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尚蕾和方圆都睡得很香,两人醒来的时侯外面已经是红日高照。他们洗漱完毕,收拾好桌子,便由方圆开车载着尚蕾去看医生。
医生证实尚蕾确实怀孕了。
尚蕾不再有侥幸,也不再有别的选择。她和医生说她不要这个孩子。医生问:“你确定你不要吗?”
“确定。我只是希望能得到您的建议和忠告。”
“我只是从专业的角度给你些意见,最终的决定权还是在你手里,但更重要的是心里准备。如果你需要,我会先推荐咨询心理医生给你。”
“不。”尚蕾坚定地回答,简短而有力。
“终止胚胎基本有两种方法,药物和手术。药物流产只适用7周以内的,根据你的情况我建议你做流产手术。流产手术是小手术,可以去大医院做也可以在专业诊所做。在大医院做需要全身麻醉,健康卡不全包,诊所做的手术是局部麻醉,不用自己交钱。从医疗效果上来讲没有什么本质差别。”
“谢谢你医生。”
从尚蕾严肃的脸色,方圆猜到尚蕾一定是中招了。走出了诊所,两个人没说话。
在车上方圆想缓解尚蕾不愉快的心境,建议道,“今天天气不错,我们要不要找一处公园,去那里坐一坐。”
尚蕾有气无力地回答,“我们还是回家吧。”
接着两个人又是长时间的没说话。仿佛再多的语言都是多余。
“星期一你要休息一天吗?”方圆首先打破沉寂。
“身体上没有什么特殊的反应。我想我该去上班。”
“如果心情还有些郁闷,我们可以开车出去几百公里,随便找一家旅馆住上一夜。”
“反正我也想通了,做完人流,身体恢复了,卖了公寓我就回国。”
尚蕾已经想通了在多伦多做手术已经是比昨天让了一步,方圆不能再在这个节骨眼上劝尚蕾留下。现在顺应尚蕾的心境是最重要的。方圆要让她感觉没有压力,今天就是今天,明天还是一样的明天。
“你也知道,我不需要早九晚五地上班,有大量的空闲时间,接下来的事由我安排好了。”
从大学开始,尚蕾和方圆在一起的时候,拿事的总是方圆。方圆办事,尚蕾放心。除了那个甜爸爸事件,尚蕾心里也没抱怨过方圆。现在尚蕾身体有些虚弱,心也有些烦,所以虽然这纯粹是她个人私事,但方圆把事情又主动揽在身上,她也就顺了方圆的意愿。按她现在处境,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凡是都是这么麻烦你。”
“谁让我是你的闺蜜,又比你大又有这方面的经历呢。出国前我算过卦,我这人就是操心的命。”方圆轻松地说道。“对了。你知道加拿大有很多人有宗教信仰。你可千万别向公司人事部的人说这事。如果你要请病假,就说身体不舒服好了。她们没有资格问你是怎样地不舒服。”
“多亏你这样提醒我。我差点忘了,加拿大人对堕胎敏感。”
“最近多伦多新上映了赵薇导演的电影《致青春》,我们不如去看看。”
“我已经有好多年没去过电影院。”
“我也一样,来加拿大这么多年我也没去过。觉得坐在电影院里一个人看电影别别扭扭的。”
“那我们还不如去商场买些菜回家。”
“那也好。在电影院只能静静地欣赏电影,不能大声说话。还是家里做饭好,随便想大声说什么。你想吃什么。”
“我想吃带馅的。”
“包子饺子我不会,我们烙馅饼吧。我做得不怎么样,但我以前至少做过一两次。”
只要不说流产的事,尚蕾心情好了很多。方圆心里叮嘱自己,她今天就当什么事也没发声。不再说怀孕的事,也不想劝尚蕾留下来的事。就谈她们过去在学校里的事,也算是为她们终将逝去的青春致敬一回。然后她问尚蕾,“我记得《致青春》原来是很长的名字。”
“对。原来叫《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写的是赵薇大学的生活。”
“如果我们的青春可以倒回去,你想怎么过?”
“这可是一个不可能的假设。”
“如果可以呢?”
“我还要有你这个闺蜜。”
“你呢。”
“我想和我父母商量一下能不能变个男丁。”
“男孩有意思吗?”
“那样我们没准会看上对方。”
“是啊。如果没有你在多伦多,在我身边。我说不定会焦头烂额到什么程度。”
“所以如果你能永远在多伦多,我们还会是个伴。将来没准是亲家。”
“不在多伦多也可以成亲家。”
在北美,反堕胎组织有很强大的势力,更有一些反堕胎的极端人士。在美国就有从事晚期婴儿流产手术的医生被暗杀,在加拿大也有人流医生被反堕胎人士刺伤过。方圆去诊所堕胎的那天就遇到反堕胎人士在流产诊所外举牌子抗议。虽然这些人不敢身体伤害言语侮辱去堕胎的人,但这样的氛围让人有一种负罪感,以为自己是个杀人犯。方圆不希望这样不愉快的场景在尚蕾去诊所那天出现。
她先去的一间诊所是面向主要街道的老旧的二层小楼,小楼一分为二,一半为诊所,一半为配眼镜的商铺。配眼镜的商铺大门紧锁,一层窗户和大门都被生锈的铁栅栏封闭,仿佛随时提防遭抢劫。另一半是诊所,虽然被粉刷了外墙,方圆还是感觉毛骨悚然。她立马就否定了这间诊所。另一间诊所在一栋医学大楼里,不远处有几位拿着反堕胎标语牌的人。第三间在一座完全由蓝玻璃贴墙的办公大楼,入口只有门牌号码,从外表看不出来像诊所。方圆围着大楼绕几圈,她决定和这间诊所预约。
根据自己的经验,方圆知道尚蕾需要克服的主要障碍还是心里问题。心情捋顺了,其它问题迎刃而解。
方圆预定的诊所时间是星期五中午,这样尚蕾可以在周末恢复身体。如果恢复得快,尚蕾也可以不耽误工作。
星期四晚上方圆准备好野外用的行李来到尚蕾家。她依据网上的说法和自己的回忆,整理出一条一条的注意事项,然后逐条和尚蕾过目。
“尚蕾,不是我啰嗦,我们得根据这张纸上的条条框框过目一下。”
“那就你说我听好了。”
“第一,明天起床以后,具体说应该从早上五点以后,不能吃东西,只能喝清水。所以今天晚上我们可以饱餐一顿。
第二,要现在就准备好明天需要带的用品,T恤衫,袜子。以免明天出门匆忙忘记。”
“要袜子干嘛,难道要穿新袜,走新路。”
“我猜是诊所不让穿鞋。”
“另外健康卡,驾照绝对不可以忘了带。”
方圆与侦察那天一样,先是在诊所外围绕了几圈,机警地左右张望,然后才朝挡车的栏杆处开过去。
她们推开诊所的小门进入楼道,里面还有一道关闭的门。方圆按过门铃,然后与里面的小姐核对了预约的时间和姓名才被允许进去。有一对年轻女孩也随方圆和尚蕾她们进来,随后又马上被小姐请了出去,并说她们必须经过审核后才能再进来。
其实这才刚刚进入诊所。刚才的小姐又进了一道门,然后隔着窗户要去尚蕾和方圆她们的驾照,核实无误之后才又允许她们进入第三道门。
第三道门里是一间接待室,尚蕾填好了表格等在沙发上。
方圆陪着尚蕾先见咨询师。心理咨询师看眼尚蕾填好的表格,又看眼尚蕾,然后说:“你好多选项都是空白。不过也没关系。但我还是要问你,你愿不愿意咱们两个人单独谈谈?”
尚蕾摇摇头。
从心理咨询师那里出来。没过一刻钟,一位护士过来叫尚蕾,护士把尚蕾带到手术室,让她躺在手术台上。护士一边跟尚蕾聊天一边将一根针头扎在尚蕾的手腕上。针头进入尚蕾身体,她便开始四肢无力不听使唤,过一会脑袋也晕乎乎的。正在这时一位医生从里间走出来,尚蕾看不清她的脸。医生似乎在说,一会就好。尚蕾感觉腹部跟痛经似的,然后就听医生嘟囔句什么,接着医生人就不见了。护士给尚蕾垫了卫生巾,穿了网裤,然后把尚蕾扶出去,在休息间躺下。护士给尚蕾盖了块电热毯和盖上毛毯,问尚蕾想喝热水还是饮料。
护士回来时给尚蕾拿来一杯热水,和一只信封。
尚蕾躺在床上打开信封,里面是手术后的注意事项和手术的证明材料。尚蕾对自己说,她又跨过了人生的一道坎。
中国的传统医学认为“小产”,无论是人工的还是自然流产,都有伤气失血的症状,术后会身体虚弱,不可劳累,所以必须要补养。
方圆扶着尚蕾回到车上。在尚蕾的公寓方圆安顿好尚蕾,她说,“我要去大统华超市买一条鲫鱼,网上说鲫鱼可以滋补女人的身体。”
尚蕾回答,“我又不是孕妇需要哺乳,干嘛要吃鲫鱼。”
“不是补奶,是给你美容。”说完,方圆就出门。
脚刚迈出门,方圆不放心,又折回来叮嘱道。“多喝白水,多睡觉。你现在就去睡一觉,一觉醒来我们开饭。”
方圆走后,尚蕾掏出挎包里所有的堕胎文件,她呆呆地跪在客厅的地板上。她在地板上转动身体面向东方,面向太阳升起的方向。对面是壁炉,壁炉里是LED仿真的火苗,壁炉的架子上摆放着她装首饰的盒子。她客厅的东面没有窗户,她看到淡黄色的墙壁。
尚蕾站起来,拿来壁炉上的首饰盒,她把首饰倒在茶几上,把堕胎文件放在一个盒子里。好像那就是她肚子里曾经的生命的骨灰,她要永久地祭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