钧在十人会发言后,立即要求会见外交次长陈箓,陈氏以除夕为由婉拒。2月1日,日内田外相电告小幡,要求中国政府命其代表在和会与日本合作。2日下午3时,小幡到外交部,向陈箓质疑:顾维钧未得日本同意,对新闻界表明愿公布两国密约,漠视日本之体面,日本政府殊不愉快,且于外交惯例不符,称奉本国政府训令,嘱唤起贵国政府之注意,并请以此意电知贵国代表,并对中国代表欲假借外国之势力以压制日本,提出警告。小幡还强调,1918年中日山东换文系出于中国自由意志,且胶州湾之还付中国,为日本已定之方针,陆总长过日时,内田外相亦曾与之接洽。
2日下午5时,美国公使芮恩施亦到外交部,称:顷闻日本方面颇不满意中国代表所处良好地位,恐中国当局为其所动,特来表明:(1)劝中国政府极力维持代表讨论,勿阻止其进行;(2)协约国代表如有探询中日秘密文件,应请中国代表推诚相告。陈箓遂将稍早日本公使谈话重要之点密与接洽,芮恩施谓:中国代表既得各国之赞助,自应坚持到底,勿稍放松;万一日本以兵力恐吓,请先通知本公使,当首先电告巴黎大会。次日外交部电询巴黎详情。
2月3日中午,中国代表团开第八次会议,陆征祥报告:今日接见日本驻瑞士使馆武官加藤大佐,彼称:前日在会场讨论胶州问题,中日两国全权有意见不同之处,嗣后关系于两国之事,日本极愿先与中国接洽后再行提出,以免将中日之事归各国共同讨论,可否由彼以个人资格做两方之通讯员。答以日前提出胶州问题,本处于开会前一小时始得消息,故一切均未预备,以后关系于两国之事,倘有机会可以预先接洽,亦极表同意。
另外,陆氏又报告:昨晚偕驻意公使王广圻谒见意首相及意外部,彼等对顾全权胶州问题发言均极赞美,并劝中日调和。答以吾国现拟对德要求直接交还中国,并无对于日本将所有一切从前允许完全取消之意,不过本国土地主权碍难放弃。当订约之时,中国尚在中立时代,今暨加入战团,即有对德国直接谈判之权利,自不能反置青岛问题于不论不议之列耳。
2月5日,陆征祥电复外交部:小幡所称顾维钧对报馆发言,毫无其事。是日本未先与我接洽,密于五国会议中商议德属问题时,乘机将胶州问题要求各大国同意,因美国坚持须邀中国陈述意见,才有顾使发言之事。日本始谋不遂,并在和会相形见绌,因而向我国内设法恫吓,破坏我在会所处良好地位,美国已密令驻远东军事机关注意。陆氏强调,此事关系我国存亡,千万不可在和会稍有退让,让爱我者鄙视我。
同日陆氏又电:“顷得秘密消息,日本拟以兵占领山东,恫吓政府,以达其要求中国撤销直接交还之主张,是否属实,续查再告。但在我方总须设法预备,处以镇静,是为至要。”
提出山东问题备忘录
2月6日下午,代表团开第十一次会议,施肇基报告:5日与英国某专门委员谈话,察其语意,日本似在运动英国转望中国不将山东问题之秘密文件交出大会。顾维钧报告:5日会晤美国某全权,告以日本驻北京公使在外交部谈话意存恫吓情形,请美全权询问威尔逊总统中国应以何种方法对付日本方为妥。美全权云:以彼个人意见,现当议和之时,中日间不宜再见干戈,目下最好将关于山东一案之密件,暂缓提出,一方面先向日本接洽,或请他国代向日本接洽。又谓无论如何,国际联盟成立之后,中国可得种种之助力,不致再受他国侵略。会议议决电询北京四事:一是小幡提议时部中如何对答;二是各项秘密文件所指何几项;三是现留济南日兵实数;四是胶济铁路与日换文是否包括矿产?高徐、济顺之正式合同曾否续行签字?如果成立将全文并复。王正廷提议:胶济铁路换文及高徐、济顺合同二事,自不能与“二十一条”同案提议,又不能引用法律要求取消,只可设法通告国内民意机关,引用威尔逊十四点和平原则要求取消。
2月7日,日本全权通知中国代表团将提送大会之密约,中国也通告日本将送大会之密约,包括《民四条约》。英国首相劳合·乔治于当日约陆征祥午餐,谈至山东问题,英首相云:由于英日密约,英国无法在此事支持中国,中国应在14日威尔逊回美前,向大会提出所有中日密约,因为美国未受任何密约束缚;并称:中国宗旨既定,中日各项密约自可送会,英日密约亦将送会。
同日,威尔逊得知日本对中国政府施压后指示蓝辛:你最好发个电报给芮恩施,要他劝中国政府站稳立场;给驻东京的莫理斯(Roland Morris)大使发电报,指示他就此问题与外相进行友好会谈,点明我们知道在北京发生的事情,并表示我们痛心竟会出现这些迹象,这表明日本政府并非诚心诚意地信赖和会的公平与正义;同时可建议顾维钧,以他认为正确的方针行事。
此时,美国对和会影响力较大,威尔逊信心满满,支持中国在山东问题之立场,中国外交局势大好。2月8日,在巴黎的陆军代表唐在礼等电陆军部次长徐树铮,代呈大总统、总理、督办等,称:青岛问题正在进行,而与该问题牵连之胶济铁路可否预备,此事本较易解决,惟因有日本借款关系,反多周折。礼等以军事上观察,盖此案中国北部命脉所寄,此时吾国体确得多数友邦之协助,日本虽骄横无理,不过出于恫吓一途,可虑决不敢遽冒天下之大不韪,似宜乘此时机为一劳永逸之计,一面退还该合同,一面代商两院否决为词推诿,即各全权在大会提议,乃易措辞,机不可失,惟断乃成。可见此时即使是皖系军人,也主张利用良机收回青岛及胶济铁路。
小幡恫吓之事,全国舆论激愤。2月10日外交部声明:各国代表在巴黎会议席上,争取本国利益做正确之主张,为今日国家独立自存应有之义,他国绝无干涉之理,世人何得妄为揣测,而忘却世界各国公平自由之正义乎?中日两国现正谋亲善之实现,更不应有任何误解,盼望两国代表在巴黎会议场中,勿再有何等之误会,庶合于相互对等主义维持世界和平之旨。
同日,陆征祥电告外交部将中日密约提送大会事称:连日与各全权切实向各方面接洽,威尔逊总统听闻小幡公使会见陈箓情形,颇抱不安,除当即电驻日美大使用美总统名义向东京周旋缓和外,并劝我国暂缓将一切秘密文件提出,俟日本先行提出后,中国再提。现日本提出各案,已于7日送来阅过,请外交部将各项密约全文迅速电示,派员送日本全权阅后,提出大会。
2月11日,英国驻北京公使朱尔典电告伦敦:中国代表远赴巴黎,希望他们的愿望被倾听,也担心中国利益在和会被交给日本代表保护。陆征祥团长不敢采取坚定立场,顾维钧、王正廷无畏地要求废除欧战以来所有日本强迫签订的中日密约,日本事先未被征询,很狼狈,日本公使在新年期间到中国外交部恫吓。
是日中午,中国代表团开第十三次会议,王正廷报告:本日美国派员来见,称与本处通电话极为费事,愿为我装一专线,俾与英美两国全权委员处得以直接传话,并称其余一切如有相需之处,无不愿竭力帮忙。
同日晚8时30分,中国代表团在顾维钧寓开第十四次会议,讨论顾氏所拟之山东问题说帖(备忘录),并讨论提出“二十一条”、满蒙铁路等事。顾氏报告说帖稿后,请求评论。王正廷谓其中关于“二十一条”问题措辞尚觉太轻。顾氏称该说帖专论山东问题,对于“二十一条”事,仅先留伏笔就够了,将来专门提出“二十一条”问题时再详细言之。众以为然。然后讨论顾氏说帖附件中,将中日两国关于山东问题之条约、换文及日本违犯中立各种密件,均择要提交大会,以做一部所述之证据,有无妨碍之处。魏宸组及王正廷都表示,此事既交大会讨论,自应和盘托出,使他人得知底蕴。陆征祥提出满蒙铁路问题既不在内,应否声明?各全权意见不同。
2月13日,外交部复电称:国内无日本以兵力恫吓之消息,小幡恫吓案发生后,中央政府异常镇静,英、法、比三国公使来外交部探询,均答以政府对于巴黎大会方针决不为之有任何变动,我代表在外照常完全便宜办事。近日来外间浮言亦已渐息,请勿挂念。再济顺、高徐合同及换文均未签字实行。
同日,陆征祥电外交部:“昨晚席间蓝辛外部面告顾使,日本公使在京饶舌,望贵政府不为所动,贵代表在会所持态度甚为正当,如能坚持到底,当可得良好结果。顾使答以府院部来电均嘱坚持内外一致,决不为所动。彼闻之欣慰。”
同日下午,中国代表团开第十六次会议,讨论提交大会山东问题备忘录,以及将其先送美、英、日等国之事。顾维钧提出说帖,付二读通过,决定先送美、英全份,送日本的则内容不完整。陆征祥电外交部称:13日密送山东问题说帖一份给美国,美方对我所提文件之看法,谓为理由充分,措辞得体,语气平和,阅之颇为满意。14日又直接送美国总统一份,以备携至船中阅看。此次提出说帖专为山东问题,至于“二十一条”等文件附入,不过为将来伏根。东三省及东蒙以及其他我国收回权利各问题,现正在分别预备文件,以次提出。目前以山东问题最为吃紧,故所提问题即以此为限,深恐各项问题如果同时提出,不免使欧美各国转因共同利益而偏向日本,在我反有孤立之虑。
2月15日上午,严鹤龄将列入说帖附件的济顺高徐草合同、山东问题换文、满蒙四路草合同等三份文件交给日本全权。中午代表团开第十八次会议,讨论是否等待日本答复后再送大会,陆征祥称:“此事横竖不能向日本讨好,现在会中协商各国均与我极表同情,若我不能坚持,半途软化,是人方欲助我,而我自己束缚,失国际上之自由,将来对于协商更有何面目请其援助,两害权其轻,总以送去为是”。陆要岳昭燏秘书长于下午5时将备忘录送至大会。下午4时30分,日本吉田茂秘书(后出任日本首相那位)来访,由顾维钧、严鹤龄会见。吉田告知,日本全权不反对中国将文件送交大会,并希望中日两国多交际往来。傍晚,中国代表将山东问题备忘录送交大会。
日方认为,对于山东问题,陆征祥原已承诺依中日成议办理,却违背约定将其提交和会,谴责中国背信。陆征祥一方面淡化与日本之约定,致电北京:说帖送出前与日本接洽送出合同三件,日方一再强调,陆氏与日本有约定在和会互相接洽商量。陆则表示,或因途经日本时与内田外相偶谈及两国于和会中遇事互相提携,此种宣示平日容或有之,若谓送文件时须受商量拘束,绝非意中所有。另一方面,陆征祥认为,因美国大力相助,中国不能承认中日成约,而且日本在十人会中提出山东问题时并未知照中国代表,是日本违约在先,乃决定将山东问题提交和会处理。
北京政府认可陆征祥的做法,2月17日国务院电陆征祥、施肇基:“我国抱定宗旨将中日问题交会解决,所有中日各项密约当一律交会,照来电办理。东邻在华尚无特别举动。”至此,北京确定联美,将山东问题提交和会处理,不与日本直接交涉。
然而,中国在和会确定联美制日方针,否认中日成议,并公布中日密约,让经手签署密约的段祺瑞、曹汝霖等处境尴尬,引发北京政府内亲日与反日派之争。再加上海南北和议中,南方代表坚决反日倒段,要求公布西原借款,而报纸亦推波助澜,舆论激昂,事态十分复杂棘手。巴黎代表团内部又因全权次序及南北之争,掀起轩然大波,而梁启超也到达法国,陆征祥内外交迫。
中方公布与日、美、英间密约
2月25日中午,中国代表团开第二十五次会议,陆征祥因病未出席,施肇基提议推王正廷为临时主席,严鹤龄报告山东文件送交大会及与日本代表团往来事。会议议决:各报所载日本内阁总理在议院发表关于山东问题之宣言,应先电询章公使是否符合,俟得复再行酌定对付方法。
此时公布中日成约、参战借款合同、防敌协定等,在国内及代表团内都引起纷争。《颜惠庆日记》2月28日载,上海南北和议要求公布和日本签订的借款密约;北京政府左右为难,政府无力还债。
中国代表团第三十一次会议无会议录,但《颜惠庆日记》3月1日写道:会上决定致电外交部,对中日《关于陆军共同防敌协定战争终了之协定》中有关时限一款的解释提出抗议。这份电报显然是针对参战督办段祺瑞的。另给上海和议也发了同样的电报。法国《时报》刊载顾的备忘录称,中国赞同公布密件,代表团的态度是一致的,而且得到全体中国人的支持。
颜氏日记2日记曰:胡惟德对致北京的电报表示十分愤慨,他说这将使段祺瑞成了陆征祥的敌人。在我看来,施肇基要陆征祥下台。其6日写道:北京用电报发来军火合同;四位全权代表未到,无法开会。
3月5日中午,中国代表团开第三十六次会议,讨论赔偿损失之要求应向日本还是向德国提出的问题。7日,代表团开第三十八次会议,顾维钧报告山东问题文件等。此时,陆征祥突然离开巴黎,独自去瑞士。
3月10日,日本首席全权代表西园寺公望发表关于山东问题之宣言,略曰:日本对于欲在正义公平强固之基础上,确立永久平和之大计划,愿以完全之同情参加之…… 余深信中国已谅解吾人正当而且合法之希望,且将更进一步为谋维持极东一般之平和与康宁,及促进文明之进步起见,将与日本完全一致进行…… 关于胶州湾问题,对于中国并不为何等之要求,故无从谅解责问之趣旨。但关于解决此问题之根本上之基础,中日两国间业已解决。
公布中日密约的后遗症很快显现,亲日反日之争激烈化。3月11日,梁启超电北京外交部称:日本占据胶济铁路数年以来,中国纯取抗议方针,以不承认日本承继德国权利为根本。去年九月德军垂败,政府究何用意,乃于此时对日换文订约以自缚?此种密约有背威尔逊十四条宗旨,可望取消,尚乞政府勿再授人口实,不然千载一时良会,不啻为一二订约之人所毁坏,实堪惋惜。超漫游之身,除襄助鼓吹外,于和会实际进行未尝问,惟既有所闻,不敢不告,以备当轴参考,乞转呈大总统。
3月14日,北京政府公布各种密约15件,其中属美国者2件,属英国者4件,余均属日本,先行宣布8件,余陆续宣布。
3月24日,日本小幡公使会晤次长陈箓,云:“欧洲开战前后,中国与外国所订之协约合同均行发表,中日各项合同多为实业上之关系,万一因发表之故,使日本实业家受有损害,或不利之影响时,日本政府甚期待中国政府负此责任,则中日之间之各合同可以全行发表。”
联络各国争取四人会解决山东问题
巴黎和会中的中日山东问题争执,很快被其他紧急事件超越,威尔逊热衷于起草国联盟约,于2月14日至3月4日返美三周,与国会沟通盟约内容。克里孟梭2月19日遇刺受伤。山东问题一直到4月中下旬才再度被讨论,在这之前,中国代表团持续与各国联络。
3月24日,顾维钧谒见威尔逊总统,威尔逊密询:日本全权欲来请见,尚未定期,其来意殆无非为胶州问题,运动仍由日本交还,是否日本之意一旦胶澳交给日本,彼可与中国直接交涉将租借地交还中国,而铁路则据为日有?顾氏答称:恐日本之意尚不止于铁路,即租借地之内,亦欲照“二十一条”要求将要紧地段划为日本专管租界,所谓交还云者,有名无实。威尔逊称:然则由彼交还彼不过将无关紧要之地交还一部分给中国。顾氏称:以租借地与铁路比较,铁路尤关重要,日人可借此扼中国之喉,于中国生存及东亚和平,危险更甚。威尔逊颔之。顾氏又询该问题何时可望解决。威尔逊称:该租借地与德之属地性质不同,自应先求解决,俾可将解决办法于和约内规定,但未必再邀中国出席。
3月26日,陆征祥电外交部:和会中原有之十人会,即英、美、法、意、日本各二人,近已暂停,另由美总统、英首相、法总理、意总理四人会议密决。据闻因世界问题业经大致解决,现所议者专为欧洲问题,舆论揣测颇有异同;再,胶州问题有两星期内可望决定之说。是则日本被排除于四人会之外。
巴黎和会四巨头(从右至左):美国总统威尔逊、法国总理克里孟梭、英国首相劳合·乔治、意大利总理维·奥兰多
3月28日,陆征祥电外交部,建议对四人会加强宣传战称:“胶澳问题不久将解决,我国内应有种种之运动为必要之辅助,拟请速嘱参议院、众议院、山东省议会、上海总商会,即日径电美总统、法总理、英首相、义首相,请其主持公道,将胶澳由德国直接交还中国,以保东亚永久和平。”4月5日外交部复电陆征祥:“立经分别电知各处两院,昨已有电发出,他处电当续发。”
3月29日中午,中国代表开第五十七次会议,顾维钧报告:昨日探得日本拟在国际联盟盟约中加入种族平等一条,要求甚力,英美均不赞成。同日,陆征祥将这一新情况电告外交部称,日本持之甚坚,似有不达目的不入国联之意。我国对于该问题原应追随日本,惟尚有种种先决问题,故拟赞成其原则,而俟国联解决,以期双方兼顾。所虑英、美、日等接洽之结果,彼此迁就,以平等待遇专允日本一国国民,则我自不能不为反对,近来各处华侨对于该问题时有来电请求。4月3日国务院电示代表团:“种族待遇平等问题,尊意赞成其原则,以俟联盟会解决,所见甚是,此项问题关系綦重,务望设法接洽,务使不以平等待遇独允日本为要。”当时,代表团及北京政府尚未察觉日本提出“种族平等”的深层用意。
4月1日,外交部将梁启超给总统徐世昌密电转告陆征祥:“山东问题日本全力运动各国,我国于美国外有无他种布置,不得而知,惟据英法当局所谈,不见此案有切实接洽…… 当此一发千钧之时,闻各使顾以细故互相争执,不禁为国深忧极恸,乞极力主持。”
中国代表团积极联络各国。4月2日,顾维钧会见美国豪斯全权,指出:各国受密约拘束,请美国坚持,告以山东为中国腹地,青岛海口与胶济铁路均为国际商务利器,若不完全交还中国,不特有碍中国前途,即各国在华利益也不免会受影响。英、法、意对此问题私下都表示同情中国,但因前与日本订立密约,恐难自由主张,若美国能稍示坚持之意,当得圆满结果,请其转达威尔逊总统。豪斯表示同意,允即转达。
4月3日,陆征祥向外交部报告联络英国情形称:胶州问题不久可望决定,正由各全权分向各国接洽,顷施肇基访晤英国要人,托及此事,因英国与日本有盟约关系,办事难免瞻顾,据该要人称:英国注重在交还后其结果为实际或为形式,而于交还时其手续为间接或为直接。如日本将胶州之铁路、货站、码头、栈房并其他重要商务建筑,设法划归日本租界内,英国会反对。如依据中日成约,青岛海关纯用日人,英国更为反对。英国要人并称中国对美国素来亲密,美国对远东亦极注意,上节所云,中国应并向美提醒。至于各条铁路中国自与日本签订在先,款已提用,他国从旁启口更难;然为大局计,不得不求破坏之法,查上年美有提倡新银行团事,英国已向美国表示赞成。
顾维钧也于次日会见蓝辛,探询山东问题近况,蓝辛答称尚未解决,虽有日本与列强之密约,威尔逊总统之意,此事当以地方民意为从违。顾氏请将该问题务必于与德订约前决定,最好由威尔逊总统早日于四人会提出解决,此会既无日本代表列席,彼此商议较易就绪。蓝辛颇以为然,亦允转达。
中国代表团四处请托,4月4日陆征祥电告外交部:正在联系法国各当道要人及英意两总理处,据法籍顾问宝道报告,日内迭晤英法两外部东方股长,以第三人资格谈论中日问题,亦尚不无可望助力等情。将来结果究竟如何,原不敢知,惟力所能为决不稍有松懈,致负主座及国民之望。
4月5日上午,陆征祥会晤法国外交部长毕勋,再将山东问题关系中国前途及国际在华之地位,切实陈说。毕勋问何不向日本直接商榷。陆氏剖析其利害得失,并力托其设法在四人会中从速解决,列入对德和约。毕勋态度严谨,但于陆氏所述各要点颇形注意,并允与法总理接洽。
4月8日,顾维钧送4日谈话备忘录给蓝辛,希望蓝辛尽早在会前向威尔逊表述。陆征祥也致函英国外相巴尔福,表达中国希望在四人会解决问题。陆氏又与驻意公使王广圻拜访意大利总理奥兰多,将山东问题再次面托,请其务必赞助,以达直接交还之目的。奥兰多称对中国深表同情,自必注意云云。
次日,美国代表团顾问威廉士在备忘录中强调:让中国失望将使我们在远东良好声誉遭到无可挽回的损害,它将在中国人民的心中燃起一种恒久不灭的遭受冤屈的感觉,从而不可能实现持久的和平。
4月13日,陆征祥密电大总统、总理云:山东问题已与美、英、法、意函送说帖接洽,现该问题虽无把握,然无论如何,只能听会中处置,惟自当于无可设法之中,竭力设法,尽其在我。有人条陈托英国外相调停,但陆氏认为危险,称:盖此次吾国宣战在乎列入大会,列入大会在乎提议案件。今胶澳问题以条约之束缚,提议原极困难,本由日本自向会中陈述,经美总统之提议,英、法、意总理之赞成,我国委员遂得到会陈说。又由美请各国密约提交大会,英总理首先赞成,并询及我国,乃得将该问题正式提出。日本虽不满意,而无可如何,即使将来竟无良果,亦为会中事势使然。倘我国此时忽又另筹办法,会让美国灰心,中国自己前后矛盾,如有人以此向钧座进言,拟请坚持。
中日竞争山东问题,日本原敬内阁对巴黎和会的议和方针是“山东问题等一定要贯彻要求”。中国代表团尽力与列强联系,然而随着威尔逊在和会之地位不断削弱,中国最主要的依靠日益松动。
中国在巴黎和会遭遇完全失败?
此后的发展,已有诸多历史记载和报道。前期一直力挺中方主张的美国总统威尔逊,为了他建立国联的大计,防止日本效仿意大利,不达目的就退出巴黎和会(那将影响国联成立),在关键时刻改变了立场!
4月11日,英国代表根据与威尔逊达成的默契,没有投票支持日本的“种族平等案”。表面看,导致日本代表团此一外交目标受到重创,但醉翁之意不在酒,日本全权代表牧野伸显用动听的语言,重申了日本对种族平等问题的立场,但随后表示,自己将顾全大局,不强行要求通过这一提案。日方之所以将此问题与山东问题捆绑在一起,向欧美诸强施压,有其深意。最终目标在于牺牲“种族平等案”这个砝码,换取列强们对其在山东问题上的支持!
这一策略导致英、美、法在“三强会议”(意大利已退出和会)上作出一笔政治交易:在种族平等问题上,威尔逊获得了英国的支持;但在山东问题上,威尔逊不得不理解英法两国的“苦衷”,向日本妥协。关于这笔交易,英国外交大臣贝尔福在4月28日与威尔逊的交谈中,暴露无遗。贝尔福说:“我们要求日本赞成的是不要把种族平等内容写进盟约。如果日本在种族平等和山东问题上所希望达到的目标均受挫折,日本代表团的地位就岌岌可危了。”一句话,就是“三强会议”通过同意日本的“山东问题要求”,来换取日本放弃“种族平等问题”。
威尔逊一直把山东问题视为验证其“民族自决原则”的一个重要案例。关于这一变故对威尔逊带来的挫败感,借其秘书贝克的话说,山东问题的交涉令威尔逊总统“蒙难”。
4月25日,威尔逊与贝克有过一次长谈,可窥探其心路历程之一斑。在谈话中,威尔逊承认,“中日问题浮现,形成一个巨大难题”。他告诉贝克,自己没法看清楚,要在什么地方应用自己提出的原则。他笑称,他自己都得重读一遍“十四点宣言”,才能记住其内容。当晚,贝克和威尔逊的谈话继续进行。他向威尔逊通报媒体的看法。贝克发现,威尔逊的情绪“非常低落”,仅日本这一问题就让他头疼不已。威尔逊说:“日本人不是傻子,除非我们给他们想要的,否则他们是不会回家的,而他们想要的又是自己不该要的东西。”贝克回答说:“国际舆论都支持中国人的主张。”威尔逊应了一句:“我知道。”贝克又道:“尤其是美国的公共舆论。”威尔逊说:“这我也知道,但是如果意大利人坚持不参加,然后日本又走了,那国际联盟成啥样了?”这次对谈让贝克得出结论,山东问题让威尔逊总统“备受煎熬”。
于是,在4月30日法、英、美三国领袖会议上,列强们以中日间存在山东问题成约为借口,未采纳中方主张,完全满足了日方要求,甚至拒绝给中方会议记录。受总统徐世昌委派赴欧洲考察的梁启超,当即发回了巴黎失利的消息,把矛头指向亲日派。然后其儿女亲家林长民(林徽因之父)密切配合,在《晨报》发文“山东亡矣,国不国矣”,成为五四运动的导火索,并整出三位所谓亲日派“卖国贼”曹汝霖、章宗祥、陆宗舆的冤案。
林长民在《晨报》发表文章,引述梁启超巴黎电文,夸大山东问题,直接引爆“五四”运动(图左:梁启超,右:林长民)
整个5月至6月,北京政府和陆徵祥一直保持着密切电文沟通。起初,两边商量的对策是仍签字,但争取保留山东条款。中国参加巴黎和会并非只有山东问题一个目标,还要取消德国自《辛丑条约》以来取得的在华特权,该目标已实现(写入和约),包括取消向德国支付庚子赔款,德国归还天津、汉口、广州租界,放弃在华公产等。这些条款中国当然想签字。但英法坚持要签就都签,山东条款不能例外。美国仍同情中国,表示,如果保留不成,支持中国拒签。北京政府亦倾向于山东条款保留不成就拒签。
在中美反复争取下,6月5日,英法做出妥协,只要中国同意严格保密,4月30日三国领袖会议的记录可以给中国一份,其中包括日本代表承诺日后归还山东主权给中国的内容。中方一直纠结归还山东一事空口无凭,有了会议记录,等于有了白纸黑字的书面声明,但日本人坚拒将此承诺写进《凡尔赛和约》。
而此时,签与不签早已不是法理和外交问题,而是关系到国内是否会暴乱的内政问题。6月5日当天,上海罢市支持学生;10日由于受到天津罢市威胁,北京政府罢免曹汝霖、章宗祥、陆宗舆;各地掀起焚烧日货大会,售卖日货的商贩戴高帽子游街…… 而三国领袖会议记录属于外交机密,代表团不能向民众解释日本已口头承诺归还山东主权。民众认定,签《凡尔赛和约》就是卖国行为,反对签字的电报像雪片一样飞向巴黎。
代表团和北京政府多次通电分析利弊,鉴于国内局势严峻,两边都踌躇不决。6月28日中午,距离和约签字仪式只有几个小时,代表团等不及北京政府的最后指令,做出拒签决定。下午3时,中方把不签字的声明送至会场,并拒绝出席签字礼。下午5时,陆徵祥才看到国务院在前一天发来的电报,大意为国民异常激愤,还是要争取保留山东条款,“如不能保留,则拒绝签字”。这份电文被认为是推卸责任。陆徵祥最后致电政府,表达了代表团集体请罪辞职的意愿,1920年2月13日,北京政府下令免去陆徵祥外交总长职务。
1921年11月12日至1922年2月6日,九国华盛顿会议。中国代表顾维钧、施肇基、王宠惠出席,与日本签署《解决山东悬案的条约》,中国恢复对山东的主权。
值得注意的是,巴黎和会后不到三年,在1922年的华盛顿会议上,中国和日本就签订了《解决山东问题悬案条约》,成功收回日本从德国继承的山东权益。被评价为近代中国在没有武力后盾的情况下,“外争国权”的第一次重大成就!
而在此前的1921年5月,中、德签订了《中德和约》,德国承认凡尔赛条约中放弃庚款等条款的有效性,撤消了德、奥1917年3月14日以后的庚款。
此外,中国早在1917年对德奥宣战后,就取消了德奥两国在中国的领事裁判权,收回了奥国在天津的租界,没收了德华银行,解除了奥国在华士兵的武装等。巴黎和会拒签《凡尔赛和约》,战败的德奥亦断无可能保留在中国的领事裁判权等特权!
结论是:拒签并没有导致巴黎和会中国主要成果中的任何一项付之东流!甚至没有影响中国成为国际联盟创始国地位。
而拒签的收获是,不仅是对日本继承德国在山东权益的法理否定,令日本日后没有理由抵赖此前的归还承诺,保障了华盛顿会议上中国收回山东权益目标的达成,更维护了国家和民族的起码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