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来讲一个大家耳熟能详的故事。
早先在家时,听说本地有一位钟婆娘,大户人家出身,凭着祖辈积累,家中颇有资产。虽然有钱,但她花起钱来特扣,逛集市从来不照顾人家生意,故而有财无望,乡里乡亲的都不待见她。可毕竟富豪声名在外,所以不少人都打上了她家财产的主意,想方设法从她口袋里套出来些银子。其他人也就罢了,偏偏盯上她的人里还有毒贩子。这毒贩子想方设法引诱她上钩,刚开始白送她货让她尝尝鲜。她呢,也没能经受住诱惑,没多久就上了套,染上了毒瘾,从此无法自拔。拿着家底一天天往外送。送着送着,她忽然察觉到不对,自己家底快败光了。她这么一琢磨,是越想越气,感觉都是毒贩子害自己走到了今天这一步。心里实在气不过,一怒之下竟然抬手扇了毒贩子一耳光。可是她一瘾君子,在毒品的长期侵蚀之下,体力早已大不如前。这一巴掌打过去,非但没把毒贩子打疼,反倒把人家给惹恼了,反手一记钩拳就把这婆娘撂翻在地。就这还不算完,因为是这婆娘先动的手,她不占理,对方得寸进尺,反过来叫她赔自己疗伤看郎中的费用。可怜这钟婆娘,家中积蓄早已尽数被她换成了一缕缕升起的缭绕烟雾,哪里还拿得出多余的银子来赔给这毒贩恶霸呢?
正在双方僵持不下之际,钟婆娘的小女儿——香儿见前厅吵得厉害,禁不住好奇,从后院跑了过来,在厅侧偏门边探出个头一看究竟。虽是一闪而过,却已被毒贩一眼逮了个正着。恶霸见这小姑娘生得一副聪明伶俐的俊俏模样,开始打起了歪主意,眼珠子滴溜溜一转,顿时计上心头。于是乎立刻换上一副笑脸,对躺在榻上的钟婆娘说:“哎呀,我说,钟婆娘,好歹咱们也做了这么久买卖,又何必把事情闹得这么僵呢?唉,瞅你这样子,我看这钱呐,你铁定是换不上了。可就算没钱,你总得拿点东西来补偿我呀,不然我那一巴掌岂不是白挨啦?你看你现在这副德性,自己活下去都够呛,哪还有心思来照顾孩子。不如这样,这剩下的债呢,我也不找你要了。刚好我膝下无子,你把你家香儿过继给我,我帮你把她抚养成人,等她成年后再叫她认祖归宗,你看行不行啊?”此等卖儿抵债的头,钟婆娘实在是没脸去点。可事到如今,她已沦为案上鱼肉,不答应的话,自己的小命都不一定能保得住,哪儿还顾得上孩子?万般无奈之下,最后还是在过继契约上按了手印,任由毒贩子把自己女儿给抱走。自己呢,转过身来瘫倒在罗汉床上,继续靠着吸毒逃避现实。
后来的日子里,钟婆娘的人生辗转浮沉,几经战乱动荡,改嫁了好几回,所幸最后竟艰难地挺了过来,并趁机戒掉了自己的毒瘾。浩劫之后,面对着破败不堪的老宅和一屋子嗷嗷待哺的孩童,钟婆娘决定开门迎客,重整家业。仗着往日打下的根基,经过一段时日以后,钟府竟开始慢慢扭转颓势,逐渐显露出些许中兴的迹象。
某日钟婆娘独自在家收拾旧东西,忽然从箱底翻出了自己当年与毒贩子立下的过继契约,想起了自己那位失散了很多年的小女儿。她心里一盘算,这约定的时间也差不多到了,于是便揣上契约去找毒贩子要人。
风水轮流转,世道变了,毒贩子也没法继续在明目张胆地干往日那些伤天害理的勾当,早已金盆洗手,做起了正当营生。可如此一来,收入便大不如前,家门威望不复往日荣光。一听家丁来报,说钟婆娘找上门来要人,一个头两个大,真不想把自己辛辛苦苦养大的孩子给送回去。可碍于自己城中名流士绅的身份,这说过的话又不能不作数。在堂上与钟婆娘寒暄了几句之后,听对方挑明了来意,毒贩子便嘱咐侍女到后院去把小姐给叫出来。及至人到前厅,钟婆娘第一眼望过去,竟是把自己给看呆了。数年不见,成年后的香儿姑娘竟好似换了一个人,出落得格外大方美丽,身着一袭洋装,头戴金色假发,浑身上下佩戴的尽是钟婆娘叫不出名字的名贵珠宝。原来这毒贩子把香儿接到府上以后,倒也没亏待她,反而将其视为掌上明珠,百般呵护,从小便让其接受新式教育,学来了一脑子西洋观念。此刻站在厅堂上的香儿,用好奇的眼光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位神情似乎有些激动的访客,在养父的示意下,向其点头示意。
毒贩子一看这情况,长叹了一声,转过头来对钟婆娘言道:“我说,钟老太太,你也看到了。如今的香儿和当年在你府上的那个小丫头,已经完全不是同一个人了。如果我就这么任由你把她带回去,我怕…府上那森严的家规…她可受不了那约束啊!若事情真闹到那一步,你们母女骨肉相残,那可就不好收拾了。”一见毒贩子有意借机留人,钟婆娘立马微笑着答道:“乡绅,您多虑了。我也知道,香儿在外面玩得久了,府上的清净日子她未必过得惯,因而早有准备。待她回去之后,她依然可以继续过她现在这样的新式生活,不必依照门规行事,我绝对不加干预。”
列位看官,你说这钟婆娘这么急着要把香儿接回来,真的是因为疼爱在乎自己这个孩子吗?当然不是。如果是那样,当初她就不会眼睁睁地看自己亲生骨肉被人家抱走了。钟婆娘这么做,一来是为了自己在乡里乡亲面前所谓“大户人家”的脸面,省得人家在背后戳自己脊梁骨:“哼,狗屁的大户人家,女儿还放在人家养着呢!”;二来是垂涎香儿这几年在养父家攒下的那点家底;三来是想利用养父及列位豪门叔伯对香儿的宠爱,通过女儿和人家搭上线,好做生意。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毒贩子再也想不出什么别的因由来阻拦,只好无奈放人。
两边的长辈做了主,纵使这香儿姑娘本人有一百个不愿意,也还是被家丁们架回了钟府。
香儿搬回钟府后,与府上其他人各过各的,井水不犯河水,平日里倒也相安无事,顶多逢年过节派个丫鬟来跟老太太打声招呼。只是她依旧我行我素,为人处世还按照在养父家那一套做派,时不时和钟婆娘唱唱对台戏。在家中一言九鼎惯了的钟婆娘遇上这么一位敢挑战自己权威的晚辈,心中很是不悦。可碍于与她养父有言在先,自己又是言而有信的“大户人家”,所以敢怒不敢言,憋着一肚子气,由她去了。这香儿姑娘脾气也倔,自打回府以后从来没开口叫过钟婆娘一声妈,平日里有事找到钟婆娘时,不是称“姓钟的”就是叫“老东西”。每当这个时候,家族中其他兄弟姐妹纷纷责怪她不孝。作为表率,马褂长袍的大哥总会板着副面孔,先站起身来厉声训斥道:“香妹!你怎么可以这么跟长辈说话?!没大没小,还不赶紧跟咱妈道歉!”香儿总是倔强而不屑地冷笑:“咱妈?!那是你妈,不是我妈。我妈早死了。我是个孤儿,从小没爹没娘。”
面对此等情形,钟婆娘感觉自己肺都要炸,却又无可奈何。毕竟理亏的是自己,是自己当初没尽到做母亲的责任,才造成了今天这局面;再加上承诺约束,所以没办法像对其他子女那样,拿出鞭子来家法伺候。偏偏这香儿小姐又是受过西洋教育的人,与这传统保守的旧式封建家庭是格格不入。困在深宅大院之中,整日郁郁寡欢。时不时脾气上来了,便要发一通无名火大闹一番。每次吵闹都把钟婆娘气得是头昏脑涨,咬牙切齿,恨不得唤出家丁动用家法。碰上自己这女儿性情泼辣,也不是个好惹的主儿,一闹就在后院歇斯底里地大喊,动静之大街坊四邻全都听得一清二楚:“姓钟的!老东西!有种今儿你就打呀!好让外人看看,您这‘大户人家’是怎么对待自己儿女的!还说什么‘不加干预’!哼哼,你也要脸啊?!”气得这钟婆娘脸是一阵红一阵青,双手直哆嗦。
适逢钟婆娘大寿,各房子女都琢磨着如何备下份生日大礼好讨老太太欢心,以提升自己自己在家族中的地位。伺候香儿小姐的使唤丫头小娥,也不知是从哪位狗头军师那里听来的馊主意。多半是立功心切,为了贺寿强行制造祥瑞,于是被猪油蒙了心,竟开始琢磨着劝说香儿姑娘服从钟府门规。行动之前先把自己这点子汇报给了老太太。钟婆娘听完后,心下一寻思,这事虽然听起来极不靠谱,可若是真能成,那可是件一劳永逸的大好事。于是就吩咐小娥私下里旁敲侧击,探探她主子的口风。谁成想,小娥这试探的话刚说一半,香儿立马火冒三丈,蹦了起来,大骂小娥是被老太太收买了的奸细,跑过来监视她。小娥一见小姐怒了,立刻吓得不敢再往下说半句。谁成想,这小姑奶奶得理不饶人,举起梳妆台上的铜镜便往地上扔;接着手臂一扫,又把桌上的杯壶摔个粉碎;再把自己床上挂着的纱帐一把扯下来,撕成几条。如此闹了三天三夜,折腾得整个厢房里是一片狼藉,这局面真不知该如何收拾是好。
面对这么一出家族伦理剧,听故事的人总是习惯于从眼前所见出发,一味地责怪香儿的任性与不懂事,却忘了万事皆有因。归根结底,还是钟婆娘在为自己前世所犯下的业障承受现世报。
现实中,每当这样的家庭争端上演时,剧情一般有两个走向:要么就是生母因感觉过去对孩子亏欠太多,因而对其一味忍让纵容(这显然不符合钟婆娘的性格),直到后来对方不断逾越底线,忍无可忍,母女彻底决裂;要么就是把所有的问题都归咎到子女的身上,先冷战,再派家丁把孩子按在地上磕头,强迫他们去接受一个毫无情感基础的生身父母。
历史遗留问题有其独特的复杂性,很多时候很难用简单的是非统独去扣帽子。换任何一个人,让你管一个有生无养、很久没见过的人叫“妈”,即便她对你再好,你也很难一下子就叫得出口。理解、接受和融合,对于双方来说,都需要时间,但前提是守住一个理性的底线。香儿姑娘此番大闹,目的早已达到,也该消消气了。再闹下去毁的还是自己住的闺房,又是何必呢?
时间留下的问题就应该交由时间去解决,这是不容变更的客观规律,绝不会因某位领路人千秋万载一统江湖的主观妄想而更改半分。威逼利诱喊口号都无法换来情感上的认同。百川归海,文化的基因是改变不了的,这就决定了未来光明的结局。毕竟,有几部电影对民族气节的表现能如《狮王争霸》般淋漓尽致呢?这可不是香儿返回钟家后创作出来的呀。为向老太太邀功而急于求成,只会适得其反。
孤独,孤独,若非孤,何来独?
亚细亚的孤儿/在风中哭泣
黄色的脸孔/有红色的污泥
黑色的眼珠/有白色的恐惧
西风在东方/唱着悲伤的歌曲
亚细亚的孤儿/在风中哭泣
没有人要和你/玩平等的游戏
每个人都想要/你心爱的玩具
亲爱的孩子/你为何哭泣
多少人在追寻/那解不开的问题
多少人在深夜/里无奈地叹息
多少人的眼泪/在无言中抹去
亲爱的母亲,这是什么道理?
亲爱的母亲,这是什么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