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到大尚蕾都没有近距离地直接接触过警察,没想到在异国他乡她倒是不期而遇。警察是维护社会秩序、保障社会安全、保护民众财产性命的,哪儿有骚乱,哪儿有杀人放火,哪儿有抢劫偷窃,哪儿才该有全副武装的警察。离警察近说明有不安全隐患,生命财产安危遭到威胁。
即便国内的渣男前男友尾随跟踪堵截尚蕾,她也没想到过要找警察解决问题。她觉得警察应该和罪犯联系到一块,她和前男友的纠纷是他们俩之间的内部矛盾。她的前男友不算是罪犯,找警察是件丢脸的事。
尚蕾听完调酒师培训课,外面的天已经全部黑下来。她下了公交车,一个人在路灯下向家里的方向走。她虽然精神警觉,但并没真正得感到害怕。
刚过街道的拐角,尚蕾就看到房东家门前闪烁的红蓝灯光。一开始她还以为是救护车,她每天在路上都会遇到救护车呼啸着闪着应急灯。
贵妃家的隔壁住着一位拄拐杖的老人,尚蕾还以为那老人有什么意外,出现了什么紧急的并发症,需要及救车送医院就医。
再向前走,尚蕾辨清是两辆警车,一前一后停靠站路边。尚蕾放慢脚步,她仿佛在一步一步逼近犯罪现在。
因为只有客厅里的灯光亮着,客厅里却没有人,尚蕾没有继续向前走。房子周围没有在电视新闻里所播放的那种用黄色隔离带围成的犯罪现场,尚蕾需要再观察一下。
邻居家绿篱树休整的像一道墙壁,有尚蕾的脖子高。尚蕾像侦探一样把身体隐藏在那里,她不时探出脑袋,观察房东家的门口。房东家的正门被推开,一个警察先出来,然后是房东,后背着手,后面是另一个警察。警察打开后车门,房东还是后背手钻了进去。
尚蕾认定房东被戴上手铐。她记得第一天搬来时看到的房东的面色毫无表情。即使后来尚蕾每天和他搭一辆车去大统华上班,尚蕾也没看到房东有过笑脸。她和房东没说过话,和房东家的一切租房事宜她都跟贵妃打交道。
尚蕾在猜测房东犯得是什么罪竟然会惊动警察。新闻上说警察最近几天一直在抓捕跨国贩毒犯罪团伙,罪犯分布在意大利、大瀑布、蒙特利尔和多伦多。至少和尚蕾一起上班的那天,房东没有出去的迹象,更不可能贩毒。华人里种大麻的倒是有,可尚蕾住的房子里如果要是有大麻,她也可以能闻道。方圆说过大麻有一种非常臭的味道,尚蕾在房子里没闻到臭味,顶多是中国饭菜的味道。也许会更可怕,房东杀了人,但是如果房东在家里杀了人一定会有黄色的隔离带子把房子围上。
尚蕾盯着警察,眼看着警车在街角消失,她才从绿篱树旁闪过身,一路小跑到房门前,她掏出钥匙迅速推开门。
眼前是尚蕾没有预料到的场景。贵妃一手搂着女儿,一手搂着儿子蹲在门前的过道。她像是被震呆了畏缩在那里。她把两个孩子的脸颊和她的脸颊贴得紧紧的,又像是在安慰她们。
尚蕾走过去,把贵妃扶起来,俩个孩子的手紧紧地抓住妈妈。儿子抓不到妈妈的手,就抱住妈妈的大腿,仿佛贵妃也有可能被带走。
尚蕾抱起贵妃的儿子,搀扶着贵妃来到客厅,扶着贵妃坐在沙发上。她看到贵妃脸上红一块紫一块的手印子。
贵妃苦笑地解释道:“是我不小心磕到了炉台。”
“家里发生了什么。”
“也不知道是那位缺了八辈子德的鬼东西报的警。”
贵妃的女儿在旁边焦虑地看着妈妈,好像是她让爸爸被警察叔叔抓走。
“我刚才进来的时候在门口碰到你老公。”尚蕾没说也看到了警察
“他没家暴我,他没有。脸是我自己磕的。相信我。尚蕾。”
“我相信你。”
“是我不小心磕到炉台上。”
中国有句俗话:清官难断家务事。两口子的事没有道理可言,谁也说不清,断不出个谁对谁错。中国还有一句顺口溜:天上下雨地上流,小两口打架不记仇。白天吃的一锅饭,晚上睡的一个枕头。可加拿大警察不按咱中国的套路走,他们虽然对小偷小摸漠不关心,顶多报警后记录在案,不再深究调查取证破案,但是如果有人打911说有家暴,警察便是急先锋。
就连尚蕾都能看出来贵妃脸上的是青一块紫一块的手印子,怎还能蒙得主警察。贵妃的老公在大统华卖猪肉,那每天拿菜刀切肉剔骨头的手,不用特意锻炼一巴掌下去一定轻不了。如果要是在声嘶力竭暴怒的时候,整个身体的力量一定都集中在手掌上。
尚蕾回到床上,背靠床头打开台灯。她心里很不是滋味,仿佛被家暴的是她。她担心贵妃,心疼贵妃的孩子。如果贵妃的老公真被关进监狱,真的不能上班,贵妃家的房子月供款怎么办,一家老小的吃喝怎么办。
尚蕾想把这些烦恼驱散出去,她顺手抄起床头柜上的一本《ELLE》时尚杂志,打开台灯。那件床头柜和台灯是她在街边散步看到的,是贵妃开车帮她拉回来的。她随意翻看几页杂志又放回原处。尚蕾抬手关掉台灯,她身体顺着床板下滑脑袋终于落在枕头上。她盯着模糊不清的天花板,闭上眼睛,大脑皮层瞬间开始活跃起来。
透过从百叶窗侧缝洒进来的月光散落在墙上一闪一闪地摇晃。窗外一定有风,可尚蕾回来的时候她却没有感觉到。她实习的酒吧就像窗外树上飘忽的叶子在她的脑海里晃动,一片一片,每片叶子的形状和飘动的轨迹都有差异。她的大脑海马区在高速运转,抽取的记忆元素就像在大学里上大课时打在远处黑板上的幻灯片。吧台墙壁上有方的、圆的、半球状瓶子盛装的酒类,透明的、黄色的、古铜色的。烈酒就如有生命的音符在吧台跳动,有马铃薯成分的俄罗斯伏特加、用甘蔗酿成的古巴朗姆酒、由谷物酿制的荷兰金酒、用葡萄蒸馏成的法国白兰地、大麦酿制后在橡木桶中陈酿的英国威士忌等,还有雪碧、可乐、苹果汁、橙汁、西瓜汁、草莓汁、牛奶、咖啡。在上调酒课的时候,尚蕾就把它看成是城市的夜景,基酒是参差不齐的高楼大夏,配料是街头橱窗的摆设。
给尚蕾讲课的调酒师是位有一把年纪的老者,他讲的最重要的一课不是如何调酒而是如何辨识和应对不同的顾客。调酒师的工作不仅仅是调酒,更是服务于人。酒吧就是个浓缩的小社会,泡吧的人三教九流什么样的都有,有的是来休闲想甩掉一天的疲惫,有的是来寻找朋友或者艳遇,也有的是生活工作失意想找个人倾泻。有的是常客,在固定的时间要一样的鸡尾酒坐在固定的位子,有的是小溪的流水一去不再回返。专心倾听是对付客人的诀窍。有人愿意和闺蜜朋友分享啰嗦,有人专爱与豪不相干的陌生人发牢骚,把藏在内心的秘密在相遇的短短时间里一股脑全抖落出来。尚蕾辨不清故事的真伪,她也不想去伪取真。如果她想要在酒吧工作,她就把自己当成情感回收站。顾客们吐出了他们心中的不快,他们就像长途跋涉精疲力竭后卸下背包。
贵妃的老公有时会喝点走私来加拿大的二锅头,喝过酒的房东会与贵妃吵架。尚蕾也遇到过几次。有时贵妃的话说得太尖酸刻薄,太血淋淋,太刺痛一个男人的自尊心。她希望贵妃能像那些顾客一样对她说出心里话,说出她的苦恼,说出她的不安,这样尚蕾便可以为贵妃找出症结所在。到了这个时候贵妃还遮遮掩掩,尚蕾不知道该怎样帮他。
整个夜里尚蕾都希望能听到房子大门的响动声。她没听到。早餐起来尚蕾也没看到贵妃和孩子们吃早餐。她扒开百叶窗朝外面看,贵妃家的车子还在那里。
尚蕾吃过早餐,她没敢打扰贵妃,一个人悄悄地乘公交车去大统华上班。
到了大统华门口,尚蕾在门口停顿会,她左右张望。她希望能遇到贵妃的老公。如果碰到贵妃的老公,她要先与他打招呼,先和他说话,劝他回家。
尚蕾一个人进入大统华,她换好工作服。她在柜台前有点魂不守舍,好像她住的房子缺了根房柱子,那房柱子就是贵妃的老公。仿佛没了柱子的支撑房子随时要倒塌下来,她随时要被迫到大街上。一位顾客要三菜一汤,尚蕾打了两个菜准备给客人,客人指向柜台里的麻婆豆腐,尚蕾这才发现还少给客人一个菜。她哑笑一下,给客人满满地再装好麻婆豆腐。
尚蕾借故去卫生间,她故意绕远路过肉食部。她在远处看到戴鸭舌帽的房东。她以为房东看到了她,她赶紧把脑袋转向一边。从卫生间回来的时候,尚蕾再次路过肉食部,这回她没看到房东。
尚蕾下班的时候故意晚走五分钟。她在房东太太平时停车等他们的地方站一会。她看到房东从门口出来,房东没朝她站的方向看一眼就压低鸭舌帽走向另一个方向。
尚蕾回到家没看到房东,晚上也没看到房东在门口抽烟。
不管怎么样,房东还在上班。房东有班上,贵妃手头就不会紧张。贵妃有钱就可以付贷款,贵妃一家人的生活费就会有着落。
《再生》加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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